那是一个不算很久远的案子，青涩的他刚从学校出来，关北也是。那时候没有顾航，也没有吴芷和宋其哲，跟在老刑警身边的就是他们两个，青瓜蛋子似的青年，还带着学校未脱的稚气，恰好撞见了学生之间霸凌致死事件，如此一首到现在，依旧耿耿于怀那一句‘意外导致跌落’。
“我们那时候还年轻。”陆风轻声的说。
“是。”关北拿起桌子上的本子，陆风飒爽的字写了一行又一行，低语喃喃，“我们那时候太年轻。”
关门的声音让坐在房间里的张彬瑟缩了一下，笔尖在习题册上划出一条深痕。
“你们那个学校怎么回事？”西装革履的男人坐在主位上，一边喝酒一边像个审判者一样拷问着对面的怯弱的，没有一点男子气的少年。
“什么怎么回事？”张彬眨眨眼，表示对他所说的事情闻所未闻，一无所知。
“那个学校己经是这附近很不错的学校了。”女人夹菜的手顿了一下。
“三三两头出事，这次我路过，看见那边拉了警戒线，我到店里买东西的时候，听到说是有学生死在学校了？”一小杯白酒下肚，话语密集了起来。
“不是寒假吗？怎么还有学生在那里？”女人给旁边的小儿子张耀夹了一个鸡腿，并且温声的提醒他，“吃饭的时候就不要看书了。”
“我不想吃鸡腿，你别给我了。”张耀把鸡腿嫌弃的夹回到女人的碗里。
“听说是自杀。”男人不耐烦的，甚至带着鄙夷的说：“现在的孩子就是扛不住压力，一点不顺心就要死要活的。还是没有接受过社会的锻炼，但凡奔波个几年，也不至于这么脆弱。”
“自杀？！”张彬低垂着面容，表情阴郁了一瞬，又很快恢复寻常，他的声音不大，但是相比以往说话的语调，难得有了一丝向上的浮动。
“对。”父亲说，“说是从楼上跳下去死的。”
“你说，死哪里不好，死学校，这马上要开学了。”男人又说道，玻璃做的酒杯磕在桌子上，一声轻响，如同一声雷鸣。
“谁说是自杀的？”张彬抬头追问道。
“店老板说的。”男人皱起眉，“你知道？”
“不，不知道。”
“那你问那么多干什么，赶紧吃饭，吃完了就去写作业。”男人说，“你要是敢学自杀这样的戏码，看我不打断你的腿。虽然你学习不好，我也没指望你能给我脸上贴光，但是你也不要给我去丢人。”
“城南村文化广场那边，你也不要去了。”男人想了想又说，“那里什么人都有，前几天不是还有人醉酒冻死了？听说也是你们学校的，你瞧瞧，学习不好，只能跟这种人在一个学校里。”
张彬以为男人还会再说些其他的话，他等着，忐忑又期待，但其实没有，男人转头去问低头看书的孩子，兴致高昂，那瓶白酒喝的比之前要快，首到最后，连个眼神都欠奉给他。
光好像没有照进过家里，又好像照进来过，他猛地站起来，椅子拉出刺耳的尖叫，所有人停住话语，看向他，就像当时教室里所有人都看向自己一样，带着责备，带着一种不满的情绪，和椅子拖拽的尖叫一起朝自己卷来，他抿了抿嘴，最后什么话也没有说，低着头拿着碗，去了厨房。
“没用的东西。”男人低声骂了一句，然后又笑着对看书的男孩说：“明天我带你去见一个人，到时候记得要叫人，表现好一些，不要像你哥一样，什么话也不会说，跟个哑巴一样。”
“嗯，知道了爸爸。”张耀抬头看了一眼，在厨房洗碗池边站着的张彬，随后又毫不在意的低下头去看自己的漫画书。
书里有一句台词，‘人没有牺牲，就什么都得不到，如果要得到什么，就要付出同等的代价。’张彬走过来拿放在椅子上的外套时，刚好看见，他看了好一会，但终究是转身离开客厅里的热闹和谐。
卷子写到一半，门外传来了争吵的声音，不知道为什么吵，但这样的争吵伴随着哭泣，吵的他看不清试卷上的字，那些黑色的字就像人身上留下的血，一点点的蔓延开来，从试卷的边缘滴落到地上，他手里的笔变成了被铁锈侵蚀的刀刃。
他从书桌的抽屉里拿出一张纸，从作业本上撕下来的纸，条纹格子，撕口并不整齐，上面贴满了胶带，纸张上有几段对话，‘我好喜欢你，你喜不喜欢我？’
那行字下面有另一个人的字迹，‘我也好喜欢你啊，但是我们要保密。’
‘嗯，等变成了大人，就不需要保密了。’
‘那就一起快点变成大人吧。’
思绪好像飞回到几万年前，但实际上不过是发生意外的那一天，又好像是发生意外之前的很多天。
那天也是个春天，学校开学没多久，戴着眼镜的老师从教学楼一路巡查到卫生间，张彬被几个人堵在教学楼拐角的空房间里，他们用手推搡着他，手里拿着的就是这张纸条，他们举着纸条，一人读一段，然后拿着纸条拍在他的脸上，背脊贴在冰冷的墙壁上，恐慌和愤怒就顺着冰冷一起蔓延了上来。
他希望有人能救救自己。
他看见老师从走廊走来，路过每一间教室，和每一个学生的身边，同时也路过了这个小隔间，从楼梯往下。
他听见老师指责抽烟的学生，听见了很多很多的声音，但隔间的门依旧是关着的。
“哦，早恋哦。”他们说，“小老鼠也有喜欢的人了！要是我把这件事告诉教导主任，教导主任告诉你爸爸了，你会怎么样啊！”
“还给我。”张彬喊道，他伸手去抢，但无济于事，纸张飘得很远，被另一只手拿着，阳光没有落在纸上，也没有落在他的身上。
“还给你？之前叫你给我的钱呢？你新买的游戏机呢？你想要这个？”他们伸脚踢在他的身上，“垃圾，你以为我不知道你喜欢的是谁？你同桌陈浩对吧。我看见你跟他传纸条了，同性恋，恶心鬼，呕~”
“我要是告诉你爸爸了，你会怎么样？他又会怎么样？会不会被退学啊？你会不会被你爸爸丢去精神病医院啊，听说里面对付你这种人可有招数了！”他们笑着，不知道为什么会有那么大的恶意，拳脚就那样打在他的身上，冰冷的疼痛，就像父亲喝醉了酒，把棍子敲在他的背脊上一样。
“我跟你讲啊，明天把我要的东西带过来，不然，”其中一人拿手机对着纸张拍了张照片，“我就把事情捅大来，让你们两个都退学，反正同性恋在学校就恶心咯，不如赶紧滚蛋的好，你就会被你爸揍死，你妈妈就会被我妈妈拿来做笑话下饭。”
“要不，你让我们捅捅看，男人和男人是不是真的那么爽啊！”他们笑着离开，阳光就落在他的身上，但好像没有落，他不记得，他只觉得疼，浑身都疼，视线落在地上的纸上时，他慌张的伸手把纸捏在手里，又慌张的把纸撕成碎片。
本来想丢掉的。
后来还是不舍得，就放进了口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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