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早晨，孟述安好不容易回家睡觉，谁知她早上赶着去开会所以没有来得及叫醒赵叶。
等到闹钟响了三次的时候，赵叶才迷迷糊糊的爬起来，关掉了闹钟的铃声，睡眼惺忪地看了看时间。
糟了，起晚了！
还有20分钟就要迟到了！
赵叶立刻一个翻身下床，随便在衣柜里拽了一件白色的卫衣和黑色的工装裤，以最快的速度刷牙洗脸，将书桌上散乱的文具和书本一股脑的塞进书包里，随意的踩了双不用系鞋带就能穿好的耐克板鞋，把校卡往脖子上一挂，拎起书包就冲出家门。
也来不及吃早饭了，等到了学校再解决吧。
一路狂奔。
赵叶觉得自已这辈子都没跑这么快过。
急急忙忙跨进班级的时候，刚好上课铃响。
赵叶在安茵的死亡凝视下灰溜溜的回到了座位，拿出语文书读起来。
早读课下课，赵叶都已经准备好下去买早饭了，刚刚离开板凳，安茵就叫住了她：“赵叶，跟我来一趟办公室。”
徐文乐都已经趴下准备补觉了，听到安茵叫赵叶去办公室的声音又抬起了头，望着赵叶对口型：“咋啦？”
平时赵叶学习成绩算不错，为人处事也规规矩矩，基本没有被老师叫到过办公室去，徐文乐感到诧异也是正常的事情。
赵叶摇头表示自已不清楚，无奈只好放下校卡，牺牲自已的吃早饭机会。
走在去办公室的路上，赵叶的心跳突突的，后背也有些发冷。
完了，肯定是早上卡点进班，要被批评了。
这下怎么办？
不是检讨就是打扫卫生。
进了办公室，安茵坐下来，抬头看着赵叶：“知道我为什么找你吗？”
赵叶立刻点头，主动认错：“对不起老师，今天早上起床晚了些，以后一定不会了。”
抗拒从严，坦白从宽。
赵叶想着，只要自已认错认得够快，就越能证明自已的态度诚恳。
安茵愣了愣，摇头：“我找你说的，不是这件事。”
“啊？”赵叶懵了，眨巴着眼睛，看起来很无辜。
除了这件事，她想不出安茵还能因为什么事情找她，她没犯什么别的事儿啊。
“你之前有没有加表白墙的好友？”安茵盘问道。
原来是这件事。
赵叶点头，老老实实的承认道：“加了，但是我没有在上面留过言。”
安茵似乎很满意赵叶的说话态度，微微颔首：“我知道你没有留过言，我想问问你，你在分班前的地理老师是谁？”
此话一出，赵叶立刻明了，是李欣儿之前表白江时衍的事情被查到了，因为她本人就是表白墙，所以这件事情一定也在被严查。
“是江老师。”赵叶回答得毫不含糊，语气间都带着“行得正，坐得端”的坦荡。
安茵接着追问道：“江时衍老师对吧？”
赵叶乖巧的点头。
“你现在问题目还是找他问的，是吧？”安茵的说话语气很怪，让赵叶听着有些不舒服。
赵叶隐约感觉到这件事学校应该已经找江老师问过，现在找她应该就是整合证词，看看有没有隐瞒之处。
“是的。”赵叶道。
“嗯。这个我不反对，只要你愿意，可以帮助你提高学习成绩，问他当然是可以的。”安茵看着赵叶，手指轻点着桌面，“既然这样我也就不跟你卖关子了，那几条跟江时衍老师表白的帖子，校方已经拜托网警查明了，不是你发布的。”
赵叶松了一口气，顿时感觉轻松无比，但是同时她也心知肚明，安茵找她肯定还有别的事情。
安茵接着说道：“关于那个发布人在帖子上说的事情，我们也去找江时衍老师问过了，他说这些都不属实。”
赵叶轻抿着唇，一言不发，听着安茵的每一句话。
“那么我今天找你来的目的，就是学校的教务处让我来征求一下你的意见。”安茵说。
“因为信息发布人对你存在诽谤和造谣，介于她在其他方面还有重大过错，所以校方决定让她在晨会时当众检讨，并且给她严重警告处分。”
安茵在说的时候，刻意隐去了李欣儿其他方面的过错具体是什么，但是赵叶已经完全清楚——因为她就是表白墙本人，所以一定会被严重处罚。
安茵喝了一口茶，才不紧不慢的接着说：“因为这件事情有很多高一同学都已经知道，风言风语也肯定不少，所以我想问你的就是，你愿不愿意让她在检讨的时候当众澄清这件事？这样既可以整顿校风，也可以还你一个清白。”
但凡是被污蔑的人，谁不想要清白呢，谁都想要。
可是赵叶却犹豫了，不知所措站在原地，瞳孔逐渐失去了聚焦，眼神变得愈发空洞虚无。
被澄清的那一刻，她肯定是释然的。
可是，大家都已经被李欣儿的谣言先入为主了，在大家心目中，她就理所当然的成为了受害者。
这时候在她宣读检讨的时候还她清白，所有被谣言蛊惑了的人都会觉得，是她钻了“表白墙被查”这件事的空子，趁机倒打一耙。
之前的流言蜚语已经让赵叶意识到。
几乎所有人都认为是她做错了，在这种情况下，他们对一个人的印象，不是一时半会儿就能扭转的。
而且，在全校大肆宣扬，这就约同于告诉所有人，之前被拽上表白墙的那个女生名叫赵叶，在14班。
他们会因为别人的一句话迅速对一个陌生人产生恶意，但却不会因为别人无数句的澄清，而对一位陌生人产生好感，更不会因为这个对她刮目相看。
澄清了又能怎么样，赵叶又不是要和他们所有人做朋友，换来的结果不过就是像一个没有生命的展览品，任谁看到都要被评论一番罢了。
但是话虽如此，这件事情从头至尾，赵叶在被谣言污蔑和攻击的时候，她承认，内心深处是有胆怯和委屈的。
就这样没头没尾的让这件事过去，让赵叶把所有委屈全部咽下去，换做谁都会有些不甘心。
而且刚才安茵也说了，澄清这件事，有助于改善学校里这种以讹传讹的风气。
在网络上造谣生事、道听途说散播谣言的学校风气哪个学校不想整改。
赵叶死死地咬着下唇，不知该如何回答。
看着赵叶左右为难的神情，安茵也放弃了让她立刻做出回答的想法：“你也不用着急立刻给我答案，回去再考虑考虑，实在不行就和家里人商量一下，明天早上再告诉我答案。”
赵叶道过“老师再见”之后，回到了班级。
回到班级，徐文乐正在睡觉。
听到赵叶拉开凳子坐下的声音，她缓缓抬起头，睡眼朦胧的打了个哈欠：“安茵找你说什么啦？是不是你早上踩点进门的事情啊？”
赵叶不打算在事情解决前告诉同学这件事，害怕惹出不必要的麻烦，于是只好暂时隐瞒：“等我解决好了一定会告诉你的，你快睡觉吧。”
徐文乐点点头，立刻倒下接着睡。
中午回到家，赵叶试探性地拨通了孟述安的电话。
印象里，她很少主动给孟述安打电话，因为怕打扰孟述安工作，所以表白墙这件事情从始至终她也是不知道的。
电话里的铃声响了很久，随着时间的推移，赵叶的心弦就崩得越紧，手指紧张地攥住了床单，思考着如果电话接通她该怎么开口。
终于，电话被接通，传来一道柔美的女声，听起来十分焦急：“小叶，怎么了？”
这一刻，赵叶的情绪就有些控制不住。
对谣言的所有隐忍和假装的无所谓在这一刻全部丢盔弃甲、溃不成军。
赵叶的思绪被拽回现实中，缓缓呼了一口气，问道：“妈妈，你今天晚上还回家睡吗，还是住公司啊？”
孟述安的工作繁忙，睡在公司已经是再平常不过的事情。
“这个还不确定呢，今天事情比较多。”孟述安的声音充满了歉意，“对不起啊小叶，妈妈尽量忙完回家，你是不是遇到什么事情了，还是身体不舒服啊？”
赵叶的嘴唇有些颤抖。
妈妈，我没有不舒服，我遇到的事情解不能解决也没关系了。
只是我好累啊，我想让你抱抱我。
沉默了一会儿，害怕孟述安着急，赵叶立刻反驳：“没有没有，我只是问问，那你忙吧，我不打扰你啦。”
赵叶尽量让自已的语气听起来跟往常一样轻松，这样孟述安就不会担心她了。
“没事就好，没事就好。”
孟述安应答着，电话那头却传来他人的说话声。
“孟经理，这份报告请你过目一下，没问题的话我就交上去了……”
“陈总那边过两天会亲自跟你对接，我这边不打扰了……”
空空地听了会儿，赵叶刚想开口，孟述安的声音却打断了她：“小叶，妈妈这边有点忙，不能和你说了啊，你好好学习，照顾好自已。”
刚想说“拜拜”，电话就已经被挂断，发出“嘟嘟”的余声，赵叶吸了吸鼻子，眼眶开始发烫。
她甚至连一个音节都没来得及说。
赵叶把手机从耳朵边拿开，漫无目的地翻着通讯录。
犹豫再三，赵叶拨通了赵利航的电话。
这通电话，赵利航接通的非常快：“喂，小叶。”
“爸爸，我就是想问问你现在有空吗，什么时候能回汶励呀？”赵叶的声音在颤抖，已经渐渐的带上了哭腔。
没办法，赵叶不得不用手捂住鼻子和嘴巴，尽量让自已的情绪稳定下来。
爸爸，我想让你你问问我最近学习成绩怎么样，或者，最近过得好不好。
可能是觉得对不起赵叶，赵利航的声音低了下去：“小叶，爸爸这周在忙一个新的项目，所以可能要下周才能回去。”
“哦，好。”赵叶的心理防线瞬间被击破，眼泪夺眶而出，顺着脸颊滴落，“我就是问问，那你下周回来记得给我带好吃的哦。”
没关系的，我一个人也可以解决好这些事情。
或许是因为太忙，赵利航来不及和赵叶多说，只满口答应：“好，那爸爸先挂了。”
电话再次被挂断。
他们都太忙了，忙到让赵叶来按挂断键的时间都没有，更不会有倾听赵叶说话的时间。
不过赵叶已经习惯了，她不怪孟述安和赵利航，也从来没有怪过。
赵叶把手机放到一边，用纸巾擦掉眼泪，靠在床头，看着空空荡荡的白色天花板，叹了口气，眼睛里是明晃晃的脆弱和无助。
赵叶一直以来的委屈，都随着这场眼泪决堤。
手里握着沾满了眼泪的纸巾，赵叶视线下移，看见自已床头对面的那副世界地图，突然想起了江时衍。
她只是想要一个人带着她寻找光，而不是让她和她的世界藏在黑暗里。
晚上，晚自习下课后，大家纷纷收拾书包回家了。
汶励一中高二年级的放学时间要比高一晚二十分钟。
赵叶打算跟高二年级一起放学，所以没有立刻回家，而是坐在操场边供同学们休息的长椅上，决定一个人安静下来好好想想。
赵叶坐在操场边，周围都是空旷和寂寥，晚上的风扑面而来，柔柔的落在她周围，掀起她的发梢，像是久违的安抚和陪伴。
赵叶抬头看着浓郁的深蓝色天空，对着自已的手掌心呵了一口气，将头发小心的别到耳后。
江时衍看完晚自习，在办公室里稍做收拾，决定回到宿舍休息。
教师宿舍在操场的另一边，江时衍穿过操场时，看见不远的长椅处有一个小小的身影，白色的卫衣在夜里十分突兀。
江时衍靠近了一些，发现赵叶坐在那里，在昏暗的路灯旁落下一个孤单的背影。
“赵叶，放学了怎么还不回家啊？”
那个熟悉的声音传来，赵叶回过了头，措不及防撞进了那双通透的棕色眸子里。
看见江时衍，赵叶条件反射般站起来，声音柔柔的：“江老师好。”
江时衍一只手放在灰色外套的口袋里，另一只手自然又随意的垂在身边，不动声色的看着赵叶，像是在等待刚刚那个问题的答案。
赵叶的脸在路灯的勾勒下十份安然，面部线条流畅显得很可爱，她垂下眸：“我过一会儿就会回去的。”
语调有些低沉。
小姑娘这是，心情不好啊。
江时衍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只好低声叮嘱道：“快回去吧，不然你家里人会担心的。”
赵叶立刻摇头，像是在耍小孩子脾气：“我不回去。”
江时衍立刻察觉到了一些不对劲。
平时的赵叶都比较温顺，他说什么都会点头答应，今天是他第一次听见赵叶拒绝的回答。
“为什么不回家啊？”江时衍索性在赵叶旁边的一个凳子上坐下了，耐心的问道，“跟家里人吵架了？”
赵叶摇头，低着头不说话。
江时衍静静的坐在旁边，看着旁边的小姑娘，眼睛里的水雾渐渐消融：“所以怎么了，遇到什么事情了？”
赵叶咬了下唇，纠结着要不要说出来。
“是不能跟江老师说的事情吗？”江时衍低眉，从侧面望着赵叶的眸子。
赵叶立刻摇头：“不是。”
她只是不知道该怎么说。
江时衍轻轻的笑，宽慰她：“那你如果想说的话，江老师会帮你保密。”
“不想说的话，我可以陪你坐一会儿，直到你回家。”
赵叶的眼眶又红了。
这是她到今天为止，第二次想哭。
沉默了须臾，赵叶还是说出了口。
“江老师，表白墙那件事情，我们班班主任已经问过你了吧。”赵叶的眼睛平静如水，仿佛眼底翻涌着惊涛骇浪，空洞的望着地面。
江时衍愣了一下，声音低沉：“嗯，问过了。”
“江老师，你可以帮帮我吗？”赵叶还是保持着一份清醒的理智，眼角微红，像是一只受了委屈的兔子。
只有你有时间倾听我诉说这些，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当然可以啊。”江时衍的声音轻柔却充满了坚定，“这件事情，你才是最大的受害者。”
赵叶的泪水，在那一刻塞满整个眼眶。
之前的所有无所谓，都只是因为这个心结她解不开，所以她觉得，只要自已不在意，这些心结就会自欺欺人般自动打开。
她勇敢过，她也面对过。
但是现在，无论怎么做，都没办法做到十全十美。
赵叶的呼吸轻缓，像是害怕江时衍发现她那不争气的眼泪已经落下。
江老师，其实我没有那么乐观，也没有那么坚强。
遇到糟糕的事情，我会很狼狈。
我讨厌这样的我自已。
你帮帮我吧。
他们都说是我的错。
江时衍已经听到赵叶的啜泣声，他没有戳穿，而是等待着赵叶的下文，担心自已的突然出声会惊扰了小姑娘的情绪。
“他们让我做选择，但是我觉得没有正确选项。”赵叶的声音干脆利落，抬手，迅速的抹掉已经落在脸颊边被路灯照得亮晶晶的泪水，假装什么事都没发生。
江时衍早就已经知道，校方给赵叶提出的建议是什么。
他当时心里也很不是滋味，因为他深知赵叶的性格。
一开始赵叶给他留下的印象就是一个活泼爱笑的小姑娘，想干什么就马上去做，也会很乖巧地倾听别人的话。
自从那次月考完小姑娘自责到在自已办公室哭了之后，他就知道小姑娘其实很容易多想，有的时候也会很敏感，并没有他一开始认识时那么没心没肺。
这样的两个选择交给赵叶，她太难做出抉择了。
闻言，他深呼一口气，眼神里汹涌着复杂的情绪，隐晦不明。
半晌，他开口，声音里混着晚风，和春天的万物复苏。
“赵叶，在你选择后会令你释然的选项，就是正确选项。”
语毕，江时衍的声音停滞了一秒。
那一瞬间，赵叶的心悸迸发，心底里的千山万水都渐渐变得明亮。
“正确选项有很多，你可以大胆的表达你认为正确的那一个，即使它不在选择范围内。”
对，没错。
你不要把自已局限在旁人给你的选项里。
那只是旁人给你的，不是真正属于你的。
旁人给你的选项，不一定充分，也不一定正确。
只有你思考过的，才是最好的。
赵叶侧头，眼睛里眨着未干的泪。
江时衍说完这句话，缓缓地勾起唇，瞳孔里褪去了一些水光。
赵叶看见他的笑，感觉一整天的郁闷都变得神清气爽。
内心深处的勇气，在一点一点增加。
最后，他的声音清冽，温和的像一杯温度适宜的白开水，让赵叶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踏实和不顾一切的坚定。
江时衍站起身，赵叶随着他的动作抬头。
他的个子高挑，在赵叶的视线里，刚好挡住背后的路灯，光芒顺着他的发丝和脸庞，丝丝缕缕向外扩散，暖黄色衬得他更加英俊。
不知道是不是赵叶的错觉，她觉得这里好像比刚刚要亮了一点儿。
因为此时此刻，他就是黑夜的光源。
不需要路灯了，他就是光。
不带任何杂质的、纯粹的光。
小姑娘的眼睛里盛了泪水，而泪水里盛了明亮。
她听见他说：
“别怕，受害者无罪。”
“你也无罪。”
“所以对你而言，这道题的所有选项，都正确。”
离开时，刚好是高二年级放学的时间。
赵叶刚刚背起书包往前走了一步，下课铃声打响。
而这时，江时衍的声音悠悠地从赵叶背后传来。
“赵叶。”
赵叶回头，双手轻握着书包带子，温暾地看着他，没有出声。
“放学路上小心，也记得让自已开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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