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周后，汶励一中举行了选修科目的周考。
这次周考的地理试卷是隔壁至诚高中的老师出的，试卷难度出得很离谱，明明是给高一学生写的试卷，他们居然复制了高三的高考模拟题去给他们考。
赵叶做试卷的时候就觉得很崩溃，做完了更是觉得暗无天日。
成绩很快就出来，政治和历史都是正常发挥，考的成绩很不错，等级也都在A等级。
但是地理成绩就很惨不忍睹了，100分的卷子，赵叶只考了54分。
赵叶还没来得及回家查看自已的成绩，余辉就已经在上地理课之前把所有人的分数都报过一遍。
报完成绩，赵叶仿佛遭遇了天打雷劈。
54分？
她才考了54分。
怎么会这么低啊。
这些天她都干了些什么啊。
退步太大，实在是让人没眼看。
好不容易挤入了A等级的地理成绩，就这样被打回原形。
明明还是在疯狂的刷题，认真地听课做笔记，问题到底出在哪里？赵叶想不通。
余辉在班上评讲卷子，评讲完了还有大概15分钟，他宣布让大家自已看书。
赵叶趴在桌上，独自悲伤。
余辉坐在讲台的凳子上，突然点名喊道：“赵叶，把你的试卷拿上来给我看一下。”
在徐文乐惊讶和疑惑交叉的眼神中，赵叶讪讪拿着试卷走上去，心想着余辉应该是要给她分析试卷。
那刚好，她正好想找出考了这么差的原因在哪。
结果，跟赵叶想象的截然相反。
余辉接过赵叶的试卷，“哗啦哗啦”地前后翻着，皱着眉头大声怒吼道：“你到底是怎么考的？就考了这么一点分？！”
“你天天刷题，刷那么多题有什么用？就不能像全校第一那样不动不摇的？！”
“写了那么多题目，别人考个90分，你起码要考80分吧？真不知道你的脑子里都在想什么？！遇到题目不问我，跑去问别的老师！！”
“你看看！！这就是不问我题目的下场！！就考了54分！你好不好意思啊？！”
底下的同学都抬头望着讲台上的赵叶，窃窃私语声不断。
赵叶甚至忘记了自已是怎么在同学们的目光中走下讲台，坐回自已的位置上的，她只记得，听到下课铃声，班级里变得吵闹之后，自已趴在书桌上，大哭一场。
徐文乐在旁边拍着她的后背，不断地给她递着面纸。
赵叶一方面伤心自已为什么退步这么大，另一方面伤心自已在全班同学的目光下被狠批一顿，最后还什么也没收获到。
“你别听他胡说八道，就这一次考试嘛，你下次再考回来不就得了？”徐文乐安慰道，“况且他天天上课都在划水，就差把太平洋的水放到我们班了，我们班地理都差成什么样了，真不知道他怎么好意思说你的，别跟他一般见识！”
虽然徐文乐说这话最主要的目的是为了安慰赵叶，但是事实也确实是这样。
余晖还有没几年就要退休了，又有点儿老教师的架子，所以来班上上课就是在读课本，讲题目就是在读答案，也不管学生们听不听得懂，偶尔心情不好还会莫名其妙大发雷霆。
“别哭别哭，你信我，下次你肯定能重回A等级！”徐文乐豪气冲天，“我请你吃冰淇淋，别难受啦！”
赵叶一动不动地趴在自已的手肘上，眼泪沾湿袖子一大片。
-
翌日。
英语老师在上课前发了听写本，宣布错五个以上的去办公室默写。
很不幸，赵叶错了6个。
大课间的时候，赵叶没什么事情做，复习了一下英语老师要求背诵的单词和句子就去办公室重默了。
完成任务之后，赵叶拿着听写本和笔从英语办公室退出来，默默地低着头看着自已的鞋尖，往班级的方向走。
赵叶昨天晚上回家后哭了很久，眼睛里红通通的，到今天也没缓过来，情绪也不高。
正走着，赵叶忽然感觉自已的脑袋撞上了一个人，赶忙道歉：“对不起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抬头，一双棕褐色的眸子落在了阳光明媚之下。
很明亮。
赵叶挠了挠头，尴尬地道歉：“对不起，江老师，我刚刚没看路。”
“眼睛怎么了？”江时衍没有在意刚刚赵叶撞到他的事情，眸子落在赵叶通红的眼睛上，询问道。
赵叶眨了眨眼，摇头解释：“没……没关系的，就是昨……昨天晚上熬夜了。”
“嗯？真的吗？”江时衍一看小姑娘结结巴巴，就知道事情没那么简单，“出了什么事情都可以告诉江老师，知道么？”
这两句话一说，赵叶的委屈劲儿又被勾上来了。
小姑娘的眼眶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红，死死地咬着唇不说话。
“怎么回事儿啊？”江时衍轻声问道，“可不可以说给江老师听听？我想办法帮你解决，好么？”
赵叶怀里抱着英语本，指尖用力捏着圆珠笔，小声道：“我可以告诉你，但是你不能告诉别人。”
江时衍点头，认真道：“当然。”
“就是，我这次考试没有考好，然后我……”赵叶刚想继续说，却听见“吱呀”一声开门声。
余辉手里拿着打火机，嘴里咬着一支烟走出办公室，悠闲地站在阳台边点烟，眼神落在赵叶的脸上，然后又平静地移开。
赵叶的瞳孔里流露出几分紧张感，欲说出口的话在喉咙间徘徊一番，最终还是被吞了回去。
余辉在旁边，赵叶不敢说余他当时在全班同学面前怎样批评了她。
江时衍瞳孔微滞，回头看了一眼，立刻会意，佯装镇静：“行了，回头江老师会帮你看看那道题目的，你先回去吧，晚自习再来，我讲给你听。”
赵叶僵硬地点了点头，不敢抬眼，连忙跑了。
江时衍直起身，缓缓吐了一口气，看着小姑娘越跑越远的身影，转过了身。
见赵叶离开，余辉也不愿意装作什么都不知道了，掐灭未吸完的烟蒂说道：“江老师，我希望你关心关心赵叶的地理成绩，毕竟你给她讲题目讲了这么久，一定很了解这位学生。”
冷嘲热讽的语气，江时衍一听便明了。
“余老师，赵叶的地理成绩一直很不错，这次试卷难度很高，偶然失手一次我觉得没什么大不了的。”江时衍的表情少见的严肃起来，薄唇轻启，“我们作为老师，给学生释放的应该是鼓励，而不是比较。”
“教育应该是正能量的事情，反向鞭策释放出的只会是负能量，对于赵叶来说，一点用都没有。”
说完这句话，江时衍抬腿，大步流星地走入办公室，掀起一阵风。
-
晚自习，赵叶来到了办公室。
余辉从来都是在晚自习前回家的，这会儿办公室里只有江时衍一人。
赵叶小心翼翼打开门又关上，迈着沉重的步子走进去，喊了一声：“江老师好。”
江时衍合上手里没看完的书放在一边，说道：“现在可以说了。”
赵叶的瞳孔向上闪了闪，回忆了一番之前说到哪里了，然后才接着说：“也没什么了，就是……考得不好肯定会被批评，所以就……被批评了一下。”
赵叶回去之后认真地考虑过，决定不过多地把这件事的原委告诉江时衍，她不想因为这件事弄得老师之间的关系很僵硬，而且本来就是自已没考好，被批评也是应该的。
江时衍无奈地笑出声，柔声道：“真的只是批评了一下？今天下午眼睛都红成什么样了。”
“……”赵叶抿着嘴不出声。
“没关系的，江老师不是答应了帮你保密的么？”
赵叶叹了口气。
算了，说就说好了。
于是，她将事情的原委全盘托出：“就是，我没考好，然后余老师就把我叫到讲台上，然后把我批评了一顿。”
“具体怎么说的？”
“就是说我成绩不稳定，然后说我考这个分数太难看什么的。”
江时衍：“没别的了？”
“……”
江时衍被气笑：“赵叶，非得我问一句你答一句么？”
“还有就是……说我问你题目不问他。”赵叶眼睛一闭，趁着眼前一片漆黑猛地把这句话说了出来，“江老师，这下是真的没有了。”
江时衍微微颔首。
他当然知道，赵叶转述了事情的经过，但是没有转述当时余辉吼骂她的气势汹汹。
仔细想一下就知道，被叫到讲台上当众宣判，是一件让人极其不舒服的事情。
怪不得小姑娘会把眼睛熬成那样。
注意到小姑娘的眼眶又红了，江时衍慌忙抽了张纸递给她：“赵叶，没关系的，你听江老师跟你说。”
赵叶声音颤抖着应了一声，听起来软乎乎的。
“赵叶，你从高一刚开始到我这里来问题目，然后慢慢走到今天，成绩一直保持在前列，已经很不容易了，偶尔一次考试不能代表什么，而且这次试卷出得很不好，难度很高不适合你们做。”
赵叶用纸巾擦眼泪，低声反驳：“江老师，可是我的名次退步很多，说明别的同学都超过我了……”
江时衍耐心地等待小姑娘表达完自已的想法，云淡风轻地回应了：“他们超过你就超过你了啊。”
赵叶愣了愣，抬眸看他。
眼前的男人表情很认真，与他刚刚说话时的云淡风轻截然不同。
头顶的灯光照在办公室里，亮如白昼。
江时衍看着赵叶的双眼，无比认真地告诉她：“赵叶，这只是一件事情。他们超过你了那又能怎么样呢？这不能说明什么，知道么？”
赵叶没说话，认真地听着每一句。
“赵叶，你要记得，你的注意力必须有百分之九十五都放在自已身上。”
“每个人与每个人的生活轨迹都是不一样的，你花太多精力去比较两种不同的生活轨迹，不会有任何用处，反而还会感到非常疲惫。”
赵叶点头。
确实很有道理。
“当你的注意力大部分都在自已身上时，你就会发现过程才是最重要的，结果只是世界对你的射影，至于你真正是什么样子，只有过程能真实地反映出来。”
那一瞬间，赵叶觉得一直压在自已心头的重担减轻了不少。
一直以来，她都十分小心翼翼地注意着地理成绩的排名，每一次成绩出来，她在察看成绩表时，不仅会看自已的分数和位次，还会有意无意地关注其他同学的名次。
谁进步很大，是不是临近她的位次。
谁提升很快，超过了她。
谁的分数比她高，下一次要怎样才能超过他。
赵叶就这样，默默地关注着别人，在心底里与他们暗暗较劲。
一旦有人超过自已，赵叶便会无比懊恼。
自已的成绩浮动一下，她就焦虑到手足无措，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办。
每次地理考试前，她都会十分焦虑，害怕自已失手。
因为赵叶在地理上倾注了无数的心血，她接受不了否定她努力的任何声音。
余辉的批评，同学的嘲笑。
还有成绩与她的努力不成正比。
这些都是来自不同方面的否定。
她不接受，也不会接受这些负面的声音，以至于变成现在这样，压力山大，内耗严重。
这是一个自已折磨自已的过程，需要她自已学会放下才行。
“赵叶，一个努力的人成功了，大家都不会感到惊奇，这是一个既定的事实。”
“所以你要做的就是调整心态，别放弃。”
“等到你成功的那天，别人也不会觉得惊奇，因为你值得成功。”
赵叶好不容易收住的眼泪瞬间崩不住，断线的珠子一般往下落。
因为你值得成功。
“除了这个，还有一点。”江时衍接着说道，“赵叶，我可以很负责任的告诉你，余老师解决这个问题的方式是错的。”
看着小姑娘的眸子，江时衍问：“他的话有告诉你你接下来要怎样学习地理么？”
赵叶摇头。
“有告诉你你没考好的原因么？”
赵叶又摇头，发丝轻拂。
“那他的话对于你而言就没有任何价值。”江时衍声音低沉，“他的话是在发泄自已的情绪，你可以完全不用在意。”
“他没有控制好自已的情绪，没有从解决问题这条路出发，所以不但问题没解决，也影响到了你的情绪。”
余辉根本就懒得管他的学生考得如何，不仅是赵叶，所有他教的所有学生都是这样。
他批评赵叶的原因就是看不惯她天天跑去问江时衍题目罢了。
对于赵叶来说，这些话的价值不仅为零，甚至可以为负数。
小姑娘自尊心强，不仅把他的话全听进去了，还受到了不小的影响。
赵叶“嗯”了声，眼中的水光细微。
“赵叶，你很容易收到别人的影响，所以你在接下来的生活中要学会保护自已。”
保护自已。
在这之前，赵叶从来没有接受过这样的信息。
如同发现了新大陆，赵叶懵懂地点头，似是而非。
察觉到小姑娘似乎没太理解，江时衍作出了更深层次的解释：“外界给予你的信息分为对你而言有用的和对你而言无用的，在对你而言有用的里面，又分为积极和消极。”
“对于你来说无用的信息，无论是积极还是消极，你都要学会排除干扰，这就是自我保护的一种形式。”
“对于你来说有用且积极的，你需要接受；而对于你来说有用但消极的，你需要尽力降低它的消极情绪，并且忍耐它。”
“降低消极情绪的过程，也是自已保护自已的过程。”
小姑娘听得很入神，看来是明白了。
至于如何实践，江时衍不能告诉她，因为每个人都不一样，保护自已的方式也不一样。
教育是指明正确的路，而不是代替她去走完这条路。
“赵叶，你做好自已该做的，剩下的与你关系不大，也不重要。”
说完这句话，江时衍突然抛出一个问句：“赵叶，你认为你自已对待地理是不是尽心尽力的呢？”
赵叶思考了几秒，认真地点头：“我觉得我已经尽我所能了。”
江时衍拉开抽屉，递给赵叶一条桃子味的软糖。
粉红色的包装在光照下熠熠生辉。
“当你拼尽全力去做一件事，就没有理由不给自已掌声。”
“你的热爱，永远满分。”
-
赵叶分明地感觉到。
江老师真的在带领着她走入一条属于自已的路。
这条路，在他给她指明的时候，她的感受是一种。
而当她自已真正行走在其中，她的感受又是另一种。
无论如何，眼前的迷雾愈来愈浅了。
赵叶吸了吸鼻子：“我明白了，谢谢江老师。”
踏出办公室的时候，赵叶的脚步轻盈，心中也轻快很多很多。
江时衍坐在办工位上，面容精致犀利，光芒照耀在他肩膀，为他带上一层明亮。
好的教育足以拨云见日，也足以让人做回自已、望见天光。
-
两周后，汶励一中组织了一次月考。
赵叶如愿以偿，再一次拿到了全校第一的地理成绩。
赵叶在拿到这个成绩的时候，并没有觉得很激动，而是觉得很平静。
像往常一样，她拿着自已的练习题去问题目。
江时衍早就已经知道了这次地理考试的第一名是赵叶，讲完题目之后，他告诉赵叶：“整个办公室的老师都是你免费的学习助手，你想让哪个老师帮助你都是可以的。”
余辉不在办公室，但是剩下的两位女老师都在。
“可以啊，你要是想来问我也可以。”
“江老师不在的话，你要是想来问我也行。”
赵叶抬头看着眼前的三位老师，笑容璀璨明亮：“谢谢老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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