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中午放学之后，赵叶慢吞吞地来到了地理办公室。
推开门的时候，赵叶竟然满怀着紧张和害怕，仿佛接下来面对的，是一场又一场如后遗症般绝望又痛苦的失去。
里面空无一人，原本属于江时衍的那个办公位已经空了。
仿佛那个地方，从没有过一个叫江时衍的老师。
空空如也的桌面上，只有江时衍的一本白色封面的笔记本。
赵叶走近，轻轻拿起那本已经有点旧的笔记本，翻开了第一页。
第一页是扉页。
纸张已经有点泛黄。
上面白纸黑字、清楚分明地写着一行字——
“教育就是在同化的价值中避免被同化的过程。”
再往后翻。
后面都是很认真的工作笔记。
字迹有些潦草飘逸，但是每一笔每一划给人感觉遒劲疏朗。
赵叶太熟悉了。
这样的笔迹，都留在了她的一本又一本练习册上，而写出这些笔迹的人，留在了她心里。
赵叶看着这几个孤单的字，无力的靠着墙壁跌坐在地上，失声痛哭。
她记得，曾经有一束光照在她的青春上。
随着每一次温度的抬升，光芒都会加深一度，记忆的烙印也会清晰一分。
直到最后，光暗淡了。
而他与她，岁岁年年，再也无法遇见。
赵叶轻轻弯唇，将那本笔记本放至原位。
她抬手，拂掉上面的一层灰尘。
也罢。
那就祝他。
勿忘佳忆，莫念曾经。
-
人群渐渐散去。
同学们都去吃午饭了，校园里空空荡荡没几个人。
赵叶没有心情吃午饭，没有回家，来到学校外的一条小河边，坐在了河边的草坪上，眼底里有化不开的沉郁和脆弱。
今天的天空阴沉沉的，赵叶空洞的望着前方，愣神。
眼前平静的湖面泛起一阵阵涟漪，密集的雨滴快速的滴进湖里，天空开始下起了毛毛雨。
赵叶的头顶是一棵大树，帮她挡住了大部分的雨滴。
可她的眼角逐渐，瞳孔里逐渐蒙上泪水。
赵叶努力弯唇。
因为她在雨幕里，望见某个星夜里月亮的光和他的笑。
她抱住膝盖，不再收敛自已的声音，一个人坐在岸边，大哭一场。
雨越下越大，冲刷着无尽的遗憾。
清澈的小河边，绿色的草坪上，打着伞的行人纷纷侧头。
一个女孩抱着膝盖，用力的蜷缩成一团来抵挡所有的脆弱，泪水失控般滚落，像是被世界遗忘的美梦。
-
头顶的大树无法遮挡全部的雨水，开始有雨滴陆陆续续砸在赵叶的身上，凉意彻骨。
“赵叶！”路过的宋雨佳看见赵叶的背影，立刻跑过去为她打着伞，“你一个人在这干嘛，怎么不回家啊？”
熟悉的字眼，赵叶拾起了一次又一次的回忆。
曾经她放学不回家的时候，江老师也曾经这么问过她。
“快点，我送你回家。”宋雨佳来不及管那么多，不能再让赵叶待在这里淋雨，生拉硬拽的把她拽起来，拉着她离开。
看着赵叶伤心欲绝的模样，宋雨佳索性留在了赵叶家里。
“你什么情况啊？先把脸上的雨擦一下。”宋雨佳随手抽了几张面巾纸递给赵叶，一脸的担忧和慌张。
赵叶接过，轻轻的擦着脸上的水，眼泪却不止地在脸上纵横。
宋雨佳手足无措，又抽了几张纸给她擦着眼泪：“别哭别哭啊，怎么了你跟我说。”
印象里，赵叶从来没有哭过这么凶。
赵叶哭到喘不上来气，哪里还有精力去诉说发生了什么事，只是依偎在宋雨佳肩膀上哭个不停，声音里掺杂着无边的忧伤。
生活的精神支柱破碎，情感寄托失去方向，习惯性的温柔突然消失，爱的人不辞而别。
赵叶心都快碎了，整个人也如抽丝剥茧般失去了力气。
外面的雨淅淅沥沥的下着，伴随着赵叶的哭声，揉碎了旧时光里的所有喜怒哀乐。
雨停的时候，赵叶已经精疲力尽，眼睛哭得肿了起来，红通通的一片。
“到底怎么了？”宋雨佳着急地问道，“你要是暂时不想说就赶紧去洗个澡，别感冒了。”
赵叶喉咙干涩，声音哽了一下：“江老师离职了。”
“啊？”宋雨佳这才理解了赵叶的心情，十分惊讶，“为什么呀？”
赵叶用力的摇着头，眼泪又不争气的狂奔下来：“我不知道，他突然就辞职了，他没有和我说为什么…...”
骤然发生的意外，宋雨佳也难以置信，但是这也没有办法，她叹了一口气，轻轻的拍着赵叶的后背，安慰着她：
“我相信，江老师他不是自愿的。”
“不要哭，江老师一定不愿意看见你的眼泪。”
最后，是宋雨佳把赵叶推进了卫生间，逼迫她赶紧去洗个澡。
赵叶打开花洒，站在热水下，身上才好不容易恢复了一些暖意。
等到她换好干净的衣服出来，宋雨佳早就已经离开。
唯独一张字条留在茶几上——
“他教你的所有，都留在你心里，它们都会代替他陪伴你走过年少。”
赵叶将那张字条折好，夹进自已的日记本里。
那个星夜，操场边的月光无处遁形，希望我们都能将那晚的温柔藏进心底里，也不曾和月亮告别。
-
这件事情发生很久之后，同学们也渐渐听到了风声，知道了江时衍辞职的事情。
流言只会越传越广，这件事在全校流传的沸沸扬扬的时候，已经不知道改变了多少个版本。
有同学刻意的跟赵叶反复提到这件事，语气里有骄傲，仿佛自已是全校第一个知道这件事的人，却完全不顾及赵叶的感受和情绪。
每一次听到这些话，赵叶的心都会忽地往下一沉，痛苦翻涌上来，像是一只仓皇失措的蝶，不知要飞往何处。
好在，赵叶已经学会了假装释然。
她只是会假笑一声，装作不在意，语气放的无比轻松：“我知道啊，没关系，也不是不能问题目了。”
大家都被她无所谓的不能再无所谓的样子欺骗，转而离开或转移了话题，没有人识破她眼里掩盖了无数层的悲伤和脆弱。
赵叶再也没有踏进过地理办公室，一次也没有过。
自此之后，赵叶学会了习惯遥远，或许，她可以遥远的喜欢着一个人，见不到他，也不知道他怎么样了，但是她可以拼凑自已的回忆，接着去喜欢他。
比起完全放下，这样对赵叶来说不会那么残忍。
江时衍的离开是一回事，赵叶的真正释然又是另外一回事。
她悲观地带着宿命论接着去面对这个世界，这一切一切的痛苦，用上天的安排来看待，仿佛也就消去了些许。
所有的备忘录，永远地被尘封在了赵叶的手机里。
或许很多年后再打开，心里依旧会和当时的那份无人知晓的暗恋共情吧。
这份喜欢，赵叶压在自已心里，没有告诉任何人。
即使说了，恐怕也不会有多少人理解，旁观者也只会说她恶心、不清醒、心思不放在学习上。
赵叶从一开始的时候就知道这份暗恋不会有结果，所以她期望的只是师长与学者之间的陪伴与引领，她从未奢想过更多。
她从来都是小心翼翼地，不让自已跨越那份边界线，因为她很清楚，他们之间的关系只能止步于此。
但是赵叶没想到，她不但没有窥见天光，天光还被大雾所遮盖。
只剩下一场雨，在她的世界里落下一片无穷无尽。
原来大雨滂沱，只是为了守候几分温暖的回忆。
-
江时衍走后，赵叶用尽全身的力气，把自已的所有空闲时间都塞给了学习。
对于地理的热爱，她也毫不遗留的坚持着。
她依旧像江时衍辞职前一样，学习和生活她分得清清楚楚。
在她的努力下，无论是哪门科，考出来的分数都节节攀升。
学习任务的逐天加重和赵叶对自已要求的逐步抬升让她快速地瘦了下去。
孟述安鲜少回家，曾经偶然回家一趟，她看见赵叶的第一句话就是——
“小叶，你瘦了。”
孟述安没有来得及问原因，她这次只是匆忙回到家拿文件，公司里还有一个重要的会议等着她去主持。
她不假思索地认为是自已的女儿学习太辛苦，压力太大，所以才瘦下来。
赵叶没说话，静静地看着孟述安匆匆忙忙的动作。
她看着孟述安来不及换鞋就冲进房间，抄起书架上的一个文件夹就冲出来，拿起钥匙丢下一句——
“回头妈妈给你打钱，买点好吃的补一补。”
话音甚至未落，关门声就重重传来，掀起一阵凌厉的冷风。
赵叶在门里面。
孟述安在门外面。
大门把门里门外隔绝成两个世界，里面和外面有两个人。
赵叶的心凉了半截。
她坐在玄关处，看着门锁发呆，没有哭。
那天，她坐在那里坐了很久，什么都没有干，只是静静地坐着。
妈妈，我真的很累。
你可以坐下来听我说会儿话吗？
-
在心力憔悴的同时，赵叶也渐渐变得有些沉默寡言。
她习惯于一个人待着的孤独感，比起很多人围在一起咋咋唬唬，她更喜欢一个人坐下来静静地看完一本自已喜欢的散文集。
享受孤独，即是她自由的开始。
之前的那个活泼爱笑的赵叶，好像只存在于别人的记忆中。
自从江时衍离开的那天起，赵叶就很分明的感受到，之前没心没肺的自已仿佛已经被太多的压抑磨灭掉了，只留下了一副空空的躯壳。
徐文乐和宋雨佳是初中同学，宋雨佳偶然有一次听说赵叶和徐文乐在同一个班，就悄悄联系了她。
两个人办法用尽，想让赵叶回到原来的状态，可是都没有用。
赵叶也不知道自已在坚持什么，但是她能分明地感觉到，好像自已根本就没有用任何方式去维持现在的这种状态，因为自已已经是这样，她没办法再变回原来了。
赵叶孤独地享受着自已的生活，感觉十分惬意。
如果有一整天的空闲时间让她可以安静地吃着零食看完一本自已喜欢的小说或者散文集，对于她来说就是无比满足的馈赠。
赵叶依旧喜欢地理；
依旧喜欢穿各种颜色的oversize的卫衣；
依旧喜欢收集各种花里胡哨的便利贴；
依旧喜欢买自已喜欢的课外书；
依旧喜欢吃小零食来填饱肚子。
可是在旁人看来，赵叶已经不再是原来的赵叶。
她很少再把自已的心事告诉别人。
成长是自已一个人的事情。
因为只能孤单，所以她要享受孤单。
至于那个望而不及的人，再次想起来了，剩下的只有一个简单的微笑。
赵叶依旧把自已困在那些美好的回忆里，远距离而又形单影只地喜欢着他。
她固执地觉得，自已就会这样，在这份没有尽头的暗恋里日复一日地继续着自已的生活。
她也已经习惯远距离的喜欢。
两个人，两条路。
再多的靠近，也终究有两个目的地。
她只是想在光里爱一个人，仅此而已。
可是连这都没办法。
那就愿我瞒天过海，跨过千难万难，终爱他于光明磊落。
-
时间会过得很快。
曾经有一次，班上的一位女生和赵叶在走廊边聊天。
赵叶双手随意的搭在走廊的栏杆上，双眼空空的眺望着远方，时不时轻轻弯唇。
她的侧脸秀丽，看起来有着疼痛般的昳丽美。
那位女生和赵叶不是很熟悉，也不太知道赵叶的经历，随口问了一句：“赵叶，你的眼睛好红啊，没事吧？”
赵叶怔了一下，假装若无其事地揉了揉眼睛，心跳突突的，像是被抓住把柄般慌张。
那是她每天晚上熄灯之后崩溃大哭的蛛丝马迹。
赵叶的睫毛轻颤，生硬地挤出一个笑容，看上去却不假，甚至给人感觉十分真实。
她的瞳孔聚焦于天空的某处，将云彩映在眼睛的水光中，语调上扬：“今天是秋分日，昼夜长短相等，阳光直射在赤道，你看今天的晚霞多漂亮啊。”
那位女生奇怪的看了看赵叶，注意力还是被转移了，偏头望向赵叶看的天空。
赵叶望着晚霞，笑得温婉。
这么漂亮的晚霞。
如果我能跟你一起看就好了。
秋分了。
江老师，你还好吗？
我好想念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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