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将近十点时,玄关处传来开门关门的声音。
江时衍耳闻,以为是父亲回来了,立刻从自已在二楼的房间跑出来,飞一般往下跑,就是为了证明,自已的第六感不对,为了告诉自已,其实什么都没发生。
到了一楼的玄关处,江时衍彻底愣住了。
自已的父亲是回来了,可是身边还多了一个人。
一个江时衍不认识的女人。
江铭义酒气熏天,走路都东倒西歪,女人的身上散发着刺鼻的香水味,卷曲的头发狂妄而又嚣张,妆容化得花枝招展,穿着也十分暴露。
那个女人,就是陆离平的姐姐陆冉平。
江时衍的目光直愣愣地聚焦在他们身上,没有出声,似乎是在等江铭义亲口说出自已最不想听见的那句话。
江铭义搂着女人纤细的腰肢,目光投向他却又掠过他,像是看见马路边的一棵树。
江时衍没见过江铭义这样的眼神。
冷漠到让他感觉自已的父亲不认识自已了。
曾经那么多次,江铭义进门时对他情似火的问候,一遍一遍回放在江时衍的脑海里,久久不息。
“爸回来了,最近过得怎么样啊?”
“差不差零花钱?跟爸说。”
“爸再给你一点零花钱,给自已多买点好的,补补身子。”
“别让你妈知道啊,她知道了,我就要被骂了,知道不?”
“又考了全班第一啊,不愧是我江铭义的儿子,不错,再接再厉。”
……
那么多次。
那么和蔼而又温暖的笑脸。
那么伟岸而又坚实的臂膀。
他小时候就坐在江铭义的肩膀上,身边是简芝幸福的笑脸。
他们到处游山玩水,看遍全世界独特的风景。
六岁,他们去三亚看了海。
八岁,他们去北京看了八达岭长城。
十岁,他们去新疆看了魔鬼城。
……
最近的一次,他们还去桂林看了喀斯特地貌。
当然,这也是最后一次。
所以,往后的那么多年,他一直觉得,桂林山水是最漂亮的喀斯特地貌。
对他的学生,他也是这样说的。
最后一次的风景,往往都最漂亮,最让人难忘。
江时衍到现在还记得,就是在这一次次的三人行中,他的心里种下了热爱的种子。
他就是这样爱上了地理。
那么漂亮而又独特的地理地貌,他无法拒绝对它们的热爱。
如此熟悉、鲜活的回忆,仿佛就存在于昨天。
可今天,全部支离破碎。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一切都已经来不及,一切都已经变了。
他始终不明白,为什么他最热爱的,却伤他最深。
江时衍看着一个自已不认识的女人,呼吸间都是黏腻的劣质香水味,仿佛听见什么往下沉的声音。
一切都已成定局。
江铭义说与不说,事实都已经摆在那里。
他当时也已经是一名初三的学生,已经懂事。
他明白,他都明白。
可他就是不想相信这一切都是真的。
/
简芝也听见了声响,从厨房来到客厅,表情是那么的平静,一动不动,像是时间静止。
时间停止了。
他们的爱也不会再蔓延。
从头至尾,都是江铭义喋喋不休地在讲话。
在江时衍的记忆中,简芝眨着浑浊的眼睛,无言地看着地板,像是一尊雕塑。
最后,江铭义很得意地丢下一句“你再看看你”,然后头也不回地转身出门。
“砰”的一声巨响,江铭义和陆冉平消失在江时衍的视野里,留下一片酒气和刺鼻的香水味。
似乎什么都没发生。
但似乎,什么都发生了。
那一瞬间,江时衍只觉得眼前一片漆黑。
那种全身无力的感觉,他这辈子都忘不掉。
待他离开,简芝的眼泪才掉下来。
也是在那个时候,江时衍看见了母亲的白发和眼角的皱纹。
清清楚楚的,是岁月的痕迹,不止在她脸上,也在她心底。
他扑过去抱住简芝,简芝使出全身最后一丝力气抱住江时衍,母子俩失声痛哭。
简芝那个时候说了很多话,江时衍都不记得了,她语无伦次地讲了很多,最后搅拌着滚烫的眼泪砸在江时衍心口,也将他后来的人生灼伤到支离破碎的,是简芝不断重复着的一句话——“你要学会忍耐,阿衍,我们都要学会忍耐。”
自已有没有回应,回应了什么,江时衍早就已经不记得了。
后来很多次,江时衍回到家,什么都还没看见,就先听见女人狂妄的和男人粗重的喘息,是从江铭义和简芝的房间传出来的。
江铭义不仅要杀死这段婚姻,还要将简芝的心残忍地摧毁。
那个时候,江时衍认真地劝过简芝,让她离婚。
简芝系着沾满了污渍的围裙,依旧马不停蹄地做着手里的家务活,面无表情,看不出她内心的痛苦,声音恨不得低进尘埃里:“算了,凑合吧。”
江时衍不知道简芝是真的觉得无所谓了,还是依旧对江铭义抱有幻想,幻想他某一天可以回心转意,放弃外面的花花世界,重新回到这个家里。
江时衍不想问,也不想知道。
他觉得绝望的不止这些,而是每次发生这种令人忍无可忍的事情时,简芝都会很平静的说上一句——“你要学会忍耐,阿衍,我们都要学会忍耐。”
一开始江时衍会气得砸东西,后来,这种话重复了一遍又一遍,他仿佛也在这漫长的时间脚步中真的学会了忍耐。
看淡一切,忍耐一切。
他讨厌这样的自已,却又无法救自已于水火之中,讽刺的是,他唯一能做的也只有如简芝所说的不断忍耐,一次次放低底线忍耐一切苦难与不公。
所以,从初三之后,江时衍最大的愿望就是赶紧考上大学,离开这里,离开这个名存实亡的家庭。
江时衍的成绩优秀,在分科时选择了文科,高考名列前茅,顺利考上栗清师范大学,选择了自已喜欢的地理专业和师范院校。
再后来,他考上了教师编制,参加了母校的教师招生考试,顺利通过后,回到了汶励一中教书,选择了住宿。
他在栗清不是没有单独的住处,而是他不愿意回去。
第一,太远,上班不方便。
第二,那只能是一栋房子,不是家。
教书育人的生活,江时衍过得轻松惬意,遇见了优秀听话的学生、容易相处的同事,那些在煎熬中忍耐一切不堪的生活似乎一去不复返了,一切都在往好处发展。
可是,就在他工作一年后,噩耗却再一次传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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