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君卓拽着木心跨上枣红马时,脸上的伤口还渗着血珠,将眼角染得猩红。
他全然不顾颠簸,一手攥着缰绳,一手死死圈住怀中的人。
枣红马嘶鸣着穿过长街,引得路人纷纷侧目——堂堂齐国侯府公子,此刻却像头护崽的困兽,发冠歪斜,锦袍半敞,狼狈得毫无贵公子模样。
到了侯府朱漆大门前,门房刚要迎上来请安,梁君卓己经利落地翻身下马。
他打横抱起木心时,沾着血污的指尖还在微微发抖,却把人搂得更紧了。
“让开!”他对着拦路的下人低吼一声,靴底碾过青石板的声音格外刺耳,惊得廊下的鹦鹉扑棱着翅膀乱窜。
穿过九曲回廊,梁君卓一脚踹开卧室雕花木门。
檀木屏风被撞得晃了晃,他小心翼翼将木心放在绣着并蒂莲的软榻上,这才松了口气。
看着木心泛红的眼眶,他喉结动了动,伸手想去擦她脸上的泪痕,却又怕碰到伤口,悬在半空的手最后只能轻轻落在她发间:“别怕。”
木心指尖轻触梁君卓渗血的眉骨,触到一片温热,眼眶突然又红了:“下去让大夫瞧瞧吧,伤口染了脏东西可怎么好。”
她想抽出手去拿一旁的帕子,却被梁君卓反手握住,掌心的薄茧蹭过她手腕,像团发烫的柳絮。
“先给你打水,洗洗。”
梁君卓声音沙哑得像砂纸,指腹轻轻擦过她泛红的眼角,把欲落未落的泪珠按回眼底。
转身时锦袍下摆扫过妆奁,碰得铜镜哐当作响,他又折回来把歪倒的胭脂盒扶正,动作难得笨拙。
等铜盆里热气氤氲时,木心望着梁君卓杵在门边不肯走的背影,耳根发烫:“还不出去?”
话音未落,梁君卓突然欺身上前,带起一阵混着血锈与龙涎香的风。
他的鼻尖几乎要碰到她的,喉结滚动着吐出的气息扑在她脸上:“等你洗完。”
铜灯昏黄的光晕里,梁君卓换了身月白中衣,发梢还滴着水,却己没了先前的狼狈。
他忽然“扑通”一声跪在青砖地上,惊得木心手中的桃木篦子“当啷”落地。
“阿心。”
他声音沙哑得厉害,伸手想抓她的衣角,又在半空攥成拳
“从前我猪油蒙了心,仗着家世使阴招逼你成亲……”
喉结剧烈滚动两下,眼眶红得像浸了血,“今日,我才明白自己多混账——我连喜欢你都要靠下作手段。”
他突然重重叩首,额头撞在青砖上发出闷响,惊得木心慌忙去拉。
梁君卓却固执地抵着地面不肯起身,发颤的声音从石缝里钻出来:“往后你若还愿意瞧我一眼,我给你当牛做马。你要天上的月亮,我就搬梯子去摘;你要拆齐国侯府,我就先砸了自己的书房……”
木心的指尖触到他冰凉的后颈,感受到身下的人在发抖。
绣着并蒂莲的床幔轻轻晃动,恍惚间,她仿佛又看见了第一次见面,梁君卓偷看她的时候
只是如今,他终于学会了怎么笨拙地剖出真心。
丞相府
文丞相的官靴在青砖地上来回踱步,靴底刮擦声混着案头铜漏的滴答声,搅得书房空气都要凝成冰块。
文韬瘫坐在太师椅上,青衫上还沾着半块桂花糕碎屑,眼神却空洞得像枯井,任由父亲的追问声在耳边打转。
“到底怎么回事?!”
文丞相突然拍案而起,震得砚台里的墨汁溅在《出师表》残卷上
“你和梁君卓打架,还牵扯上人家娘子?”
他扯松歪斜的玉带,胡须抖得像风中乱草
“平日里你读书读哪去了?”
死寂突然被一声闷响打破。
文韬首挺挺跪了下去,额头重重磕在冰凉的地砖上,惊得文丞相后退半步。
少年嗓音嘶哑得像砂纸磨过青砖:“爹,求您……”
他抬起头时,眼眶通红,发间还沾着方才打斗留下的碎木屑
“儿子是真心爱司徒木心,没有她,儿子也不想活了。”
文丞相的手停在半空,喉结动了动却没发出声音。
他看着儿子狼狈的模样,突然想起幼时那个捧着《诗经》摇头晃脑的孩童。
此刻少年眼底的执拗,竟与当年自己为了心仪女子,偷偷翻墙私会时如出一辙。
书房里突然安静得可怕
文丞相的手悬在半空僵了一瞬,望着儿子眼底血丝密布的深情,喉头滚过一声叹息。
他扯松的玉带又歪了几分,素来自持的官威在少年执拗的目光里碎成齑粉。
“罢了罢了!”
他突然重重跌坐在太师椅上,震得椅背上的鎏金麒麟都跟着晃了晃,“不就是个有夫之妇?”
手指狠狠戳着儿子的脑门,却没舍得用力
“当年你祖父还不是顶着满朝非议,把你祖母从江南画舫接回府!”
文韬猛地抬头,眼中迸出光亮。
文丞相哼了一声,抓起案头的狼毫在宣纸上狠狠一甩,墨点溅在“克己复礼”的匾额上:“明日一早,爹就进宫求你太后姑母!大不了拼上这张老脸,就说……就说梁君卓强娶民女,有违人伦!”
他起身时袍角扫翻了青瓷笔洗,水流漫过未写完的奏折,倒像是为这场荒唐闹剧铺就的路引。
临出门前又回头瞪了儿子一眼,却在转身时悄悄把腰间的白玉佩塞进袖中——那是准备献给太后的生辰贺礼,如今看来,得派上别的用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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