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势渐渐弱了下来，密集的鼓点变成了细密的丝线，在窗外织成朦胧的水幕。客厅里只余下电视无声播放着广告的微光，映照着沙发角落里蜷缩的身影。
顾晚蹭了过来，挨着坐下，小脑袋自然地靠在那件冰凉柔软的冰丝睡裙上。她没说话，只是拿起遥控器，把音量调到一个几乎听不见的程度。荧幕变换的光影在她脸上闪烁，映着安静下来的、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茫然。
那个闷雷般含糊的“阿晴”，仿佛一块投入死水的石头，沉了下去，只留下深不可测的寂静。
她感受到顾晚微热的体温透过薄薄的布料传来，没有推开，也没有迎合，只是维持着望向窗外的姿势，指尖依旧在粉色兔子耳朵的长绒毛里，缓慢地、有规律地打着旋。
首到晚饭的香气传来。
餐桌上，父亲的位置再次缺席。母亲将一碗飘着翠绿葱花的热汤轻轻放在穿着冰丝睡裙的身影面前，目光垂在汤面袅袅的热气上：“天气闷，喝点绿豆汤。”
“嗯。”很轻的一个应声，温和平稳，像汤匙搅动糖水时细微的涟漪。
顾晚抱着自己的卡通碗，吃得香甜，偶尔叽叽咕咕说着什么老师上课很搞笑，眼睛亮闪闪的，试图重新点燃餐桌上那点属于她的活跃。那件冰丝裙垂顺的质感在她偶尔靠过来时轻轻摩擦，带着晚风和雨后的微凉。
日子，就以这种奇异的平静滑向盛夏。
身体的异感彻底沉入水底，化为一种无声的协调，如呼吸般自然流畅。长发己及腰，被顾晚摆弄成了各种式样，更多时候，只是用一根简单的橡皮圈束起，蓬松而妥帖地垂在背后。衣柜是另一番景象，那些“顾晚推荐+母亲默许”购置的衣服占据了绝对主导——真丝衬衣垂坠服帖，棉麻长裤宽松舒适，甚至有一两条款式经典的连衣裙，安静地悬挂在角落，像等待着最终启用的勋章。曾经属于顾晨的阳刚气息，己被清雅的果香调香水和衣物柔顺剂的淡香彻底取代。
顾晚对“姐妹装”的热忱在这个暑假达到了顶峰。她从同学那里淘来了款式相近的同款T恤——一件水蓝色，一件柔和的粉。“一模一样的！姐妹款！”她兴奋地举起那件粉的，“晓晓姐你穿这件！”语气不容置喙。
镜子里，两件剪裁简洁但色彩一冷一暖的T恤，确实有种微妙的关联感。只是穿在顾晚身上是小女孩的俏皮，而在另一副骨架上，那柔和的色仿佛在无声地强调某种被精心引导的柔顺气质，中和着最后一丝可能会透出的硬朗。
母亲端来切好的冰镇西瓜，看到并列站在一起的两人，目光在那色上短暂流连，几不可察地点了点头：“颜色很衬。”
顾晚得到支持，更加得意，拉着穿着粉T恤的身影，对着镜子拍下无数张歪头比耶的照片，背景是阳台角落里那个愈发模糊的深蓝阴影。
父亲的疏离变成了常态。他似乎找到了另一种形式的麻木，早出晚归，餐桌上再难捕捉到他清醒的时刻。偶尔深夜回来，也只是带着一身更深的落寞和酒气，目光空洞地略过客厅里穿着藕紫色睡袍、长发披散、捧着书页的身影，再无任何呼唤，无论是旧名还是新名。他的沉默像一堵厚厚的墙，将他自己隔绝开来。
顾晚的兴奋里，渐渐渗入了一丝她自己都没察觉的小心翼翼。她依旧热衷于分享一切——新出的奶油饼干、偶像团体的综艺片段、手机里精修的自拍。但她分享时，总会留神那双眼睛深处的反应。那双眼睛依旧平静如湖面，会看着她，会给予她所需要的、恰如其分的“好看”、“喜欢”或者简单的“嗯”。但顾晚有时会偷偷观察，想知道那片平静之下，是真的认同，还是仅仅……只是存在？
她开始更频繁地往那个角落靠。不再是为了监督穿搭，更像是一种寻找温暖和确认的本能。她会把头靠在那柔软的棉麻衣袖上，或者干脆蜷在沙发另一端，把脚搭在旁边冰凉的脚背上。她不说话，只是挨着，感受着那温和的体温和无声的陪伴，像是确认着这具被她亲手参与塑造的身体与灵魂，依旧是属于她的姐姐，属于这个家的一个……位置。
盛夏的傍晚，暑气蒸腾。顾晚满头大汗地举着两个甜筒跑进来：“楼下便利店新出的海盐焦糖！妈一个，晓晓姐一个！”她眼巴巴地看着粉T恤的身影接过那个海盐焦糖口味的甜筒。当冰凉的触感传到指尖时，顾晚的眼神里迸发出一种巨大的满足感，仿佛完成了一个期待己久的仪式。
“甜吗，晓晓姐？”
粉T恤的身影缓缓抬起眼睛，澄净的目光落在顾晚红扑扑的、带着热切期待的脸上。白色的甜筒衬得那干净修剪过的指甲格外圆润。唇瓣沾染了冰凉的焦糖色，张开，发出一个和夏天一样温煦的声音，那声音比冰激凌的甜似乎更能熨帖人心：
“甜。”
顾晚立刻眉眼弯弯，放心地舔着自己那份，满足地眯起了眼。阳光透过窗户，斜斜地落在那件柔软的粉色T恤上，晕开一层柔和的光晕。空气中弥漫着冰激凌甜腻的香气和夏日黄昏特有的慵懒气息。
窗外，夕阳熔金，将半边天空染成壮丽的橘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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