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风带着晾衣绳上靛蓝蜡染布特有的草木香气，拂过脸颊。顾晓的手指轻轻抚摸着那块垂挂的布，新愈冻伤的淡粉色疤痕浅浅陷在粗粝的棉布纹理里。凉凉的药膏味混进了布料的植物气息里。顾晚赤着脚蹲在染缸旁边，正用力搅拌着一锅煮得浓稠深红的茜草汁。晨光穿过她蓬松的卷发，几缕残留的雾紫色挑染格外显眼，一片像小翅膀似的枫树种子不知怎的挂在了她发梢上。
“哎呀糟了！”顾晚忽然拎起一块刚浸染好、还湿淋淋滴着靛蓝汁水的布角，颜料顺着她的小腿流下来，滴进脚边的拖鞋印里，“想染的波浪花纹糊成一团了…”旁边的铁皮桶里浑浊一片，漂浮着昨晚熬坏了的草莓酱渣子还有没化开的植物染料，凝固的蜡块在搅拌棍搅动下时隐时现，像桶里的暗石头。
顾晓的记事本摊开放在晾衣竿下的凳子上。米黄色的纸页上是她清晰的铅笔字：
_「7:10 蜡煮得太烫了（茜草汁放多了）」
「8:05 加了点棕榈蜡让它稠些（得用水隔着煮才行）」_
在纸页最底下，还画了一个小小的、眼泪汪汪的蜡笔小人，看上去有点委屈兮兮。
染缸里突然咕嘟咕嘟冒起一串奇怪的大气泡。顾晚好奇地探头凑过去想看个究竟，脚下拖鞋一滑——“噗通！”整张脸一下子栽进了那桶深红的茜草汁里！
“哇！”等她手忙脚乱地抬起头，浓稠的靛蓝汁水顺着下巴滴滴答答连成了线，眉毛上还沾了几块蜡屑，看着像结了小冰棱。顾晓赶紧抓起毛巾要给她擦，手却忽然停住了——那靛蓝的染料正顺着妹妹脸颊边那几颗调皮的小雀斑晕开，棕色的小点点在蓝色的染痕里，像是一朵朵浮出水面的小岛屿。
“哈哈，地图！”顾晚眼睛一亮，突然抓住姐姐的手，首接按在自己还湿漉漉、染得蓝一道红一道的脸上，“看这边！往北走就是你的‘冻疮康复基地’！”顾晓冰凉的手触到妹妹温热的皮肤，指尖的冻疮疤痕被暖意包裹，激起一阵微妙的酥麻感。那带着草木气的靛蓝汁水，顺着两人交叠的手腕，悄悄流进了衣袖里。
旧物市场里弥漫着浓重的樟脑球味和铁器生锈的气息。顾晚趿拉着人字拖，一蹦一跳地跳过地上的小水洼，睡裤卷到膝盖，沾着些干掉的蜡点子。就在她东张西望时，一堆挂在锈迹斑斑铁架子上的老土布垂了下来，其中一块靛蓝布头正好缠住了她的脚踝。坐在旁边摇着大蒲扇的阿婆瞧见了，笑着说：“妹崽喜欢就拿去玩，布头不要钱啦！”
那块厚实饱经岁月的靛蓝土布带着陈旧的气息扑进顾晚怀里时，灰尘簌簌地落下，她忍不住闭了闭眼。老棉布粗糙的经纬缝隙里藏着些细小的茜草籽，在顾晓拿本子的当口，有几粒滚落下来，掉在了她正摊开的笔记本缝线处。红色的碎屑在纸页边洇开一小圈淡淡的红印：
_「11:47 老布织得真密（感觉能吸收声音？）」
「附：脸上的‘小群岛’得吃点水果补补 (′へ`、 )」_
深巷里飘来炸食物的油香和“噼里啪啦”的响声。顾晚把那块土布往身上一甩当斗篷披着，转身就往声音传来的窄巷里冲。宽大的布角掠过一口滋滋作响、炸着糖油粑粑的滚烫铁锅——
嗞啦！
一股焦糖的甜香混合着植物纤维烧灼的奇特味道猛地炸开！那新得来的靛蓝土布一角瞬间被锅沿烫出了一道深棕色、像地图等高线似的焦痕！
“看！烫出来的花纹！”她兴奋地喊，一把抓过顾晓的手去摸那块还微微发烫的布疤，“这股热乎劲儿，正好流进你的‘冻疮康复基地’！”蒸腾的白色雾气里，老土布的尘味、焦糖的浓香和两人紧贴的手掌温度交融在一起。
校庆的手工展台上，空气里全是丙烯颜料的味儿。顾晚把那块有着烫疤的靛蓝土布郑重其事地铺在桌面上，蜡染的波浪纹和那片焦褐色的“地图”并排呈现。评审老师的手指轻轻点了点那道焦痕的边缘：“这个设计…怎么说？”
顾晓的记事本藏在展品下面充当垫板。一阵风吹过，恰好翻开了最新写满字的一页：
_「补救点子：
1.用草莓酱描边（盖盖焦痕）
2.用茜草汁喷点雾（弄点晕染效果）」_
在纸页的最角落，那个小蜡笔小人这次举着一根草莓叉子，表情得意 (??????)??
就在这时，顾晚手中的塑料喷壶不小心脱手滑了出去！壶里装着的茜草汁“哗”地泼溅出来，正好洒在近处那位弯腰端详作品的评委老师的西装裤腿上！深红的汁液在昂贵的浅色裤料上迅速晕染开来，看着就像一大摊血迹，气氛瞬间凝固了！
“啊！”顾晚惊呼一声，几乎是同时，她一把抓起带来的草莓酱管，毫不犹豫地对着布上那片焦痕花纹“噗哧”一声用力挤下去！鲜红浓稠的草莓果浆立刻顺着布料的纹理蜿蜒流淌，恰好与那迅速晕开的茜草汁渍汇合，深红与亮红交织，竟混融出一种奇特而明亮的红霞光彩。
“听！布也会心跳的！”顾晚急切中用力抓住姐姐的手，紧紧地按在那片湿漉漉、黏腻腻的果酱纹路上。顾晓手背上淡粉的冻疮印记没入了温暖的甜蜜浆液中。仿佛真的感受到了震动，那厚重的靛蓝棉布纤维在紧贴的掌纹下，在草莓籽卡在茜草汁染红的棉线间隙里时，传递出一种奇妙的、类似呼吸的起伏感。
小小的储物间里混合着淡淡的霉味、暖暖的蜡香和甜甜的果酱气。顾晚正用蘸了茜草汁的手指在起雾的窗玻璃上画着些蜿蜒的线条，水珠顺着她画的地方往下流。染坏了的蜡块在小铁罐里用小火煨着，暖融融的光线照亮了顾晓专注翻着笔记的手。她手上那几道己近痊愈的淡色冻疤，在来回翻动的纸页间若隐若现。
“第七十九次实验，失败留念。”顾晚说着，把手指伸进温热融化的蜡液里搅了搅，然后忽然拉起顾晓的手，在她记事本的封底上，用力地、缓缓地按下一个清晰的手印。暖软的蜂蜡迅速凝固，变成了一个的半颗桃心形状，仿佛温柔地包裹住了所有页脚那些曾经哭泣的、委屈的小人。
晚风吹拂，带起染缸底沉淀的茜草渣，发出细微的沙沙声。当顾晓带着冻疮疤痕的指尖小心翼翼地触碰到那枚温热的蜡质桃心时，顾晚突然抓起一颗洗净的草莓，用力咬掉绿色的蒂，然后将红艳艳的果肉端端正正地按在了桃心的缺口处！鲜红的汁水瞬间浸润了厚厚的纸页，沿着蜡痕缓缓晕开，清晰地浸出了她留在纸上的字：
_「今天的新约定：
冻疮基地和雀斑群岛 永久友好互助！」
「附加条款：一起听心跳声的日子 一首有效」_
纸页带着草莓的微甜，在两人合拢的掌心里静静地传递着一种奇妙的触感，仿佛能感到里面轻微的脉动。月光流淌进来，漫过窗台，融化的草莓汁顺着蜡桃心的弧度往下流淌，恰好把纸张下端还没干透的那圈茜草汁洇湿的痕迹，染成了永不褪色的淡淡霞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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