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日清晨的阳光是带着毛边的淡金色,穿透走廊尽头高大的彩色玻璃花窗,在地面投下斑斓迷离的光斑。音乐教室厚重的隔音门开着一条缝隙,门后幽深的走廊里回荡着零星的琴音和晨读低语。
顾晚抱着厚厚一叠复印的乐谱从复印室出来,雾紫色的卷发蓬松地搭在围巾上。刚转过弯,脚步不由得一顿。
走廊侧窗宽敞的窗台上,顾晓随意地靠着。墨蓝色羊绒大衣的下摆在深色窗台大理石上铺开柔软褶皱。她微微侧着脸,下颌线在晨光里勾勒出清冷的弧光,正低头专注地看着手机。一手按着放在腿上的平板电脑,另一只戴着米灰色羊皮手套的手稳稳端着一只纸杯,杯口冒着淡白的热气。
一个低年级的短发女生抱着几本厚厚的装帧书,像是鼓足了勇气,红着脸走近:“顾、顾老师?”声音带着细微的颤,“能……能请教一下这支变奏小节的处理吗?”她翻开一本摊开的巴赫钢琴谱,指尖紧张地点着一段密集音符。小女生完全不敢看顾晓的脸,视线紧紧锁在自己微微发抖的手指上,鼻尖都紧张得冒出了细汗。
顾晓闻声抬起头。
隔着冬日清冷的空气,她沉静的目光落在女孩紧张无措的脸上,又扫过谱子上那一小片复杂音符的沼泽。晨光跳跃在她浓密低垂的睫上。
“稍等。”顾晓的声音不高,沉静如水。她将手里的热纸杯极其稳当地搁在冰冷的大理石窗台上,腾出的那只手摘掉了羊皮手套,露出修长骨感、指尖微凉的手。动作干净利落,没有一丝多余。
她接过女生递来的谱子。指尖捏着书页边缘,微微向阳光更盛的方向倾斜了一下。阳光穿透薄薄的纸张,也落在顾晓专注凝视谱面的侧脸上,晕开一层柔和光晕。她纤细的食指悬停在那片令人生畏的密集音符上方,如同最精准的探针点过河流中的礁石。指尖在空气里极其轻微地划动,仿佛在无声地拆解着每一颗蝌蚪般的音符。
“核心。”顾晓的指尖落下,如同按下一颗钉子,点在了一个极其不起眼的八分音符尾部休止符上。她的声音沉缓,清晰,每一个字都仿佛经过精密的校准,“节奏的支点在这里。”
指尖沿着乐谱上那条无形的基线极其缓慢地平移。
“不是加速,是张力蓄满之后的……留白呼吸。”她微微侧过头,清冷的目光看向紧张得快窒息的女生,“像拉满的弓……悬停的那一瞬。”
她说话间,另一只手极其自然地拿起了窗台上那个尚存余温的纸杯,手腕稳定地将杯口凑近唇边,抿了一小口。动作连贯流畅,如同精密运行的一部分。
小女生顺着顾晓精准的指引,顺着那沉静的目光牵引,终于穿透了那片复杂的音符迷障,恍然看到了一条清晰的光带路径!巨大的激动让她几乎要跳起来!她的脸瞬间涨得更红,望向顾晓的目光充满了纯粹的崇拜和闪亮的兴奋,手指用力攥紧了乐谱边缘:“我……我明白了!谢谢顾老师!”她几乎是鞠了个躬,抱着书开心地跑开了。
顾晓收回目光,脸上没有一丝波澜。她极其自然地将手里那杯喝了一小半的豆浆重新搁在冰冷的窗台上。晨风拂过她垂落额际的发丝。一切恢复如常,仿佛刚才的指点未曾发生。
顾晚站在几步外的光影交界处,静静地看着这一幕。怀里乐谱的重量提醒着她真实的存在。一种极其细微的小情绪,像细小的草籽,悄悄钻破了心口的冻土,带着一点酸胀的痒意探出头来。她无意识地用指甲掐着乐谱最上层的硬封面。
……
初雪在昨夜悄然堆积了一层松软的新雪。小花园里的长椅边堆着几捧不成型的雪堆,是清晨早到的学生留下的顽皮痕迹。林薇独自坐在长椅角落,戴着黑色的毛线帽,帽檐压得很低。她正低头用力缠着手机耳机线,红色的塑料耳机头在她的指尖上绕成了死结。线被粗暴地扯动,发出细微的咯咯声。远处的喧闹是其他学生在打雪仗。
“薇!”一个带着兴奋和冷气的女声插了进来。
林薇猛地抬头。
季屿像一阵冷风裹着雪沫冲到她面前,鼻尖冻得通红,亚麻色的长卷发乱糟糟地兜在靛蓝色的毛线帽里,几缕不服帖的卷发扫着她微微发红的颧骨。她呼着白气,眼睛亮得惊人,一把扯下自己手上那只戴歪了的米色毛线手套,带着外面冰雪的寒意,不由分说地塞进林薇冰冷僵硬的手里。
“暖!”季屿的声音有点喘,吐字带着寒气摩擦的颗粒感,“刚从烘焙社顺的!牛角包热可可馅儿!咬开喷了一身!”她的视线根本没落在林薇缠绕成团的耳机线上,手指却精准地避开了耳机缠死的结,隔着厚实的毛线手套,一把攥住了林薇在寒风中冻得几乎失去知觉、正笨拙地跟乱麻较劲的双手。
季屿的手也带着雪后的凉,但隔着两层厚厚的毛线,抓住林薇手指的力道却有种不容分说的暖意,动作粗鲁又首接。
林薇像是被烫了一下,身体猛地向后一缩想挣脱!那双隔着毛线手套攥住她的手却带着惊人的牢固度和不容置疑的控制力!是季屿在排练室敲击鼓点时、掌控配乐轨迹的那种力量感!林薇的惊愕和反抗在那近乎蛮横的掌控下瞬间被压制,冻僵的手指在她紧裹的指掌间无措地僵着。
“这结……死透了。”季屿凑近了些,下巴几乎要蹭到林薇毛线帽的帽檐,温热的呼吸混杂着她身上被雪气浸透的清冽味道,喷在林薇冰冷的耳廓上。她的语气平淡得像在陈述琴弦的走音,一边说着,一边极其麻利地用另一只手的指甲精准地挑开了缠死的耳机结扣处一个极其微小的缝隙,指腹和指尖配合着,几下就利落地将那团乱麻解开了!
耳机线顺畅地下垂。林薇的双手还被牢牢攥在季屿戴着双层手套的温热牢笼里。她甚至能透过织物感受到季屿指尖灵活动作的每一次细微施压和调整的方向。林薇彻底僵住了,如同被雪后的阳光晒化了一半的冰雕,一半僵硬冰冷,另一半在季屿紧裹的手掌间泛起不可控的微烫。
“好了!”季屿松开手,将那理顺的耳机线连着那副手套一起拍在林薇膝盖上,动作干脆利落。脸上依旧是那副“搞定收工”的散漫表情,仿佛只是处理掉了一个烦人的技术故障。不等林薇有任何反应,她像是又想起了什么,在自己鼓囊囊的背包侧袋一通猛掏,扯出半块啃得面目全非、外层酥皮几乎快蹭掉光、露出里面滚烫热可可馅的牛角包残骸。那半块面点边缘还带着清晰的牙印。
“这个!还有热乎气儿!暖手!”她将那半块狼狈的点心不由分说地塞进林薇刚被她“解冻”的、还残留着她指温的手里,“就是样子残了点儿!味儿没差!”
林薇像个提线木偶般,双手僵硬地捧着那半块带着齿痕、边缘渗出微烫深褐色可可馅儿的“战利品”。指尖透过被暖气熏得温软的毛线手套,感受到牛角包残留的微烫油脂。季屿身上那股淡淡的雪后清冷空气的味道和被可可浸润的暖甜面点气息,以一种粗暴又首接的方式,蛮横地搅碎了围绕着她数日的冰冷秩序墙。
远处学生打雪仗砸中金属垃圾桶的闷响传来。林薇低垂着头,宽大的帽檐遮住了她大半张脸。唯有什么滚烫的东西,无法阻挡地沿着她被紧攥过、又被强塞点心暖热的手掌纹路,一路向上猛冲,狠狠烧灼着她被帽檐压住的耳廓肌肤,烧得那层薄薄的皮肤几乎透明。
季屿却像没事人一样,重新戴好自己那顶歪了的靛蓝毛线帽,拉高了冲锋衣的领子,哼着一段不成调子、充满破碎金属感的即兴旋律,抬脚利落地从长椅旁堆砌的雪堆上踩了过去,靴子陷进去发出一声沉闷的挤压声。亚麻色的卷发从帽檐下跳出几缕,随着她踏雪离去的轻快步伐,在冰冷的空气里微微晃动着,很快消失在花园小径覆雪的矮树丛后面。
长椅上只剩林薇。
帽檐之下,她缓缓抬起一只手。
指腹小心翼翼地蹭了蹭自己滚烫得要命的耳垂皮肤。
又低头看了看掌心那半块狼狈滚烫的点心。
寒风吹拂下,牛角包断裂边缘流淌出的深褐色热可可馅正缓慢……凝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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