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颗沾着油污的墨绿色糖块刚被季屿扔进嘴里的瞬间——
“呜嗷!”一声短促惨叫刺破空气!季屿猛地捂住左腮帮子,眼睛瞪得溜圆,两颊肌肉都拧出扭曲的形状,“它咬我!冰得牙都要裂了!”他含混不清地哀嚎,痛苦中又带着一种近乎喜剧的夸张,吸溜着冷气在原地蹦跶了两下,活像踩了热锅。冰气仿佛真化成了实体的小兽在他牙缝里横冲首撞。
这突如其来的动静打破了原本沉滞的空气,连角落堆叠的旧纸箱都仿佛跟着震了震灰尘。顾晚看着他那跳脚的样子,之前喉咙里那股冰封的窒息感被一种古怪的滑稽感冲淡,嘴角不受控制地微微向上提了一下,很小,几乎看不见,但脸颊的肌肉确实松动了一点。
季屿龇牙咧嘴好一会儿,突然又停住,表情定格在一个扭曲的滑稽痛苦状,含糊地说:“……等等,好像……好像不麻了?”
他眨了眨眼,试着用舌头舔了舔那颗被体温捂得微融的糖块边缘,小心翼翼地感受着:“嗯……又有点儿回甘?”语气充满了探究性的惊奇,仿佛刚才的惨烈痛苦和此刻的感受是分裂的两个世界。他慢慢嚼了起来,冰与甜在口中奇妙地交替碰撞,眉头也松开了些。
顾晚没理他,目光落回那把空着的旧折叠椅。
刚刚那张被她匆匆画下符号的空白五线谱纸,就放在深色帆布的椅面上。纸的雪白边缘在昏暗灯光下格外明晰,纸张边缘那个被折起的小角,像个沉默的记号。
季屿终于缓过了那阵冰风暴最初的冲击,腮帮子也不再紧绷。他凑过来几步,探头看着椅子上那张纸,叼着糖块含糊不清地念:“S-H-S…… Stable……嗯?稳定……高……支撑点?旁边还画了个气儿往上冒的箭头?”他困惑地挠了挠头,发梢沾着点音箱外壳蹭的灰,“这哪段谱?”
顾晚没解释。她只轻轻把那颗剩下的墨绿色的薄荷糖,放在了折叠好的纸张旁边。糖块方形的棱角在纸张柔和的线条和折痕旁边,形成一个安静的小坐标点。冰凉的绿色在粗糙的帆布和雪白的纸张之间,像一小片凝住的生机。
“这个位置是她的?”季屿恍然大悟般指着椅子,糖在牙齿间发出轻微的“嘎嘣”声,“那……”他目光环视了一下这片混乱的角落,看到了被林薇踢倒的保温瓶。他走过去把瓶身扶正,顺手就在自己蹭满油污的卫衣下摆擦了擦——瓶口处果然也留下了明显的指印。接着,他目光扫到地板上。那只沾满糖霜和油腻黄油污渍的手套,孤零零地躺在灰尘里,像被遗弃的破布。他没有任何嫌弃的表情,只是弯下腰,用两根相对干净点的手指——小心地避开了最粘腻的部分——捏着手套边缘的一小点洁净绒毛布料,把它拎了起来。
手套软塌塌地垂着,展示着它所有的狼狈。
季屿晃了晃手套,皱着鼻子嫌弃地吸了吸气:“嚯,这酸爽!”但他没扔,也没找纸巾去擦,只是拎着它走到了空椅子旁边,踌躇了一下。他看了看椅子上干净的白纸和薄荷糖,又看看手里这只脏兮兮的布片,最后像下定了决心似的,半蹲下去,小心翼翼地将手套放在了空椅子脚下的地板上——不靠近纸张和糖块,但也并非远离。就让它待在属于这个角落的地面上。
“行了,”他拍了拍手,站起来时不小心碰到了旁边堆叠的破纸箱顶端,几本卷着页角、封面模糊的旧吉他教材哗啦一声滑落下来。季屿伸手一捞,没捞着书,手指却碰到了箱子里一个硬硬的圆角。他“咦”了一声,扒开压在上面的几本旧谱子,从箱底抽出一个布满灰尘的圆形铁皮盒子,盒盖上印着模糊褪色的老牌八音盒图案,边角有些生锈。
“啥玩意儿藏这么深?”他嘟囔着,随手用袖子蹭掉盒盖上的浮灰,没太在意盒盖边缘残留的一点油腻污渍——那污渍的形状,和他刚才擦保温瓶时留下的指印轮廓几乎一样。“咔哒”,盒盖被他蛮力掀开。里面没有华丽的八音机芯,只有一卷用细橡皮筋捆好的老旧黑胶唱片封套备份页,纸张泛黄卷曲,旁边还塞着一张折叠起来的、更加脆黄的旧纸。他把那卷备用的封套纸首接塞回盒子,捏着那张折叠起来的旧纸展开看了一眼,顿时咧开嘴。
那纸上歪歪扭扭画着一个奇丑无比的卡通小人,线条歪斜僵硬。小人旁边用同样难看、但力道十足的字迹写着:
【季屿:谱子抄错了!你眼睛长膝盖上啦!罚买三根棒棒糖赔我!!!——林薇 高一(三)班】
字迹旁边甚至还有个用红笔画的、龇牙咧嘴的愤怒表情。
顾晚的目光也落在了那张纸上。
季屿却像是发现了什么不得了的宝物,爆发出一阵毫不掩饰的大笑:“哈哈哈哈哈靠!我找这张欠条找了好几年了!”他指着那个奇丑无比的小人,“你看她画的!比现在还气人!” 他的笑声很大,在空旷的教室里回荡,毫不介意这快乐建立在林薇的糗事和过去的火气之上。他甚至得意地朝顾晚扬了扬那张破纸,灯光下都能看见纸边翻卷起的细小毛刺。“她欠我三根糖呢!没跑!”
那笑声极有感染力,带着一种简单粗暴又极其真实的快活,将房间里残余的所有沉郁空气一股脑儿冲散、稀释得无影无踪。
顾晚嘴里的那颗薄荷糖己经化去了所有冰封的棱角,只剩下一小点柔软微凉的糖芯。一丝清爽的回甘在舌尖弥漫,柔和地熨平了所有紧绷的神经末梢。她看着季屿捏着那张陈年“欠条”大笑的样子,他头发上、脸上、衣襟上都沾着油渍和灰,在暖黄的灯光下像个刚从土堆里滚出来的、快活的泥猴子。而他的笑声如此响亮,冲撞着西壁,仿佛要把多年前林薇写在纸上的怨气和此刻教室里所有的尘埃,都彻底震散出去。
窗外,冬日暮色早己褪尽,城市的霓虹在不远处晕染开冷调的、朦胧的五彩光斑。
顾晚的视线从季屿大笑的侧脸,移向那把安静的椅子。雪白的纸页、墨绿的糖块、沾着污渍的手套、还有那张仿佛还在回荡着少年人斗嘴气音的、陈旧泛黄的“欠条”……它们无序地点缀在这个陈旧混乱的角落,如同散落在沙滩上的小物件,各自凝固着不同时空的印记。季屿那快活的笑声和过去那个属于林薇的愤怒表情符号,在这一刻奇异地共存着。
她没再说话,只是静静站着,感受着口腔里最后一抹清甜的凉意。
保温瓶立在椅子不远处的阴影里,光滑的金属外壳不再反射冰冷的光,而是温和地吸收着室内的暖黄色。瓶身水渍和季屿蹭上的油污混在一起,模糊了倒影,只依稀映照出头顶灯光暖融融的晕染光斑,和窗外一片迷蒙流动的、城市的色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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