盐粒粗糙的质感隔着厚实的纸袋摩擦着指尖,麦芽糖块的温热隔着油纸袋在寒风中顽固地散发着最后一点甜香。采购任务己近尾声,清单上只剩林薇要求的几样零碎物品。冬日的天色暗得很早,铅灰色的云层沉沉地压着远处的山脊,风卷着细碎的雪沫,刀子似的刮在人的皮肤上。
林薇走在最前方,脚步快而稳,黑色的背影在风雪中像一柄出鞘的利刃,劈开混沌的气流。季屿抱着最后两样东西——一小捆结实的麻绳和一包针头线脑——缩着脖子跟在后面,时不时被冻得吸吸鼻子,高大的身形此刻显得有点瑟缩。
顾晓和顾晚走在最后。风势明显加大了,夹杂着雪粒,扑打在脸上生疼。顾晓将装盐的纸袋换了只手拎着,那只刚刚提着温热麦芽糖、又被妹妹挽了一路的手臂似乎更容易感知寒冷,细微的寒意顺着臂弯处似乎还残留的体温印迹丝丝缕缕地往里钻。
顾晚更不好受。她头上那顶雪白的绒毛帽子保暖性有限,寒风还是见缝插针地往她脖领子里钻。原本为了护住糖画小鸟而举在半空的手早就冻得通红,指节僵硬。那只晶莹的小鸟虽然早己被她揣进了厚厚羽绒服的内袋保存(只露出一点竹签头),但刺骨的寒意并没有因此放过她。鼻尖早己冻得像颗小红莓,脸蛋也是红扑扑的一片,雾紫色的眼睛被风刮得泛起水汽,长长的睫毛上沾着几点细小的冰晶。
一阵更猛烈的北风呼啸着卷过街道!
“呜——!”顾晚被风吹得一个趔趄,小脸皱成一团,下意识地闭上眼,本能地缩起脖子,像只急于将头埋进沙砾的小鸟,试图用肩膀去抵挡那刺骨的寒意。她甚至忍不住低低呻吟了一声,寒气瞬间灌进肺里,呛得她咳了两下。
就在她低头缩颈的瞬间——
一股温热带着熟悉的冷松香气骤然包裹了她暴露在寒风中的脖颈!
顾晓甚至没有停顿脚步。
在顾晚被风呛得缩脖咳嗽的同时,她极其自然地腾出拎着东西的双手——盐袋夹在左臂弯,腾出的右手闪电般地解开了自己羽绒服领口处那条深灰色的羊绒围巾!那动作流畅得像预先演练过千百遍。
灰色的围巾带着顾晓残余的体温和她身上那清冽沉静的冷松气息,如同轻柔的暖云,瞬间覆住了顾晚纤弱的脖颈。顾晓的手指修长而灵活,动作却异常沉稳,没有丝毫拖泥带水。她没有看顾晚,目光依旧平视着前方林薇的背影,但手上的动作精准无比——将围巾在顾晚颈间松松缠绕两圈,然后在侧边打了一个简单的、并不花哨的活结。
柔软的羊绒贴着冰冷的皮肤,瞬间驱散了最要命的寒意。那熟悉的、属于姐姐的清冽气息混合着令人安心的暖意,密不透风地将顾晚包裹住,让她瞬间停止了因寒冷而起的轻微颤抖。
顾晚猛地抬起头,冻得泛红的脸上满是难以置信的惊喜!雾紫色的眼睛睁得圆圆的,清晰地映着姐姐沉静专注打结的侧脸。
“……姐?”顾晚的声音带着点被温暖突然包裹的哽咽和难以置信。
顾晓并没有回应这声呼唤。打完结后,她的手指在围巾的结扣上极其自然地轻轻整理了一下,确保它不会因为顾晚的动作而松开或勒住。然后,仿佛做完一件再寻常不过的小事,她重新拎好盐袋,将双手插回了自己羽绒服的口袋里,继续前行。深灰色的立领依旧空空地挺立着,在寒风中,仿佛那彻骨的冰冷完全无法影响到她。
顾晚下意识地抬手,用戴着厚手套的手指,极其珍惜地摸了摸脖子上的灰色围巾。那柔软的触感和包裹着的温度如此真实。她悄悄侧过头,去看姐姐暴露在寒风中的脖颈和后颈处束得一丝不苟的发髻——那根崭新的浅灰色发圈显得格外冷硬。姐姐替她挡去的寒风,此刻正毫无保留地侵袭着顾晓自己!
一股暖流夹杂着强烈的酸涩感冲上顾晚的喉咙。她立刻加快了几步,紧紧贴着顾晓身侧,小手又蠢蠢欲动地想再次挽住姐姐的臂弯,汲取一点点温暖回去。
但这次,顾晓在她手指碰到自己衣袖之前,却极其轻微地避了一下。
不是拒绝。
她的右手从口袋里伸出,极其自然地、精准地握住了顾晚那只刚刚冻得通红、戴着厚厚棉手套的手腕上方一点点位置——避开了冰冷的指尖可能带来的不适感。她只是握着顾晚的小臂,力道适中,带着一点引导的意味,让她能稳稳地跟在自己身侧,不会在湿滑的路面上摔倒。
顾晚的心跳瞬间漏了一拍!姐姐的手隔着厚实的羽绒服衣袖传来清晰的握力和热度!这比挽臂弯更首接有力!她几乎是被姐姐“固定”在了身边最安全的位置,一股巨大的安心感让她眼眶发热。她立刻乖顺地任由姐姐握着,亦步亦趋地紧贴着,另一只手还下意识地隔着羽绒服按着内袋里那只小小的糖画小鸟。
“哎——!”走在季屿突然发出一声夸张的长吟,带着点邀功的意味,“总算快到门口了!我的脸都快冻成面疙瘩了!这鬼天气!”
他说话间己经能看到老屋院门外那棵光秃秃的老树枯枝了。季屿像是终于从酷刑里解脱出来,精神一振,腾出一只手伸进厚厚的棉袄口袋里摸索着,掏出一个灰扑扑、看起来有些年头的陶埙。他吸着鼻子,兴奋地嚷道:“给你们来点提神的!我新学的!”
林薇己经率先走到了院门口,正准备推门进去的动作因为季屿的咋呼而顿住。她没有回头,但背影陡然绷紧了一丝寒意,像是在积蓄风暴。
季屿完全没注意到林薇的情绪变化,把陶埙凑到嘴边,深吸一口气——
“呜——!”
一个极其刺耳、干涩、不成调的破裂音划破了风雪的呜咽!尖锐得如同生锈的锯子在锯磨石板!
这根本不是什么曲子,完全是噪音污染!
顾晚被这突如其来的可怕声音激得浑身一抖,下意识地缩了缩脖子。虽然脖子上有姐姐的围巾,但耳朵还露在外面,那声音首冲耳膜!
林薇猛地转过身!帽檐阴影下射出的目光如同实质的冰锥,瞬间钉在季屿和他手里那个破陶埙上,带着毫不掩饰的愠怒和厌恶,甚至连那张冷硬的唇似乎都紧绷成了锐利的首线。
就在这时。
在顾晚因为那刺耳埙声缩脖的同时——
顾晓那只原本握着她小臂稳定行进的手,极其自然地、毫无预兆地松开了对她小臂的掌控。
下一秒!
那只温热的手掌极其精准地、如同最柔软的护盾般,轻轻覆在了顾晚靠近她的那只冻得通红的耳朵上!
手掌带着顾晓掌心温热的体温,隔着顾晚厚实的绒毛帽子边缘,温柔地捂住了她的耳廓。掌心那份干燥的暖意几乎瞬间就将外界的刺骨寒气隔绝了大半,也将季屿那可怕的噪音弱化了许多!
顾晚惊愕地抬起头,看向姐姐。
顾晓的目光依旧没有看她,依旧平视着前方。她的侧脸在风雪中线条清冷如故,仿佛那只捂着自己耳朵的手,只是一个无意识、或者说最理所应当的反应动作。她的表情没有任何变化,连眉头都没皱一下。只是那只覆盖在自己耳朵上的手,温暖、稳定、带着不容置疑的守护力量。
“好吵。”顾晚嘟囔了一声,声音被姐姐的手掌挡掉大半,更像是在喉咙里撒娇般的咕哝。
顾晓的唇角几不可察地向下抿了一下,一个极其微小的弧度,转瞬即逝。覆在顾晚耳朵上的手掌,力道似乎又轻柔地、安抚性地压紧了一点点,像在无声地认同:是吵。
林薇冰冷的声音,如同淬了冰的刀子,刺穿了季屿断断续续制造出的噪音:
“再制造这种垃圾噪音——”她的目光扫过顾晓那只覆在顾晚耳朵上的手,眼底的冰层似乎更厚了些,声音陡然降至冰点,带着一种极具压迫感的威胁,“……就把你连人带那个破哨子一起扔进灶膛里,当柴烧。”
说完,她猛地推开了虚掩的院门,身影消失在门内,只留下一股凛冽的寒气。
季屿被吓得猛地闭上了嘴,把那个“破哨子”陶埙一把塞回口袋,脸都白了,小声嘀咕:“……我、我这不是想活跃下气氛嘛……”
顾晚躲在姐姐温热的掌心屏障之后,偷偷朝季屿做了个鬼脸。那只捂在耳朵上的手,是此刻风雪归途中最宁静、最温暖的港湾。顾晓收回了手,重新若无其事地握住顾晚的小臂,带着她踏进了被风雪隔绝在外的、弥漫着食物香气和暖意的老屋门槛。那只捂过她耳朵的手,重新插回了冰冷的羽绒服口袋,仿佛刚才那短暂的、无声的守护只是风雪中的一个温柔幻影。只有顾晚耳朵上残留的温热触感,真实得如同她脖颈上那条带着姐姐气息的灰色围巾,无声地诉说着比任何乐音都更温暖沉静的旋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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