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章 赎罪录(高中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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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章 赎罪录(高中篇)

 

伦敦的雨总是来得毫无预兆。何亚非站在学生公寓的窗前,看着雨水在玻璃上蜿蜒成河,恍惚间那些水痕变成了血丝——就像三个月前女生宿舍厕所地砖上蔓延的暗红色。

"Mr. He, your medication."(何先生,您的药)舍监敲门进来,放下白色小药片。这是今天的第三片抗焦虑药,自从转学到这所英国高中,他的药量不断增加。

"Thanks."(谢谢)何亚非机械地咽下药片,喉咙干涩得像吞了砂纸。电脑屏幕亮着Skype界面,母亲三小时前的留言依然未读:"小非,刘倩复读了,在B市三中..."

他猛地合上电脑。刘倩的名字像一根烧红的针,扎进他太阳穴。六个月前,当验孕棒显示两道杠时,他第一反应是"这不可能",第二反应是逃。父母动用关系紧急办理转学,他甚至没敢当面和刘倩道别,只发了条"我会解决"的微信,然后拉黑了她所有联系方式。

窗外的雨越下越大。何亚非打开抽屉,里面整齐排列着十几个药瓶。医生说他患有PTSD(创伤后应激障碍),但他知道这是报应——为那个在厕所隔间流血不止的十七岁女孩,为那个因为害怕而逃跑的自己。

凌晨三点,何亚非再次从噩梦中惊醒。梦里刘倩的声音比现实中尖锐:"何亚非!我们的孩子死了!"他浑身冷汗地爬起来,颤抖着搜索"17岁流产的后遗症",跳出的每条结果都像鞭子抽在背上。

第二天早餐时,印度裔室友Rajan突然问:"Why you always look at girls' ankles?"(你为什么总看女生的脚踝?)

何亚非的勺子掉进麦片碗里。他没意识到自己这个习惯——刘倩的脚踝很细,穿白色短袜特别好看,那天在厕所她跌坐在地上时,袜子染成了粉色...

"Hey, you're bleeding!"(嘿,你流血了!)Rajan惊呼。何亚非这才发现自己的指甲不知何时掐破了掌心,血滴在桌布上晕开,和梦里一模一样。

校医室的白炽灯刺得眼睛生疼。金发校医皱眉翻看他的病历:"The dosage 't be increased again."(剂量不能再增加了)

回公寓的路上,何亚非拐进了一家教堂。他不是基督徒,但此刻需要某个高于人类的存在来倾听忏悔。"我很抱歉..."他用中文对着空荡荡的忏悔室呢喃,声音被彩绘玻璃过滤成模糊的色块。

那天晚上,何亚非做了件疯狂的事——他吞下了半个月剂量的安眠药。不是真的想死,只是想知道如果自己死了,刘倩会不会原谅他。

结果是被Rajan发现送医洗胃。当父母连夜飞抵伦敦时,看到的是插着胃管、眼神空洞的儿子。

"我要回去。"这是何亚非对父母说的第一句话,"回去面对刘倩。"

父亲——那个曾经用"男人要以事业为重"教育他的成功商人——第一次在他面前红了眼眶:"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

"知道。"何亚非的声音嘶哑但坚定,"复读,高考,承担我该承担的责任。"

母亲哭着拨通了回国航班的电话。

B市的冬天比伦敦更刺骨。何亚非站在三中门口,看着放学的人流涌出。他找了三天才打听到刘倩的班级,此刻心跳快得像要冲出胸腔。

然后他看到了她——刘倩穿着臃肿的校服,怀里抱着厚厚的教材,脸色比记忆中苍白许多。她走得很慢,时不时扶一下墙壁,那个曾经在校运会上拿西百米冠军的女孩,现在连平地走路都吃力。

"刘倩。"何亚非喊出这个在舌尖辗转千百次的名字。

女孩僵在原地,教材哗啦掉在地上。何亚非蹲下去捡,看到最上面那本《医学基础》翻在"青少年妊娠并发症"一章,页边密密麻麻写满笔记。

"我来道歉。"何亚非保持着半跪姿势,不敢抬头,"也为...为那个孩子。"

刘倩的声音从上方传来,出乎意料地平静:"不是你的错,是我们。"

何亚非惊愕地抬头,看到刘倩眼角有泪,但腰背挺得笔首:"我原谅你了,现在请你也原谅自己。"

路边的奶茶店里,何亚非知道了更多细节:刘倩那晚差点因失血过多休克,被宿管发现送医后才捡回条命;子宫受损导致她需要长期服药;原本能上重点大学的她选择复读,目标是医科大学。

"我想帮助更多像我这样的女孩。"刘倩搅动着热牛奶——医生禁止她喝咖啡因,"你呢?以后什么打算?"

何亚非盯着她手腕上输液留下的淤青:"我也考医学院。如果你不嫌弃...我想陪你复读。"

刘倩沉默了很久。窗外飘起小雪,落在玻璃上融化成水痕。

"好。"最终她说,"但有个条件——不要再提过去。我们要向前看。"

复读的日子比想象中艰难。何亚非在笔记本扉页写下"B市医科大学",每天学习到凌晨。他偷偷跟着刘倩坐公交,确保她安全到家;在她体力不支时假装偶遇,然后一言不发地背她上楼;甚至学会了煲汤,用保温壶送到她教室。

刘倩起初抗拒这些帮助,首到某个暴雨天,何亚非浑身湿透地出现在图书馆,怀里揣着干燥的暖宝宝:"医生说雨天你会腹痛..."

"傻子。"刘倩接过暖宝宝,眼泪砸在何亚非手背上,"为什么要回来?"

何亚非抹去她脸上的泪水,动作轻柔得像对待易碎品:"因为那天逃跑的何亚非己经死在了伦敦的公寓里。"

高考前的春天,刘倩发起成立了学校第一个"青春健康社"。何亚非帮她设计宣传册,在"生理健康"章节特别标注:"过早性行为对女性身体的伤害是永久性的。"

五月的分享会上,刘倩站在讲台前,面对全校复读生讲述自己的故事。何亚非坐在最后一排,看着她阳光下近乎透明的耳廓,想起伦敦教堂里那个破碎的夜晚。

"...希望我们的经历能提醒大家,"刘倩的声音很轻但很清晰,"在适当的年龄做合适的事。现在的我们,最该珍惜的是学习的机会和健康的身体。"

台下响起掌声。何亚非拍得最用力,掌心通红也不停下。他知道,这是他们赎罪的方式——把痛苦转化为警示,让那个未能出世的小生命以另一种形式存在价值。

高考最后一科结束那天,刘倩在校门口晕倒了。何亚非抱着她冲向医院,像抱着此生最珍贵的宝物。检查后医生说是过度疲劳,需要静养。

"我考得不错,"病床前,何亚非握着刘倩的手,"应该能上医大分数线。"

刘倩虚弱地笑了:"我知道你可以。"

窗外蝉鸣震耳欲聋,七月的阳光把病房照得透亮。何亚非突然想起一年前伦敦那间阴暗的公寓,想起自己吞下的药片,想起刘倩教科书上那些触目惊心的医学术语...如今这一切都化作了录取通知书上的烫金大字。

"开学后,"何亚非小心翼翼地问,"我能继续当你的...朋友吗?"

刘倩望向窗外摇曳的梧桐树:"我们己经不只是朋友了,何亚非。我们是共犯,也是战友。"

八月底,两封来自B市医科大学的录取通知书分别送到了何亚非和刘倩家中。专业栏上,刘倩的是"妇产科学",何亚非的是"临床医学"。

报到前一天,他们相约去了城郊的青山公墓。在一块无名的石碑前,刘倩放下一束白色小雏菊,何亚非则摆了一本崭新的《希氏内科学》。

"好好学习。"何亚非对着石碑说,仿佛那里真躺着一个该上幼儿园的孩子,"爸爸妈妈会成为很好的医生,帮助很多很多人。"

刘倩的眼泪无声滑落,但嘴角是上扬的。下山时,何亚非主动牵了她的手,这一次,她没有挣脱。

夕阳把两个人的影子拉得很长,渐渐融合在一起,指向医学院的方向——那里有错误,也有救赎;有死亡,更有新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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