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三章 蓝绣球没有凋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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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三章 蓝绣球没有凋谢

 

刘洋是在收拾去瑞士的行李时发现那本素描簿的。它被塞在张扬的药箱底层,封面沾着一点水彩颜料,边角己经卷边。翻开第一页,蓝绣球的花瓣从破碎的药瓶里钻出来,下面写着一行小字:"妈妈走后的第七天,药很苦。"

手指不受控制地继续翻动。每一页都是蓝绣球——枯萎的、盛开的、被雨水打湿的、插在输液瓶里的...越往后线条越凌乱,有些页面上还沾着可疑的圆形水渍。首到最后一幅:蓝绣球被一只苍白的手握着,手腕上的疤痕开出一朵小花。

"要带这个吗?"张扬探头问,手里拿着马遥托他转交给李远藤的维生素片。

刘洋合上素描本,心脏在胸腔里剧烈跳动:"不,我想...它有更好的去处。"

法国圣埃蒂安国际青年艺术展的参赛表在官网就能下载。刘洋花了一整晚填写材料,在"作品说明"栏里,他写下:"这是一个女孩与精神疾病抗争的365天日记,每一朵花都是她拒绝沉沦的誓言。"

寄出包裹后,他有些心虚地没告诉任何人,甚至对张扬也只说"寄了点东西给马遥"。那时谁也没想到,这个小小的决定会像蝴蝶扇动翅膀,最终掀起改变马遥人生的风暴。

李远藤接到电话时,正在圣格奥尔格精神病院的走廊里办理马遥的出院手续。护士递来的表格才填到一半,口袋里的手机疯狂震动起来。

"请问是李远藤先生吗?"电话那头是带着浓重法国口音的英语,"马遥女士的作品获得了我们评委会特别奖..."

钢笔在表格上划出长长的蓝线。李远藤回头望向活动室——马遥穿着宽大的病号服,正对着窗户画今天的蓝绣球。三个月前她被送来时几乎丧失语言能力,现在虽然仍瘦得惊人,但至少画笔己经稳了许多。

"领奖需要本人到场吗?"他压低声音问。

"原则上是的,但如果有特殊情况..."

"有的。"李远藤看着马遥手腕上未拆的绷带,"她在医院。"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评委会想知道,画中那些药瓶是隐喻吗?"

李远藤的视线落在活动室角落——那里堆着马遥这三个月用空的药盒,像一座小小的纪念碑。"不,"他听见自己说,"那是她亲手打碎的牢笼。"

挂掉电话,他走向马遥。她今天画的是蓝绣球盆栽,花盆却是个倒扣的助听器——刘洋上次视频时给他们看过新植入的人工耳蜗。

"有个消息。"李远藤蹲下来与她平视,"你获奖了。"

马遥的画笔停在半空,一滴蓝色颜料滴在画纸上,晕开成小小的湖。

"是刘洋...他把你留在国内的素描本寄去参赛了。"李远藤小心地观察她的表情,"法国圣埃蒂安国际青年艺术展,评委会特别奖。"

马遥的呼吸变得很轻,仿佛怕惊扰什么。窗外梧桐树的影子在她脸上摇曳,李远藤突然想起她第一次发病时的样子——也是这样安静,像被按了暂停键的人偶。

"那本..."马遥终于开口,声音像生锈的琴弦,"是准备烧给妈妈的。"

现在轮到李远藤屏住呼吸了。他知道那本素描本是马遥母亲去世后开始画的,但不知道她原本打算用它祭奠。

"现在呢?"他轻声问,"还想烧掉吗?"

马遥望向窗外。五月的风带着初开的玫瑰香,远处教堂尖顶上有鸽子起落。过了很久,她摇摇头:"妈妈应该...更想看到它开花。"

颁奖典礼在五月底。马遥的身体状况还不能长途旅行,李远藤本打算婉拒,却被主治医生劝阻:"这对她康复很重要,你应该去。"

于是研究所的白板上,李远藤负责的"有机磷化合物合成"项目进度表旁,突然多了一张去法国的火车票。实验室的德国同事对此很不满:"会议就在下周,你确定要为这种事耽误研究?"

"比确定化学反应式还确定。"李远藤把马遥每天画的情绪指数折线图装进公文包,"有些实验数据,比色谱仪打出来的更重要。"

圣埃蒂安美术馆的颁奖现场比想象中隆重。当主持人宣布《蓝绣球与母亲》获得评委会特别奖时,李远藤走上台,从西装内袋掏出一叠明信片大小的画作。

"这是作者马遥在精神病院治疗期间每天画的蓝绣球,"他的声音在展厅回荡,"背面标注着日期和当天的情绪指数。"

组委会主席戴上眼镜细看——那些微型画作上,蓝绣球随着数字变化呈现出不同状态:4分(满分10分)时花瓣耷拉着,7分时舒展如微笑,最低的1.5分那天,整朵花被涂成黑色,旁边写着"妈妈生日"。

"作者托我转达,"李远藤举起其中一张,上面是盛开在药瓶里的蓝绣球,"不要歌颂苦难,但要感谢那个在苦难中没有放弃的自己。"

掌声如雷声滚过展厅。当晚,马遥的画作被放在中央展厅最醒目的位置,旁边循环播放她提前录制的感言视频。画面里的女孩瘦削苍白,但眼睛亮得惊人:

"曾经我觉得,痛苦是我的全部...首到有人告诉我,蓝绣球在德语里叫'Hortensie',词根是'花园'的意思。"她举起最新的一幅画,蓝绣球盛开在研究所的烧杯里,"看,我终于把自己种回了花园。"

这段视频在社交媒体上疯传。有人被艺术表达震撼,有人被抗病故事感动,但最多人转发的是那句话:"不要歌颂苦难,但要感谢那个在苦难中没有放弃的自己。"

回到德国后,马遥的病房突然热闹起来。艺术杂志记者、心理医生甚至慕尼黑美院的教授络绎不绝。李远藤不得不在门口贴"会客时间表",像个尽职的经纪人。

"感觉如何?"某个访客稀少的傍晚,他边削苹果边问,"当名人的滋味。"

马遥正在给今天的蓝绣球上色——这次花盆是圣埃蒂安奖杯的形状。她思考了一会儿:"像...突然有很多人帮我记住妈妈了。"

李远藤的刀顿了一下。他想起马遥父亲上周的邮件,说新生儿查出了和马遥母亲同样的基因缺陷。"你爸爸..."

"我知道。"马遥的笔没停,"但这次有德国医生,有基因筛查,不会重演了。"她抬头微笑,"就像你常说的,化学反应的悲剧在于缺乏催化剂。"

七月,马遥正式出院那天,慕尼黑下着小雨。李远藤举着伞等她办完最后的手续,却发现她在门口与一个陌生金发女孩拥抱。

"丽莎,病友。"马遥介绍道,"她说我的画让她有勇气继续治疗。"

名叫丽莎的女孩眼眶通红,递给马遥一张皱巴巴的纸,上面歪歪扭扭画着德式小雏菊:"我...我很久不敢拿笔了。"

回公寓的电车上,马遥一首看着那张小雏菊。雨滴在车窗上蜿蜒而下,像极了素描本上那些干涸的泪痕。

"李远藤,"她突然说,"我想办个免费的艺术工作坊,教病友画画。"

李远藤看着她发亮的眼睛,想起圣埃蒂安颁奖礼上那些的目光。他掏出手机,把研究所刚发的季度奖金全部转给了马遥:"够租三个月的社区活动室。"

马遥的工作坊叫"蓝绣球计划"。第一批学员是圣格奥尔格医院的康复期患者,后来渐渐有了抑郁症家庭主妇、战后PTSD老兵、甚至化疗中的儿童。马遥教他们画的第一样东西永远是自己——不是病房里的自己,而是想象中康复后最想成为的样子。

"重点不是画得多好,"她常对学员说,"而是让未来的自己伸手拉现在的你一把。"

十月,慕尼黑美院为马遥举办了小型个展。展厅中央是那幅获奖的《蓝绣球与母亲》,周围环绕着365张小画,按情绪指数高低排列成螺旋形。最末端是一幅未完成的新作:无数蓝绣球从世界各地飞来,组成一只托举的手掌。

开幕式上,李远藤穿着租来的西装致辞。讲到一半,他发现马遥不见了。最终在消防通道找到她时,女孩正对着手机哭得发抖——父亲发来了新生儿健康筛查全部正常的报告。

"看,"她指着报告单上"无基因缺陷"的德文翻译,"妈妈真的保佑我们了。"

李远藤轻轻擦掉她的眼泪,想起第一次在素描本上看到的蓝绣球。那时他以为那是绝望的呐喊,现在才明白,那是种子破土的声音。

展览结束后,马遥收到圣埃蒂安美术馆的邀请函——他们想收藏《蓝绣球与母亲》作为常设展品。签协议那天,她在作品说明里加了一行小字:

"世人常看向阳花死于黎明的光辉,却忘了赞美在黑夜中依然生长的蓝绣球——不必感谢苦难,请感谢所有让蓝绣球不凋谢的园丁。"

这里的"园丁",特指那个为她跑遍慕尼黑找蓝绣球苗的化学系男生,那个在她发病时整夜背诵元素周期表的守护者,那个现在正笨拙地给美术馆协议拍照发ins的亚洲青年。

窗外,初雪轻轻落在慕尼黑的屋顶上。马遥知道,有些寒冷永远无法消弭,但至少此刻,她的手是暖的,画笔是满的,而世界上某个美术馆里,有一朵蓝绣球永远为她母亲盛开着。

这就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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