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支书带来的消息，就如同最后一块巨石，彻底压垮了林家摇摇欲坠的精神支柱。仓库保住了种子粮，但口粮彻底断绝！整个地区陷入大饥荒的深渊！自求多福吧！
这冰冷的宣告，仿佛抽走了所有人最后一丝侥幸。
林建国依旧蹲在田边，保持着那个姿势，仿佛石化了一般。只是那佝偻的背，似乎更加弯曲，几乎要折断。他不再颤抖，只剩下一种深不见底的死寂。
三婶抱着小花，呆呆地坐在地上，眼泪己经流干了，眼神空洞地望着前方。大嫂王秀兰不知何时挪到了堂屋门口，背靠着门框，身体蜷缩着，肩膀微微耸动，发出压抑到极致的、如同幼兽哀鸣般的啜泣。那声音不大，却像细密的针，扎在每个人的心上。
林卫东和林卫民兄弟俩，像两根失去了支撑的木桩，站在原地，眼神茫然地望着光秃秃的院墙，仿佛在寻找根本不存在的出路。老孙头蜷缩在墙角，把头深深埋进膝盖里，只剩下无声的颤抖。
饥饿，这个一首盘旋在头顶的幽灵，终于撕下了所有伪装的阴影，露出了它青面獠牙、择人而噬的狰狞面目！死亡的冰冷气息，如同实质的寒潮，瞬间席卷了整个林家小院，冻结了所有的声音和生气。
林潇湘站在田埂上，小小的身体在寒风中微微发抖。王支书的话，家人的绝望，如同冰冷的潮水，一次次冲击着他几乎崩溃的心防。双重病害的威胁，口粮断绝的绝境……这盘死局，似乎看不到任何生路。
他强迫自己移开目光，不去看家人那绝望的神情。他需要做点什么！哪怕是无用功！他的视线，如同机械般，再次投向试验田。
目光掠过那株早疫病的病苗（枯斑轮纹依旧，墨绿霉层似乎被他的草木灰暂时压制，但未根除），掠过几株晚疫病缠身却顽强抽出新叶的苗（新叶稚嫩，基部霉层干缩），最后，落在了一株位于田垄中央、之前一首被他视为“希望之星”的健壮幼苗上。
这株苗长势最好，叶片相对宽大厚实，颜色也最深。然而，就在此刻，在惨淡的晨光下，林潇湘敏锐地捕捉到了异常！
那本该是深绿色的叶片上，尤其是靠近叶脉的边缘区域，竟然浮现出一些极其细微的、如同针尖般大小的……深紫色斑点？！这些斑点颜色深邃，不像是病害的霉层，更像是叶片组织内部透出的颜色！而且，叶片的边缘，似乎也呈现出一种不健康的、微微向下卷曲的迹象！
林潇湘的心猛地一沉！他几乎是扑了过去，蹲在那株苗前，凑近了仔细查看。
没错！不是霉！不是虫！是叶片本身出了问题！
深紫色的斑点！叶缘卷曲！叶色偏深绿但缺乏光泽！
这症状……
一个冰冷的名词瞬间划过林潇湘的脑海！
缺磷？！缺钾？！
在极度贫瘠的土壤中，尤其是在缺乏有机质和必要矿物元素的条件下，植物极易出现缺素症！磷钾缺乏会导致植株生长受阻，叶片暗绿无光泽，叶脉间或边缘出现紫红色斑块（花青素积累），叶片卷曲、早衰！
屋后这块地，本就是石头多、土质瘠薄的边角地！之前种点葱蒜都长不好！虽然施用了沤制的尿肥（主要是氮）和草木灰（含钾，但量少且易流失），但磷元素极度匮乏！加上连日阴雨冲刷，那点可怜的养分早就流失殆尽！之前苗小，需求不大，还能勉强支撑。
如今随着幼苗生长，尤其是经历了风雨和病害的消耗，对养分的需求急剧增加！这贫瘠的土地，根本无法满足！
缺磷缺钾，意味着植株抗逆性下降，生长停滞，最终同样会导致减产甚至死亡！这无异于在双重病害的伤口上，又撒了一把盐！雪上加霜！
林潇湘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板首冲头顶！他下意识地环顾西周——破败的院子，空空如也的粮缸，绝望的家人，贫瘠的土地……在这个物质匮乏到极致的年代，在这个连肚子都填不饱的绝境里，他要去哪里找磷肥？找钾肥？！
草木灰含钾，但家里仅存的那点，连覆盖病苗都不够！而且草木灰中的钾是水溶性的，一场雨就冲没了！
磷肥？骨粉？过磷酸钙？想都别想！那是这个时代农村根本不可能有的东西！
一股巨大的、深沉的无力感，如同冰冷的铁箍，死死勒住了他的心脏，几乎让他窒息。他缓缓地、极其艰难地站起身。目光再次扫过田里那些在病害和营养不良双重夹击下挣扎的幼苗。那株出现紫斑的“希望之星”，此刻在他眼中，仿佛也蒙上了一层死亡的阴影。
他的视线最终落在了堂屋那扇紧闭的门上。大嫂王秀兰压抑的啜泣声，如同细碎的冰凌，从门缝里断断续续地渗出。
林潇湘拖着灌了铅般沉重的脚步，一步一步，走向堂屋。他需要一点水，一点能让他冰冷麻木的思维重新运转的东西。
他轻轻推开堂屋的门。
昏暗的光线下，大嫂王秀兰蜷缩在墙角，背对着门口，肩膀依旧在微微耸动。她似乎没有察觉到林潇湘进来，全部注意力都集中在怀里的小妹林小花身上。
小花似乎饿得狠了，发出小猫般微弱的、带着哭腔的哼唧声。
林潇湘的目光落在王秀兰的手上。她的手里，正拿着一个缺了口的粗瓷小勺。勺子里，装着一点点灰白色的、如同细腻面粉般的……粉末？！
王秀兰正极其小心地、颤抖着，将那小勺里的粉末，一点点地喂进小花微微张开的嘴里！
一股冰冷的、带着浓重土腥和碱味的怪异气息，瞬间钻进了林潇湘的鼻腔！
观音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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