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万霖手中的笔，终于不再是用来写材料的工具，而是开始有了“指向”。
自从进入写作组以来，他的名字第一次和“省委重大调研课题”挂钩，也第一次，被安排在一个极为微妙的位置：
他负责的，是“问题梳理与风险预警”部分，是那种既要“点到为止”，又不能“避重就轻”的章节。写得太轻，领导看不出真东西；写得太重，分分钟落人把柄。
郑一鸣亲自点将，安排他来写。
“你文笔不错，也能吃苦。就交给你了。”那句话说得像表扬，其实更像是命令。
张万霖笑着点头，心中却升起了警觉。
郑一鸣并不简单。
在这个小组里，他不是唯一的“主笔”，但却是“言路规划者”。他可以一句话决定哪段材料上报，哪段留档。他甚至能决定，“谁的段落”归入“谁的署名”。
这就像一场战役，谁能署名成功，谁就有了存在感——有了功劳。
而张万霖，被安排写的是“敏感段落”，这段落写得好，没人夸；写得差，一身骚。
他知道，郑一鸣表面是提携，实际是“拿他做探针”：探探省委对这个问题的“反应温度”。
与此同时，他悄悄开始撰写另一份“副稿”：《基层干部信任体系建设建议报告》。
这不是命令，是他自选的任务，写得是否成稿，都没有人要求。但他知道，这份报告写出来的，不是制度建议，而是一种“政治立场”。
因为就在写作过程中，他从材料室翻出了一份未公开流通的“调研成果列表”。
这份列表上的内容，冷得惊人：
“基层被信访举报次数超三次者”；
“调研材料曾涉及政策偏离者”；
“改革试点中出现执行偏差者”。
这些人，几乎都是“地方有经验”的老同志。
而这些人，正是他那份“建议报告”所提倡要“重新赋权”的对象。
他意识到，有人在搞“结构性淘汰”，表面是改革，实则是清洗，把不愿听话、不便控制的人，用“数据”清理出去。
“这是数字形式的清洗。”褚树堂低声说，“你以为你写材料是在影响决策？其实你们，是最后一个环节，用来合法化这些决定的。”
张万霖沉默了很久。
那一夜，他坐在写字台前，对着屏幕，反复修改那份“问题段落”。
有一段，写到：
“在基层执行过程中，一些地方出现上情下达过程中的微调，造成政策走样，影响干群关系。”
他原本写得更激烈：“一些地方领导故意遮蔽信息、歪曲原意，导致基层执行混乱。”
但他删了。
因为他知道，这不是一句话的问题。
谁遮蔽？谁故意？谁执行？
这些话，一旦点名，就成了刀口。
他最终改成：“在当前治理体系中，信息传递与执行标准之间存在断层，应进一步加强责任厘清机制与信任体系联动。”
这不是软，而是活着的写法。
他第一次真正理解褚树堂说的：“你写得像有分寸，实则藏了锋。”
而彭仕中，也在这一章登场。
某晚，张万霖收到了一封未署名的快件，里头是一份旧材料手稿，上面用铅笔圈出几段“虚报部分”，并附上一句话：
“同样的错误，重复一次就是罪。”
字迹很熟，是彭仕中的。
他看得出来，那份材料出自乌溪乡最近一个“民生试点项目”。
报上去是“200户参与率”，实际走访中最多不过60户。大批村民表示：“那天就开了个会，谁也没填表。”
而这份虚报，是被乌溪乡党委书记亲笔批示“加快进度”，然后报上去“试点成功”。
彭仕中显然不满，却没有公开，而是悄悄把资料寄来。
这不是举报，是托付。
张万霖看着那份材料，一连坐了一晚。
这一晚，他终于明白了：
权力不只是升迁，也是一种责任的方向。
他己经不是那个“跟着打酱油”的年轻人，而是成了别人“捆绑命运”的希望所在。
材料交稿那天，郑一鸣特意看了他的“问题段”。
他翻了翻，点了点头。
“文风不错。”他淡淡地说，“你适合做文秘，考虑过今后进厅办吗？”
这是一次诱惑，也是一道试探。
张万霖没有首接答话，只说：“我喜欢坐冷板凳。”
“这世上冷板凳也能发热吗？”郑一鸣一笑。
张万霖不笑，只回了一句：“看坐的人是什么体温。”
郑一鸣盯着他看了几秒，眼神里第一次多了点审视的味道。
“你，不简单。”
那晚，褚树堂和他在街口吃了一碗粉。
“你做了一次正确选择。”褚树堂说。
“但也没拿到任何名。”
“那就是对的。”
“为什么？”
褚树堂夹了一筷子咸菜：“你要记住，在官场，**真正安全的人，是那些被认为‘还没出头’的人。**你若现在就出名，你的敌人就全来了。”
张万霖低头：“我现在己经能感受到那个‘风’了。”
“哪种风？”
“有一种风，看不见，但会让身边的草都开始歪。”
褚树堂一愣，点头笑道：“你这话，可以写在下一篇材料里了。”
省委秘书长调研地市，将带队考察一个“改革试点”乡镇，张万霖被临时安排为“内参信息员”随行，身份不公开但责任重大。
陆妍也将以调研组副组长身份“重返前线”，二人再次碰面，却身处不同角色。而在调研途中，一位县领导私下送上一封信，揭露“试点成功”背后的官场交易网。
这场调研，成了一次真正的“暗中较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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