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满的蝉鸣刚起第一声，陈念就在陶盆里摸到了丝硬。是新结的青果开始泛出浅黄，果蒂处的红绳被坠得微微下沉，像牵着个沉甸甸的梦。他用爷爷的小木秤称青果的重量，秤砣的铜锈里卡着片干杏叶，是去年从老屋带回的，叶片的弧度竟和秤杆的刻度重叠，像时光在以重量计量成长。
樟木箱的底板在午后渗出细汗。陈念趴在箱边数布样册的厚度，发现最底层的蓝布样上，多了道浅浅的指印——是自己今早翻找时留下的，指纹的纹路和陶盆里青果的绒毛在阳光下连成一线，像两代人在时光里握了手。“给青果当印章。”小家伙用指尖蘸了点樟木的碎末，往青果上盖时，粉末顺着绒毛的纹路滚落，在果脐处积成个小小的圆，像春天盖下的勋章。
陈默翻出爷爷的竹编鱼篓，篓底的缝隙里卡着枚磨得发亮的杏核。是多年前在老屋河边捕鱼时捡的，河上的孔洞被水流冲刷得圆润，像藏着段被岁月打磨的往事。他把鱼篓挂在阳台的栏杆上，说要给青果的影子当摇篮，篓眼漏下的阳光落在陶盆里，在新苗的叶上织成张网，像给成长的轨迹描了道金边。
芒种那天的麦香漫进阳台，是楼下邻居晒的新麦。陈念把布样册摊在陶盆旁，“芒种”那页的布样上，奶奶绣的麦穗沾着点金粉，被风一吹落在青果上，像给即将成熟的春天撒了把糖。他忽然发现布样的边角，别着根细棉线——是从自己的校服上掉的，线头缠着片新苗的叶，像把童年和春天系在了一起。
陈母寄来个藤条筐，里面装着奶奶的旧纺车零件。木轴的纹路里还沾着点棉絮，是当年纺线时留下的，纤维的粗细和新苗的茎秆一模一样，像两代时光在以丝线相连。陈念非要把木轴垫在陶盆底下，说要给青果的根当转椅，轴转动时发出吱呀的响，混着新苗的叶声，像支关于传承的歌谣。
夏至的暴雨拍打着窗玻璃，陈念抱着陶盆躲进书房。青果在雨里彻底黄透了，像颗被阳光浸软的蜜饯，果蒂处的红绳突然绷断，落在爷爷的木工手册上，绳头的结正好扣住“夏至”那页的墨字，像给时光打了个结实的结。林晚用布样册接住从青果上滚落的水珠，发现“夏至”那页的布样上，奶奶绣的荷花被雨水洇得发绿，花瓣的弧度和青果的轮廓重合，像自然在以圆满呼应。
“这是春天在鞠躬。”陈念举着黄透的青果给新苗看，雨滴打在果壳上，发出咚咚的响，像在给成熟的旅程敲终点鼓。林晚把青果放在爷爷的铜盘里，盘底的刻痕里沉着根红绳，是刚才绷断的那根，绳头的纤维缠着片新苗的叶，像把过去和现在织成了环。
小暑的晨光刚漫进阳台，青果突然裂开了缝。陈念趴在铜盘旁看了整整一上午，看着裂缝从果蒂蔓延到果脐，露出里面橙红的果肉，像藏了团小小的火焰。“春天又生孩子了！”他举着裂开的果实欢呼，果肉里的籽滚落在苔藓上，圆鼓鼓的像奶奶做的小汤圆，壳上还沾着点红绳的纤维，像被时光系过的信物。
林晚把籽捡进瓷碟，发现每颗籽的纹路都不同，却都和布样册里奶奶绣的杏花蕊相似，像自然在以基因复刻记忆。陈念挑出最圆的那颗籽，非要塞进爷爷的墨水瓶里，说要给新的春天染点墨香，籽在墨里慢慢沉底，壳上的纹路被染成深黑，却在最中心留着点白，像藏着不肯褪色的初心。
大暑那天整理阁楼，陈念翻出个铁皮饼干盒。里面装着陈默小时候的玩具木车，车轮的辐条上缠着根红绳，是当年奶奶给系的，颜色和陶盆上的红绳一模一样，只是更旧些，像被时光磨出了包浆。他非要把木车摆在陶盆旁，说要给新籽的影子当火车，车轮转动时，红绳的影子在墙上画出圈，像时光的年轮在循环。
立秋的风带着凉意，吹得新苗的老叶沙沙落。陈念把落叶捡进竹匾，发现叶纹的脉络里，嵌着点青果的果肉屑，像春天在给落叶留的念想。他用爷爷的木槌把落叶敲碎，说要给新籽当肥料，碎叶混着苔藓的气息，漫得满室都是，像把时光的碎片埋进了土里。林晚看着碎叶忽然想起奶奶的话：“旧叶落在根上，是想让新苗长得更首。”
陈默翻出爷爷的砚台，墨池里的宿墨中沉着片新苗的叶。是昨夜的风刮进去的，叶片的纹路在墨里慢慢舒展开，竟和砚台的冰裂纹连成了片，像在书写关于延续的故事。陈念非要用这墨写“春”字，笔尖划过纸页时，墨里的叶影晕开，和陶盆里新籽的影子重叠，像幅会生长的家谱。
处暑的月光落在陶盆里的新籽上，壳上的墨痕被月色洗得柔和。陈念把布样册盖在瓷碟上，说要给新籽的梦当被子，册页间的蓝线头缠上新籽的壳，像给未来的春天系了个约定。林晚翻开爷爷的木工手册，发现“处暑”那页夹着张字条，是爷爷多年前写的：“树高千尺，根在旧土；人走千里，心在老屋。”字迹的笔锋里，竟藏着和新苗茎秆一样的韧性。
陈念的呼吸混着墨香漫在空气里，小手搭在瓷碟边，指尖的温度透过瓷片，传给沉睡的新籽。新苗的叶影在墙上轻轻摇晃，和木车的轮影缠成一团，像奶奶纺线的吱呀，又像爷爷刨木头的轻响，在时光里织成条长长的接力棒，把牵挂一代代传下去。
原来所谓传承，从不是刻意的模仿，而是像这陶盆里的循环——去年的籽长出今年的苗，今年的果结出明年的籽，就连布样册里的针脚，也在年复一年地，把前人的温度绣进新的光阴里。陈默把新籽埋进陶盆的苔藓深处，盖土时发现土里的旧叶屑，正以肉眼看不见的速度，滋养着新的生命，像所有沉默却坚定的传承。
窗外的蝉鸣渐渐稀疏，陶盆里的新苗还在安静生长。青果的空壳扣在新埋的籽上，像给未来的春天留了个路标，红绳的影子在墙上画出新的圈，和去年的年轮重叠在一起，像场永不停歇的接力。原来时光从不会真正流逝，它只是换了种方式，在万物的生长里循环，让每个春天都带着前人的温度，在新的土壤里，长出属于自己的风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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