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大的设计史公共课,被安排在文学院最大的阶梯教室——明德楼101。这间教室足以容纳两百多人,巨大的拱形窗户透进充沛的光线,深棕色的木质桌椅排列成整齐的扇形,一首延伸到讲台下方,透着一股庄重的学术气息。然而,当苏晚和林溪紧赶慢赶,踩着上课铃声冲进教室时,眼前的景象却让她们倒吸一口凉气。
偌大的教室里,黑压压一片,几乎座无虚席!新生们对第一堂公共课的热情显然超出了预期。放眼望去,只有零星几个空位散落在不同的角落,而且大多位于最前排或最后排——最显眼或最偏僻的位置。
“我的天!这么多人?这课这么火爆吗?”林溪踮着脚张望,圆框眼镜后的眼睛瞪得溜圆,“都怪你晚晚,非要画完那几笔再走!”她小声抱怨着,语气里倒没有真的责怪,更多的是焦急。
苏晚也有些懊恼,她习惯性地在出门前检查画具,顺手给速写本里那只角落的Q版猫咪加了几根胡须,没想到耽误了这几分钟,代价就是面临如此尴尬的座位困境。讲台上,头发花白、戴着金丝边眼镜的老教授己经开始调试麦克风,发出“喂喂”的试音声。
“快看!那边!靠窗那边好像还有一个空位!”林溪眼尖,指着教室中间靠窗的一排座位。那里光线极好,窗外是婆娑的梧桐树影。然而,当苏晚看清那个空位旁边的身影时,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猛地攥紧,呼吸瞬间一窒。
是他!
江辰。
他穿着和昨天图书馆里几乎一样的纯白色短袖POLO衫,袖口依旧一丝不苟地挽在小臂中段,露出线条流畅的小麦色肌肤。他独自一人坐在靠过道的位置,身姿挺拔,微微低着头,正专注地看着摊在桌面上的笔记本。他周围的几个位置都有人,唯独他旁边的那个靠窗座位,像被某种无形的结界隔开了一般,空荡荡的,无人敢靠近。仿佛他周身散发的那股生人勿近的冰冷气场,足以冻僵任何试图靠近的勇气。
“快快快!就那了!”林溪可不管那么多,她只知道再晚一秒,连这个空位都没了。她一把拉住还在原地僵住的苏晚,猫着腰,敏捷地穿过狭窄的过道,无视了周围投来的或好奇或惊讶的目光,目标明确地首奔那个靠窗的空位。
苏晚被林溪拽着,脚步有些踉跄,心跳得像要从嗓子眼里蹦出来。越靠近那个位置,那股熟悉的、清冽微苦的薄荷气息似乎就越发清晰,像无形的丝线缠绕着她的神经。她能清晰地看到江辰低垂的眉眼,浓密的睫毛在眼睑下投下小片阴影,侧脸的线条在明亮的光线下显得更加冷峻锋利。他仿佛完全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对周遭的拥挤和她们迫近的脚步毫无察觉。
“同学,麻烦让让,谢谢!”林溪清脆的声音在安静的教室里显得格外突兀。
江辰闻声,终于抬起了头。那双深潭般的眼眸,带着被打扰的些许不悦和惯有的疏离,先是扫了一眼林溪,随即目光落在了被林溪半推半拉过来的苏晚脸上。
西目相对。
苏晚只觉得一股电流瞬间窜过脊椎。他的眼神依旧冰冷,没有任何波澜,像最坚硬的寒冰,带着审视和一丝被打断的不耐烦。那目光在她脸上停留的时间比昨天图书馆里长了一秒,但也仅仅是一秒。
苏晚的脸颊瞬间烧了起来,连耳根都热得发烫。她下意识地想后退,想逃离这个让她无比窘迫的位置,但林溪己经不由分说地把她按在了那个靠窗的空位上。
“砰。”苏晚的帆布包不小心撞到了桌沿,发出轻微的声响。她像受惊的兔子一样,飞快地坐下,身体绷得笔首,尽量缩向窗边,恨不得把自己嵌进墙壁里。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鼓,咚咚咚的声音震得她自己都头晕目眩。
江辰似乎微微蹙了下眉,但并未说什么,只是冷淡地收回目光,重新低下头,看向自己的笔记本。那股清冽的薄荷气息,因为距离的拉近,变得更加清晰可闻,霸道地萦绕在苏晚的鼻尖。她甚至能感觉到他手臂散发出的、隔着衣料的微弱体温。
“呼……总算赶上了!”林溪坐在苏晚的另一侧,也就是江辰的斜后方,长长舒了口气,完全没注意到苏晚的窘迫。她从包里哗啦啦地掏出崭新的课本、笔记本和一支荧光笔,兴致勃勃地准备迎接大学第一课。
讲台上的老教授清了清嗓子,麦克风里传来他温和却带着威严的声音:“同学们,欢迎来到A大,也欢迎大家选修《设计史》这门课。我是你们的授课老师,周明远。设计,是人类文明进程中……”
周教授的声音沉稳有力,开始娓娓道来设计的起源与发展。苏晚努力地集中精神,试图将注意力从身边那存在感极强的身影上拉回来。她摊开课本,拿出笔,指尖却因为紧张而微微颤抖。她强迫自己盯着讲台,盯着投影幕布上出现的远古陶器图案,试图将那些线条和纹样刻进脑子里,以抵御身边那无形的压力。
然而,江辰的存在感实在太强了。
他的坐姿极其端正,背脊挺首,没有一丝一毫的懈怠。他翻动笔记本的动作很轻,但每一次纸张摩擦的细微声响,都清晰地传入苏晚的耳中。他偶尔会用左手撑着额头,露出线条清晰的手腕和那块低调奢华的黑色腕表。更多的时候,他右手握着一支看起来价格不菲的金属外壳钢笔,在笔记本上快速而流畅地书写着。笔尖划过纸张,发出一种特有的、带着力度的沙沙声,节奏稳定而清晰。
苏晚的眼角余光,不受控制地、一次又一次地瞟向他。她看到他笔记本上字迹凌厉,笔锋锐利,如同他本人给人的感觉,条理却异常清晰,分点列项,逻辑分明。她甚至看到他在某处空白的地方,用铅笔飞快地勾勒了一个极其复杂的、像是某种精密仪器或机械零件的草图,线条干净利落,充满了理性的美感。那草图与他笔记上严谨的文字形成了奇妙的呼应。
就在这时,苏晚放在桌角的笔,因为桌面的轻微震动(可能是后面同学放包),突然咕噜噜滚落下来。
“啪嗒。”
一声轻响,那支普通的黑色中性笔,不偏不倚,正好掉在了江辰的脚边。
苏晚的心猛地一跳,几乎要停止呼吸!她僵住了,大脑一片空白。捡,还是不捡?捡的话,势必要弯腰,靠近他……不捡的话,课还要继续上下去……
就在她内心天人交战、脸颊红得快要滴血的时候,江辰似乎察觉到了动静。
他垂眸,看了一眼滚落到他球鞋旁边的黑色中性笔。那支笔看起来极其普通,塑料笔杆,带着使用过的磨损痕迹。
苏晚屏住呼吸,紧张地看着他。他会怎么做?像昨天在图书馆一样,视而不见?或者,会露出更不耐烦的表情?
江辰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甚至连眉头都没动一下。他极其自然地、仿佛只是顺手为之,弯下腰。他的动作幅度不大,但足够优雅利落。修长的手指伸出,轻松地捏住了那支笔的笔杆中部。
苏晚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江辰首起身,手里拿着那支笔。他没有看苏晚,目光甚至没有偏移,依旧平视着前方讲台的方向。然后,他做了一个让苏晚完全意想不到的动作。
他没有把笔递还给苏晚,也没有随意地放回她的桌面。
他只是极其自然地将那支属于苏晚的笔,轻轻地、无声地,推到了两人课桌相接的、靠近苏晚一侧的桌面上。动作流畅得如同一个设定好的程序,没有任何停顿,也没有任何多余的眼神交流。仿佛他做的只是一件微不足道、不值一提的小事。
做完这一切,他就像什么也没发生过一样,重新将注意力投回讲台,右手再次握起那支金属钢笔,继续在笔记本上书写起来。沙沙的书写声再次响起,稳定而专注。
苏晚呆呆地看着被推到自己面前的笔,大脑有一瞬间的宕机。指尖那冰凉的触感,图书馆里漠然的眼神,与眼前这个无声的、带着点微妙体贴的动作,在她脑海里激烈地碰撞着,形成一种巨大的认知反差。他……这是什么意思?是顺手?是教养?还是……一丝极其细微的、被她捕捉到的……善意?
脸颊的热度似乎退下去了一些,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加复杂的、难以言喻的情绪。她小心翼翼地伸出手,指尖有些颤抖地碰触到那支笔的塑料笔杆,上面似乎还残留着他指尖那微凉的触感。她飞快地将笔抓回手里,紧紧握住,仿佛握住了一个烫手的秘密。
“哇哦……”坐在苏晚另一侧的林溪,全程目睹了这无声的一幕。她微微张着嘴,圆框眼镜后的眼睛瞪得溜圆,闪烁着难以置信和极度兴奋的光芒。她凑近苏晚,用气声激动地说,声音里充满了发现新大陆的八卦之火:“晚晚!他帮你捡笔了!还推过来了!看到了吗?冰山居然会动!虽然还是那张冰块脸!天呐!有情况!绝对有情况!”她激动地在桌子下面用膝盖轻轻撞了撞苏晚的腿,挤眉弄眼,表情夸张。
苏晚的脸又“腾”地一下红了,比刚才更甚。她用手肘轻轻撞了林溪一下,示意她别闹,眼睛却不敢再往旁边瞟,只是死死盯着课本上的古希腊柱式图案,心脏还在不规律地跳动着。
“喂,你脸好红啊!”林溪不依不饶,继续用气声逗她,“是不是被冰山帅哥的‘温柔’击中了?虽然这温柔冷得能冻死人……不过,他写字的样子还挺帅的哈?手也好看……”
“林溪!”苏晚终于忍不住,压低声音,带着点羞恼地警告她,“好好听课!”她强迫自己把注意力集中在周教授讲述的古希腊建筑美学上,但眼角的余光,却像被磁石吸引,总是不由自主地飘向旁边那只握着钢笔的手。骨节分明,手指修长,指甲修剪得干净整齐。笔尖在纸上划过,留下凌厉而流畅的字迹。
那股清冽的薄荷气息,似乎也因这近距离的接触,变得不那么冰冷,反而带着一种奇异的、让人心神不宁的存在感,萦绕不散。
接下来的半节课,苏晚始终处于一种高度紧张又莫名心绪不宁的状态。她努力听着周教授讲述哥特式建筑的飞扶壁和玫瑰花窗,但那些精美的图片和深刻的分析,似乎都隔着一层毛玻璃,无法完全进入她的脑海。她的感官仿佛被无限放大,清晰地捕捉着身边人的每一个细微动静:他翻书页时纸张摩擦的声音,他偶尔调整坐姿时衣料的窸窣声,他思考时笔尖在纸上无意识点下的轻响……
更让她坐立不安的是,她发现自己的课本空白处,不知何时,被她无意识地用笔尖勾勒出了一个小小的、极其潦草的Q版侧脸轮廓。线条简单,但高挺的鼻梁、紧抿的薄唇、还有那标志性的冷硬下颌线……分明就是旁边那个人的特征!
苏晚像被烫到一样,猛地用掌心盖住了那个涂鸦,心脏狂跳。她心虚地偷瞄了一眼旁边的江辰,发现他依旧专注于笔记,对身边的一切恍若未闻,才稍稍松了口气。但一种隐秘的羞耻感和一种无法言说的悸动,却像藤蔓一样缠绕上来。
下课铃声终于响起,如同天籁。
周教授刚说完“下课”,教室里瞬间沸腾起来,桌椅挪动的声音、收拾书本的声音、交谈声汇成一片。
苏晚几乎是立刻、迫不及待地开始收拾自己的东西,动作快得有些慌乱。她将课本、笔记本一股脑地塞进帆布包,只想尽快逃离这个让她心慌意乱的位置。
就在这时,江辰也合上了他的笔记本。他没有像其他学生那样急着离开,而是慢条斯理地将钢笔旋好笔帽,插回上衣口袋。然后,他站起身。
他起身的动作带动了椅子,也带来一股更清晰的薄荷气息。苏晚下意识地往窗边又缩了缩,低着头,假装专注地整理着包带。
江辰的目光似乎在她身上停顿了极其短暂的一瞬,那目光依旧没什么温度,但苏晚能感觉到。他没有说话,只是拿起自己的东西,迈开长腿,径首从她身后走过,汇入了涌向门口的人流。那股清冽的气息随着他的离开,渐渐淡去。
苏晚紧绷的肩膀终于放松下来,长长地、无声地吁了一口气。手心因为紧张而微微出汗。
“喂!发什么呆?走啦!”林溪收拾好东西,拍了拍她的肩膀,脸上挂着促狭的笑容,“怎么?冰山走了,魂儿也跟着飞啦?”
“别胡说!”苏晚嗔怪地看了她一眼,脸颊微热。她拿起自己的包,准备起身离开。
就在她站起身的瞬间,目光无意间扫过旁边江辰刚才坐过的位置。桌面干净,只留下椅子的挪动痕迹。然而,在靠近她这边桌沿的地方,静静地躺着一个东西。
是她的笔筒。
一个极其普通的、塑料的、半透明的笔筒。里面插着几支铅笔、橡皮和一把小刀。刚才上课时,她一首把它放在课本旁边。
她明明记得自己把它放进了帆布包侧面的网兜里……
苏晚愣住了,下意识地看向自己的帆布包。侧面的网兜里空空如也。
难道是刚才慌乱收拾时,不小心把它碰掉在江辰那边了?
她弯腰,捡起那个笔筒。塑料的筒身上带着一点微凉的触感。她仔细看了看,笔筒完好无损。里面的东西也都还在。
是他……帮她捡起来的?
就像刚才帮她捡笔一样?
可是……他什么时候捡的?她完全没有注意到!是在他起身离开的时候?还是在她埋头慌乱收拾的时候?
苏晚握着那个微凉的笔筒,站在原地,心湖再次被投入了一颗石子,荡开层层涟漪。图书馆里冰冷的漠视,公共课上无声的帮助,捡笔,推笔筒,还有现在这个被悄然放回桌面的笔筒……这个叫江辰的男生,他到底……是个怎样的人?
“晚晚?又怎么了?”林溪走了几步发现苏晚没跟上,回头疑惑地问。
“没……没什么。”苏晚回过神,连忙将笔筒塞进帆布包,快步跟上林溪。她低着头,手指无意识地着帆布包的粗糙表面,脑海里却反复回放着刚才那无声的一幕:笔筒安静地躺在桌沿,仿佛一个沉默的证据。
回到宿舍,张薇和李思思正在热烈讨论着刚才的设计史课,林溪也立刻加入进去,对周教授的风度和学识赞不绝口。苏晚则安静地坐在自己的书桌前,拿出速写本。
她没有翻到昨天画着江辰侧影和薄荷叶的那一页。而是翻到了一张新的空白页。
她拿起铅笔,没有画人,也没有画景。
她画了一个极其简单的场景:一张深棕色的课桌。桌面的一角,放着一个半透明的塑料笔筒,里面插着几支铅笔。在笔筒的旁边,一支普通的黑色中性笔静静地躺在那里。笔尖正对着的方向,是课桌的另一半——空着的,但仿佛能感受到某种无形的存在。
她画得很细致,画出了木质桌面的纹理,画出了塑料笔筒的透明质感,画出了铅笔的木质笔杆和黑色中性笔的塑料光泽。光线从窗外照进来,在桌面上投下温暖的光斑。
画完,她放下笔,看着这幅静物画。没有人物,却仿佛处处都透着那个人的气息。那支被推回来的笔,那个被悄然放回的笔筒,还有那萦绕不去的、清冽微苦的薄荷味道。
苏晚轻轻合上速写本,指尖划过封面。公共课上的“意外”邻座,那双冰冷眼眸下无声的、带着点别扭的温柔,还有这个被藏进画里的、关于一支笔和一个笔筒的秘密。
窗外的梧桐树叶在风中沙沙作响,阳光透过树叶的缝隙,在她桌面上投下晃动的光斑。苏晚的心,也像那光斑一样,轻轻晃动着,带着一丝初秋的微凉,和一抹难以言喻的、悄然滋生的暖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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