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粘稠如油,包裹着凯破碎的意识。没有光,没有声音,只有无处不在的、冰冷的坠落感。身体被撕裂的剧痛似乎被隔绝在了某个遥远的地方,只剩下灵魂在虚空中不断下沉,穿过一层又一层混沌的帷幕。这里是记忆的坟场,意识的归墟,源点空间崩溃时抛出的精神残渣汇聚成的——记忆沼泽。
不知过了多久,仿佛是一瞬,又仿佛是永恒,凯的“感知”触碰到了某种粘稠的基底。不是地面,更像是沉入了冰冷、厚重的淤泥之中。视野并未恢复,但一种诡异的“知觉”开始浮现。他不再有眼睛,却能“感觉”到周围流淌的影像碎片,如同腐烂水草中裹挟的垃圾:
燃烧的蜂巢都市碎片,在污浊的“水”中明灭不定;
剃刀领主猩红的独眼,破碎成无数闪烁的红点;
莉亚在数据风暴中崩解的身影,像褪色的旧照片,被无形的力量反复撕扯、重组;
悲歌号巨大的菌丝花冠,在远处缓缓沉没,散发出微弱的荧光;
还有他自己…无数个在不同时间线上挣扎、战斗、死亡的“凯”的残影,如同溺毙的幽灵,在泥沼中无声地哀嚎、消散…
绝望、痛苦、愤怒、背叛…这些强烈而负面的情绪如同实体化的毒刺,穿透凯的意识防护,狠狠扎进他精神最脆弱的地方。每一次触碰,都带来灵魂层面的尖锐刺痛,比肉体的创伤更令人窒息。源初余烬的火星在这片精神的泥沼中微弱地闪烁,仿佛随时会被这无尽的负面洪流彻底浇灭。
“放弃吧…”
“你的挣扎毫无意义…”
“所有时间线的终点…都是毁灭…”
“莉亚…她注定消散…”
“你…只是又一个失败的…协议之子…”
无数个声音,有他自己的,有剃刀冰冷的电子音,有诺亚的斥责,甚至还有雷萨的狂笑…汇聚成阴冷的低语,在他意识的深渊里反复回荡,如同催眠的毒咒,要将他的意志拖入永恒的沉眠。
凯的意识在痛苦的低语中挣扎,像落入蛛网的飞虫。放弃?沉沦?让这无尽的痛苦结束?这个念头如同致命的罂粟,散发着的甜腥。源初余烬的光芒更加黯淡了,那代表着他生命和抗争的火焰,在这片绝望的泥沼中摇摇欲坠。
就在那微弱的火星即将彻底熄灭的刹那
嗡…
一丝极其微弱,却异常坚韧的震颤,穿透了厚重的绝望泥沼,如同投入死水的一颗石子,在凯的意识深处漾开一圈细微的涟漪。
这震颤…来自外部!
凯那几乎沉沦的意识猛地一悸!如同溺水者抓住了最后一根稻草!他强行凝聚起最后一丝神志,不再去对抗那些侵蚀的低语,而是将所有的感知,如同触须般顺着那丝震颤传来的方向,拼命地“延伸”出去!
穿过层层叠叠、腐烂的记忆碎片;
穿过粘稠冰冷、充满负面情绪的泥沼;
穿过无数个“凯”在时间尽头绝望的残影…
他的感知触须艰难地突破了一层无形的薄膜,仿佛从一个噩梦中,短暂地连接到了另一个“现实”的边界。
模糊的影像和断续的声音,如同信号不良的旧电台,断断续续地传入:
“…心跳…紊乱…神经毒素…清除…”
“…生命体征…极低…右臂…重度碳化…感染…”
“…需要…强效…抑制剂…快…”
是医疗设备的电子提示音?还有…人声?焦急、疲惫、带着金属摩擦般的沙哑…是老焊钳的声音!
凯的意识如同被电流击中!老焊钳!他还活着!基地…基地还在战斗?
紧接着,另一个更清晰、更靠近的声音响起,带着一种奇异的嗡鸣共振,首接穿透了记忆沼泽的阻隔,在他意识中响起:
“…锚点…找到你了…”
“…深层意识…污染严重…”
“…源初回声…在…呼唤…”
灵丝!是灵丝的声音!但不同于以往,这声音里混杂着无数细微的、如同昆虫振翅般的嗡鸣,那是…菌群网络的集体意识!她的根系,她的菌丝,正尝试着刺破记忆沼泽的壁垒,试图找到他!
这股来自现实世界的连接,虽然微弱,却如同在绝对的黑暗中点燃了一支火把!它驱散了部分侵蚀的低语,为凯沉沦的意识提供了一个无比珍贵的“锚点”!源初余烬那几乎熄灭的火星,因为这股外来的刺激和凯强烈的求生意志,猛地跳动了一下,重新稳定下来,散发出微弱却坚定的光芒!
凯不再试图在这片泥沼中“看见”,而是死死“抓住”灵丝传递来的那丝联系,如同抓住救命绳索!他不再是被动承受的低语侵蚀,而是开始主动地、艰难地顺着这丝联系,将他的感知向外“投射”!
他“看”到了!
不再是记忆沼泽的腐烂景象,而是一幅模糊晃动、如同浸在水中的画面:
惨白刺眼的无影灯光。
沾着血迹和污渍的金属天花板在视野里晃动。
一根冰冷的、插在手臂上的输液管。
还有…一张布满油污、胡茬凌乱、写满极度疲惫和忧虑的脸——是老焊钳!他正俯视着“镜头”,眉头紧锁,嘴唇快速开合,似乎在说着什么,但声音模糊不清。他的眼神极其复杂,有劫后余生的庆幸,有对未知力量的深深忌惮,但此刻,更多的是一种沉重的、难以言喻的担忧。
凯瞬间明白了!这是灵丝的视角!她正通过某种方式共享着她的视觉!很可能是连接在他身上的菌丝,他正通过灵丝的眼睛,看到自己昏迷的现实世界!
“灵丝…” 凯的意识在沼泽中无声地呼唤,试图通过那脆弱的连接传递信息,“莉亚…莉亚怎么样了?”
仿佛听到了他的意念,灵丝的“视线”艰难地、如同生锈的轴承般转动,离开了老焊钳的脸,缓缓移向旁边。
视野的边缘,出现了一张简陋的医疗床。
莉亚躺在上面,脸色苍白得近乎透明,长长的睫毛紧闭着,在眼睑下投出淡淡的阴影。她的呼吸微弱而急促,额头上布满了细密的冷汗。一个锈火的女医护人员正小心翼翼地用湿布擦拭她的脸颊,动作轻柔而充满忧虑。莉亚的眉头即使在昏迷中也紧紧蹙着,仿佛正深陷在某个极其可怕的梦魇之中。她的双手无意识地紧抓着身下粗糙的床单,指节因为用力而发白。
凯的意识如同被重锤击中!
强烈的痛苦和自责瞬间淹没了他!是他!是他右臂暴走时带来的恐惧!是他体内源初余烬爆发时传递的未来碎片!那些残酷的景象,过早地撕裂了这个十五岁少女的心灵!
“呃…”
一声极其微弱、带着巨大痛苦的呻吟,突然从莉亚苍白的嘴唇间逸出。这声音通过灵丝的听觉连接,清晰地传入凯的意识沼泽,比任何低语都更具冲击力!
紧接着,莉亚的身体猛地抽搐了一下!她的眼睛没有睁开,但那双紧握床单的手却骤然抬起,如同溺水者般在空中徒劳地抓挠着!她的嘴唇无声地开合,似乎在喊着什么,表情充满了极致的恐惧和绝望!
“不…不要…凯…快跑!”
断断续续的、如同梦呓般的词语,终于从她唇间艰难地挤出,带着泣音。
轰!
这两个字,如同两道惊雷,狠狠劈在凯的意识深处!所有的痛苦、疲惫、濒临沉沦的绝望,在这一刻被一种更原始、更狂暴的力量彻底点燃、炸碎!
莉亚在喊他的名字!她在噩梦中看到了他!她在恐惧中…依然在担心他!
源初余烬的火星,在记忆沼泽的深处,如同被浇上了滚烫的烈油,轰然爆燃!不再是微弱的火苗,而是一团愤怒的、不屈的、足以灼烧灵魂的烈焰!
“莉亚——!!!”
凯的意识在沼泽的深渊中发出无声的、撕裂灵魂的咆哮!这咆哮并非声音,而是一股纯粹到极致的意志洪流!一股由守护的执念、改变命运的狂怒以及对自身软弱的极致痛恨所凝聚成的精神风暴!
这股风暴以源初余烬为原点,以灵丝建立的脆弱连接为通道,不顾一切地、蛮横地冲破了记忆沼泽的层层阻碍!
嗡!!!
现实世界,简陋的医疗区。
连接在凯身体上的几根生物传感器导线瞬间绷首!旁边的生命体征监测仪屏幕猛地爆出一片刺眼的雪花噪点,尖锐的警报声被拉长成怪异的鸣响!
凯那具躺在医疗床上、如同焦炭般残破的身体,在没有任何外力的情况下,猛地向上弓起!原本紧闭的双眼骤然睁开!
那双眼睛里,没有瞳孔!只有一片燃烧的、纯粹的金色火焰!如同熔化的恒星核心!一股无形的、令人窒息的威压瞬间弥漫了整个狭小的空间!
“啊!” 正在给莉亚擦拭冷汗的女医护人员吓得尖叫一声,跌坐在地。
老焊钳骇然失色,猛地后退一步,手中的工具哐当一声掉在地上,难以置信地盯着那双非人的金色眼眸!
而凯,或者说,被这股狂暴意志驱动的躯壳,目光瞬间锁定在隔壁病床上依旧深陷梦魇、痛苦挣扎的莉亚身上。
“莉亚…” 一个沙哑、破碎,却又蕴含着难以形容力量的声音,从凯焦黑的喉咙里挤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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