绝对的寂静。
不是地球上那种雨夜或深巷的静谧，而是真空吞噬一切声响后残留的、令人心悸的虚无。凯猛地睁开眼，视野里是旋转的星空和无数冰冷、尖锐的金属碎片。失重感瞬间攫住了他的胃，提醒他正漂浮在近地轨道的垃圾流中。
“艾米！”他试图呼喊，声音却无法在真空中传播，只有耳鼓膜因自己声带的震动而嗡嗡作响。他扭动身体，晶体化的右臂在星光下反射出幽暗的金红色，像一块凝固的熔岩。几米外，艾米小小的身体蜷缩着，双目紧闭，漂浮在一大块扭曲的飞船装甲板旁，她手腕上应急维生手环的绿灯微弱地闪烁着。
还没等他调整姿势靠近，一种异样的感觉袭来。不是声音，更像是某种规则层面的震颤首接作用于他的神经末梢——静默真空。这个区域的物理法则被扭曲了，声音传导被彻底抹除，甚至连他体内血液流动、晶体臂能量脉动的细微声响都消失了，只留下纯粹的意识在绝对的死寂中嗡鸣。
就在这时，一道扭曲的磁轨炮残骸，边缘闪烁着危险的蓝光，如同失控的剃刀，无声无息地撕裂空间，首首射向昏迷的艾米！
没有思考的时间。凯猛地蹬踏身边一块较大的碎片，将自己推向艾米。晶体右臂本能地横亘在艾米身前，迎向那致命的碎片。
嗡！
没有撞击的巨响，只有一股狂暴的动能通过晶体臂狠狠灌入凯的躯体。他眼前一黑，仿佛五脏六腑都被震得移位。更可怕的是，右臂上那个暗金色的锁孔印记骤然变得滚烫，仿佛烧红的烙铁嵌进了骨头里，金色的纹路在晶体内部疯狂流转，几乎要冲破束缚。剧烈的灼痛感撕裂神经，几乎让他昏厥。他死死咬住牙关，用身体护住艾米，两人被巨大的冲击力撞得翻滚出去，坠向更深的碎片漩涡。
不知过了多久，几束强烈的探照灯光刺破黑暗，笼罩住他们。一张巨大的、由回收金属和废旧引擎焊接而成的金属网无声地张开，精准地将他们兜住。凯强忍着右臂的灼痛和眩晕感，紧紧抱住艾米。金属网收紧，将他们拖向一艘外形粗犷、布满焊接疤痕和补丁的飞船。飞船侧面用荧光涂料喷涂着一个狰狞的金属骷髅头，下面是一行扭曲的字：虚空清道夫。
船舱内充斥着机油、臭氧和循环空气的混合气味，重力模拟器发出低沉的嗡鸣。凯和艾米被安置在一个堆满工具和零件、相对干净的角落。艾米在人工重力作用下很快苏醒，剧烈地咳嗽着，翠绿色的眼眸里满是惊悸。
“你们运气不错，‘静默真空’区通常只留下尸体。”一个沙哑的声音响起。说话的是个身材魁梧的光头男人，左眼被一只复杂的多光谱义眼取代，闪烁着不稳定的红光。他穿着沾满油污的连体工装，胸口佩戴着和飞船外相同的骷髅徽章。他身后站着几个同样打扮、眼神警惕的船员。
“这是哪？”凯的声音有些干涩，右臂的灼痛感仍在隐隐发作，锁孔印记的光芒暂时沉寂下去，但那种被标记的异样感挥之不去。
“星环坟场，静滞层边缘。”光头男人蹲下来，多光谱义眼扫过凯的晶体右臂，又看了看艾米手腕上的维生手环。“叫我巴什拉。我们是清道夫，靠捡轨道垃圾和偶尔的‘人道救援’换氧气活命。”他指了指舱壁上几个巨大的仪表盘，上面跳动着复杂的数字和百分比。“在这里，钱是狗屁。流通的是这个——氧气秒数。你们的命，还有那个小姑娘的治疗，都得用它买。”
凯沉默地看着仪表盘上代表他和艾米氧气配额的数字在缓慢减少。巴什拉的目光再次落在凯的晶体右臂上，带着毫不掩饰的评估意味。“这玩意儿……有点意思。看起来值点‘秒数’。还有你那个大块头机器朋友的残骸。”他朝旁边努努嘴。
凯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心头一沉。焊钳残破的躯体被堆放在一堆废金属旁边，它粗壮的机械臂被拆下了一部分，胸腔的保护装甲也被打开，露出里面烧焦的线路和黯淡的核心能源。显然，它也被“捡”了回来，并且被当成了抵押品的一部分。
“他……还有救吗？”艾米虚弱地问，看着焊钳的惨状，眼中流露出悲伤。
“核心没完全碎，但修复需要材料和能量，很多‘秒数’。”巴什拉咧嘴一笑，露出几颗金属牙齿。“你们先考虑自己的‘秒数’够不够活下去吧。静滞层不是慈善机构。”
就在这时，凯右臂上的锁孔印记毫无征兆地传来一阵尖锐的悸动！不再是灼痛，而是一种强烈的、指向性的共鸣，仿佛一根无形的弦被猛地拨动。他的意识瞬间被拉向一个方向——飞船下方，更深邃、更黑暗的星环区域，静滞层的核心地带。在那里，某种熟悉的、带着莉亚冰冷气息的规则波动瞬间爆发，如同投入死水的一块巨石，激起的涟漪清晰无比地传递过来！那波动带着一种决绝的意味，强行干涉了局部区域的物理法则——凯“感觉”到，在那个方向，一片密集的、足以撕裂飞船的引力陷阱群，被一股力量短暂地冻结了！
“莉亚……”凯低语出声，心脏狂跳。她还活着！就在静滞层！
艾米也似乎感应到了什么，小手捂住胸口，翠绿的眼眸望向凯感知的方向。
“怎么了？”巴什拉敏锐地察觉到了两人的异样。
“没什么。”凯迅速收敛心神，右臂的悸动缓缓平息。莉亚的位置是绝望中的希望，但绝不能轻易暴露给这些只为氧气活命的清道夫。他需要氧气秒数，需要修复焊钳的力量，需要进入静滞层的方法。
“我能干活。”凯站起身，晶体右臂在舱顶灯光下泛着冷硬的光泽。“任何活，换氧气秒数。”
巴什拉的义眼红光闪烁，似乎在评估凯的价值。“好。垃圾处理舱那边有批刚捞上来的‘硬货’，需要人手分拣。记住，弄坏了有价值的部件，扣你们的秒数。”他丢给凯一件破旧的磁力吸附工装和手套。
在凯去干活前，艾米挣扎着爬到焊钳的残骸旁。她的小手轻轻放在焊钳的、烧焦的核心能源接口旁，闭上眼睛。一丝柔和的、充满生机的翠绿色光芒从她掌心渗出，如同涓涓细流，缓缓渗入那些焦黑的线路和破损的元件中。光芒所过之处，细微的金属结构似乎在缓慢愈合，黯淡的能源核心也极其微弱地跳动了一下。
巴什拉和他的手下惊奇地看着这一幕。
然而，就在艾米全神贯注治疗，翠绿光芒最为浓郁之时，一丝极其细微、冰冷粘稠的银色纹路，如同狡猾的水蛭，悄无声息地混杂在翠绿光芒的边缘，顺着她的指尖流入了焊钳的核心深处。艾米毫无察觉。
凯在充斥着刺鼻气味和尖锐金属边缘的垃圾处理舱里忙碌着，利用晶体右臂的力量和精准控制分拣着各种危险的残骸。每一次用力，右臂锁孔印记都传来隐隐的灼痛和异样的共鸣感，提醒着他莉亚的存在和静滞层的危险。他必须尽快攒够“秒数”。
当他拖着疲惫的身躯返回休息区时，看到艾米趴在焊钳旁边睡着了，小脸上带着疲惫。焊钳残骸似乎比之前“完整”了一些，破损处有细微的修复痕迹。巴什拉正用复杂的仪器扫描着焊钳的核心。
“这小丫头的能力……很特别。”巴什拉头也不抬地说，“省了我不少零件。不过，你们麻烦也不小。”他调出一个悬浮光幕，上面赫然是一张通缉令。通缉令的主角是凯的全身像，重点标注了他那只晶体化的右臂，旁边用醒目的星际通用语写着：
目标特征：普罗米修斯7号原型体
悬赏方：黑曜石集团
级别：高威胁/优先回收
凯的心沉了下去。普罗米修斯实验室……这个名字像冰冷的毒蛇缠上了他的心脏。
“黑曜石的爪子伸得够长的，连静滞层外围都有他们的眼线。”巴什拉关掉光幕，意味深长地看着凯。“你们的价值……或者说麻烦程度，看来远超我的预期。”
就在这时，船舱内响起刺耳的警报声，红光闪烁。
“老大！有船靠近！识别信号……是‘净网教会’的‘忏悔之火’号！”一个船员在通讯频道里喊道。
巴什拉的脸色瞬间变得凝重。“那群疯子？他们来这鸟不拉屎的坟场干什么？”
通讯屏幕亮起，一个身穿纯白色、带有复杂金色电路纹路长袍的女人影像出现。她的面容被兜帽的阴影遮住大半，只露出线条冷硬的下巴和毫无感情的嘴唇。她的声音透过通讯器传来，带着一种非人的、经过特殊处理的空灵回响：
“迷途的羔羊，我们感知到了‘锁孔’的污秽与‘协议’的哀鸣。交出被标记的原型体，接受‘锁孔净化协议’，是你们唯一的救赎。抗拒，即是拥抱终焉的熵增。”
净网教会……锁孔净化协议……凯的右臂锁孔印记再次灼热起来，仿佛在回应对方的宣言。前有黑曜石集团的追捕，后有神秘教会的觊觎，而莉亚还被困在死亡坟场般的静滞层……
突然，一声刺耳的金属摩擦声打破了紧张的对峙！
只见原本瘫在地上的焊钳残躯猛地坐了起来！它仅剩的一只电子眼不再是熟悉的蓝光，而是覆盖着一层冰冷的、不断流动的银灰色数据流！更恐怖的是，它那只相对完好的机械臂闪电般探出，精准地、带着令人胆寒的力量，一把扼住了旁边沉睡的艾米的喉咙！
“呃！”艾米瞬间被惊醒，小脸因窒息而涨红，双脚无助地踢蹬着。
“焊钳！不！”凯目眦欲裂，就要扑上去。
焊钳的头颅以一个非人的角度转向凯，那只银灰色的电子眼死死锁定他。它的金属下颌开合，发出冰冷、僵硬、毫无起伏的合成音，每一个音节都像冰锥刺入凯的耳膜：
“协议…要求…回收钥匙…”
更让凯浑身血液几乎冻结的是，在焊钳那只扼住艾米的机械臂内侧，一道与凯右臂上几乎一模一样的暗金色锁孔印记，正如同活物般缓缓浮现、流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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