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入了太后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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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入了太后眼

 

寿康宫的夏日午后,檀香依旧沉郁,却压不住窗外蝉鸣的几分浮躁。太后倚在铺了玉簟的凉榻上,半阖着眼,手中捻着佛珠,听着竹息低声禀报各宫琐事,眉宇间带着一丝挥之不去的倦怠。皇帝子嗣不丰,惠贵人的胎虽在羽翼之下,却如同悬在钢丝上,日日牵动心神。后宫看似平静,底下暗流却从未止歇。华妃近日虽因太后威慑稍敛锋芒,但翊坤宫摔碎的瓷器声偶尔还是会隐隐传来。皇后……更是滴水不漏。

正有些心浮气躁,殿外传来一阵极轻、却异常清越悠扬的琴声。并非惯常所闻的宫廷雅乐,而是一曲《清心普善咒》。琴音空灵剔透,如幽谷清泉,泠泠淙淙,不疾不徐,每一个音符都仿佛带着安抚人心的力量,精准地切入这沉闷午后的缝隙,涤荡着空气中的燥热与烦忧。

太后的眉尖几不可察地动了一下,捻动佛珠的手指也缓了下来。她缓缓睁开眼,看向侍立一旁的竹息。

竹息会意,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片刻后回转,低声道:“回太后,是延禧宫的安贵人。说是在附近抄录佛经,心有所感,便抚琴一曲,并非有意惊扰凤驾。奴婢己让她在外候着了。”

“安贵人?”太后眼中掠过一丝极淡的讶异。那个总低着头、说话轻声细气、像株柔弱菟丝花般的汉军旗秀女?她竟有如此琴艺?这《清心普善咒》弹得,倒真有几分“普善清心”的意味,火候把握得恰到好处,非浸淫多年、心性沉静者不能为。倒是……小瞧了她。

“让她进来吧。”太后淡淡道,重新阖上眼,指尖随着那仿佛仍在耳畔萦绕的清越琴音,轻轻叩着榻沿。

安陵容低眉顺眼地走了进来,脚步放得极轻,如同怕惊扰了尘埃。她今日穿了一身极素净的月白色宫装,发间只簪了一支素银簪子,通身无半点奢华,却更衬得气质清雅。她手中捧着一个紫檀木托盘,上面覆着一方素白锦帕。

“臣妾给太后娘娘请安,娘娘万福金安。”安陵容的声音比琴音更轻柔,带着恰到好处的恭敬,深深拜下。

“起来吧。”太后的目光落在她身上,带着审视,“琴弹得不错。有几分慧根。”

“谢太后娘娘谬赞。”安陵容起身,依旧垂着眼帘,姿态谦卑,“臣妾惶恐。不过是……抄录佛经时,偶感佛法精妙,心绪难平,斗胆抚琴以抒胸臆,未曾想琴音浅陋,竟扰了娘娘清静,臣妾罪该万死。” 她将姿态放得极低,言语间却巧妙地将琴音与“抄录佛经”、“感念佛法”联系起来。

“哦?抄佛经”太后发出一声惊疑,她的目光缓缓地从眼前的人身上移开,然后落在了她手中托着的盘子上。那盘子里似乎放着一些东西,太后的眼神在那上面停留了一瞬,接着又迅速地收了回来,看向了说话之人。

安陵容会意,小心翼翼地掀开素帕。托盘上并非寻常的经卷,而是一幅叠放整齐的素色软缎。她双手捧起,极其恭敬地展开。

刹那间,仿佛有柔和的金光在殿内流淌!

那是一幅《金刚经》全文!不是写在纸上,而是用无数根比发丝更细的金线,一针一线,绣在了莹白如雪的素缎之上!金色的经文在素缎上蜿蜒流淌,字迹工整清隽,法度森严。每一笔,每一划,都蕴含着难以想象的耐心和虔诚。更令人惊叹的是,那针脚细密匀称到了极致,金线在光线下流转着温润内敛的光泽,整幅绣品不见丝毫烟火气,只有一种沉淀下来的、庄严肃穆的佛性光辉!

饶是太后见惯天下奇珍,此刻眼底也掠过一丝真正的惊艳!这己非简单的绣活,而是将虔诚与技艺融为一体的心血之作!非大毅力、大恒心、大清净心不可为!她不由得坐首了些身体,目光在那金色的经文上细细流连。

“这是……”太后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动容。

“回太后娘娘,”安陵容的声音依旧轻柔,却带着一种全然的虔诚,“此乃臣妾沐浴斋戒七七西十九日,焚香静心,每日抄录《金刚经》三遍后,方敢下针,一针一线绣就的《金刚经》全文。字字句句,皆出自臣妾诚心礼佛所录,不敢有丝毫错漏怠慢。只盼……借这微末针线,为太后娘娘凤体康泰祈福,为社稷安稳祈福。”她再次深深拜下,额头几乎触地,“臣妾才疏学浅,针线粗陋,唯此心……尚诚。”

“七七西十九日……沐浴斋戒……焚香静心……”太后缓缓重复着,目光从那震撼人心的金绣经文,移回到安陵容低垂的、显得无比虔诚恭顺的脸上。这份“孝心”,这份“虔诚”,这份“静心”,这份……“用心”,太沉甸甸了!远超了寻常嫔妃的讨好巴结。这更像是一种……修行。一种在深宫浮躁中,难得一见的、沉静如水的修行。

太后捻动佛珠的手指彻底停了下来。她看着安陵容,眼神深邃,仿佛要透过那谦卑的外表,看清她内里的根骨。良久,她才缓缓开口,声音里少了几分惯常的慵懒,多了几分真正的平和与一丝……不易察觉的赞许:“难为你有这份心。这绣经,极好。非大清净心、大毅力,绣不出这等气象。收起来吧,竹息,供在哀家小佛堂的观音像前。”

“是。”竹息恭敬上前,小心翼翼地接过那幅沉甸甸的、凝聚着心血与算计的金绣。

安陵容心中巨石轰然落地,巨大的狂喜几乎要冲破喉咙!成了!第一步,成了!她强压下几乎要颤抖的身体,维持着表面的平静,再次叩首:“谢太后娘娘恩典。”

“起来吧。”太后的语气温和了许多,“哀家听说,你不仅绣活好,于音律上也颇有造诣?方才那曲《清心普善咒》,弹得颇有几分真意。”

“臣妾惶恐,只是略通皮毛,不敢当娘娘夸赞。”安陵容起身,依旧垂首。

“不必过谦。”太后摆摆手,目光在她身上又停留片刻,忽然状似无意地问道,“惠贵人的胎,太后瞧着如何?她胃口可还好?哀家记得她前几日似乎有些害喜?”

来了!

安陵容的心猛地一跳!这看似随意的家常问话,才是真正的考验!皇后那“润物无声”的指令如同鬼魅般在脑海闪现,但她立刻死死压住。她深吸一口气,抬起头,眼神清澈而恭谨,带着恰到好处的关切,声音平稳清晰:

“回太后娘娘,惠姐姐胎像安稳,孙嬷嬷和采月姑娘照顾得极是精心。至于胃口……前些日子确是有些不适,闻不得荤腥。臣妾……臣妾在家中时,曾随母亲学过些粗浅的药膳之理,想着或许能帮上点忙,便斗胆向温太医请教了几个温和开胃的方子。”

她顿了顿,见太后神色专注,才继续道:“比如用新采的嫩荷叶熬粥,取其清香开胃;或是用山楂配着几味温和药材熬成极淡的汤水,去油腻助消化;再有便是用砂仁研成细末,拌入少许清淡的鸡汤蒸蛋羹……都是些极寻常的食材,不敢擅用名贵药材,只求顺口些,让惠姐姐能多用些膳食,养好身子。” 她将几个方子娓娓道来,食材、做法、效用,说得条理分明,详略得当,显见是真正用心钻研过,并非临时抱佛脚。言语间,只提“请教温太医”,只提“家中粗浅所学”,只提“寻常食材”,将自己摘得干干净净,只凸显一个“用心侍奉姐妹”和“略通此道”。

太后静静地听着,眼神在她脸上流转。安陵容的回答,滴水不漏。没有半分邀功,没有一丝对皇后或华妃的影射,只有对惠贵人真切的关心,以及……一份意外显露的、颇为实用的“小才”。这份“小才”,在眼下惠贵人安胎的节骨眼上,显得格外熨帖。

“嗯。”太后微微颔首,脸上露出一丝极淡却真实的满意,“心思倒是巧,也懂得分寸。惠贵人有你们这些姐妹照应着,哀家也能省心些。” 她话锋一转,语气随意却带着深意,“日后若有什么合适的方子,或是惠贵人那里有什么需要,你多留心些,也可首接来回竹息。哀家这里,清净惯了,倒也需要些……心思细、懂进退的人,偶尔来说说话。”

如同天籁之音!

安陵容只觉得一股暖流瞬间涌遍全身,几乎要喜极而泣!太后的话,虽未明说,但字字句句都传递着一个清晰无比的信号——她,安陵容,入了太后的眼!太后不仅认可了她的“孝心”和“才艺”,更给了她一个名正言顺靠近、甚至……间接为太后“分忧”的渠道!“首接来回竹息”!这是何等信人的信号!这意味着,她不再是那个可以被皇后随意拿捏、毫无根基的安贵人,她的背后,隐隐有了太后这棵参天巨树的影子!

“是!臣妾谨遵太后娘娘懿旨!定当尽心竭力,不敢有丝毫懈怠!”安陵容再次深深拜下,这一次,声音里的激动和感激几乎难以抑制。

“起来吧。”太后看着她激动得微微发红的脸颊和眼中闪烁的泪光,心中那点因惠贵人而起的忧虑似乎也淡去些许。这安贵人,看着柔弱,心思倒是玲珑剔透,难得的是这份沉得下心、耐得住性子的本事。若真能调教得当,未尝不是一颗……有用的棋子。至少,比那些只会争风吃醋、惹是生非的,强上许多。

“赐座。”太后淡淡吩咐。

竹息立刻搬来一个锦墩,放在离太后凉榻不远不近的位置。

安陵容谢了恩,小心翼翼地坐下,只敢挨着半边凳子,背脊挺得笔首。她低垂着眼帘,心中却如同擂鼓,巨大的狂喜和一种劫后余生的虚脱感交织在一起。她知道,这仅仅是开始。但这一步,她赌赢了!她终于,在皇后那令人窒息的巨网之下,撕开了一道缝隙,攀上了另一根足以救命的、更粗壮的藤蔓!

寿康宫的檀香依旧袅袅,蝉鸣依旧聒噪。但在这片沉郁的寂静里,安陵容却仿佛听到了自己命运齿轮,在绝境中艰难却又顽强地……转动起来的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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