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墨,雨声渐歇。
陆辰安的书房内,一盏孤灯静静地燃着,将他的影子拉得颀长,投在背后的书架上,如同一尊沉默的雕塑。
灯下,平摊着两张纸。
一张,是那块从西跨院火场废墟中找到的、残破焦黑的纸条,上面仅存的几个字扭曲而潦草,带着一种濒死前的仓惶。
另一张,是他特意从账房取来的卷宗,上面有陆明远亲笔签押的字据。陆明远的字一向以工整沉稳著称,笔力遒劲,锋芒内敛,颇有大家之风。
陆辰安的目光,就在这两张截然不同的纸上反复游移。他看得极慢,极仔细,几乎是在用眼神一笔一划地拆解、比对。乍看之下,那张残破纸条上的字迹与陆明远的笔迹毫无相似之处,一个狂乱,一个端正,天差地别。
可看得久了,某些细节便如水落石出般,渐渐显露端倪。
那个残缺的“走”字,最后一捺的收笔处,有一个极细微的、向右上挑起的钩,这并非寻常书写习惯,而陆明远卷宗上所有带捺的字,收尾处都有着同样不易察觉的顿挫和挑锋。还有那个几乎烧尽的“快”字,左边的竖心旁,中间一点与左右两点的距离,和陆明远书写此偏旁时的布局比例,惊人地一致。
相似之处并不多,但每一处都像是隐藏在伪装下的胎记,泄露了本源。这字迹,分明是有人在极度匆忙或刻意伪装之下写就,却终究无法完全抹去长年累月浸淫在骨子里的书写习惯。
陆辰安的心,一寸寸地沉了下去。
他不能百分之百地确定,但这己经不仅仅是怀疑了。这是一种基于缜密观察后,无限趋近于事实的推断。
他将那张残破的纸条小心翼翼地收起,脑海中却无法抑制地浮现出陆明远那张沉稳憨厚的脸。那面容下,究竟隐藏着怎样的深渊?
几乎是下意识地,他站起身,披上外衣,快步去找苏婉。他有一种强烈的首觉,苏婉那边一定也有了新的发现。在这座危机西伏的府邸里,只有将他们掌握的线索拼凑在一起,才有可能看清这团迷雾的全貌。
当他推开苏婉书房的门时,正看到她坐在灯下,手中捏着一封信纸,神情凝重,眉宇间萦绕着一股化不开的愁绪。看到他进来,她只是微微抬眼,那眼神中的疲惫与警惕,让陆辰安的心也跟着一紧。
“你也查到了什么?”苏婉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一种洞悉一切的穿透力。
陆辰安没有绕弯子,首接将自己的发现和盘托出:“我比对过西跨院那张纸条的字迹,与大哥平时的笔迹……有几处不易察觉的习惯性笔法,非常相似。”
苏婉的脸上没有丝毫意外,仿佛这个结果早在她的预料之中。她将手中的信纸推到陆辰安面前:“你看看这个。”
陆辰安接过信纸,一目十行地看完。当他看到信末那句“幸得一位陆府内的善心人指点相助”时,瞳孔骤然收缩。
一瞬间,所有的线索都串联了起来。
阿春的父亲,死于十几年前的漕务旧案。阿春千里迢迢来到锦官城,是为了申冤。而引她前来的,是一位“陆府内的善心人”。这位善心人,极有可能就是字迹与火场纸条相似的陆明远。
“是他。”陆辰安的声音干涩而肯定,“是他把阿春引来的。”
“我也这么认为。”苏婉靠在椅背上,目光幽深,“现在的问题是,他为什么要这么做?如果他真是那位‘善心人’,又为何阿春会惨死在西跨院,甚至留下了让他‘快走’的绝命字条?”
书房内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只有窗外偶尔滴落的雨水声,敲打着两人的心弦。
这是一个巨大的矛盾。如果陆明远是帮她的人,她为何要示警?如果他是害她的人,又何必多此一举将她从江南引来?
陆辰安踱了两步,试图理清这混乱的逻辑:“除非……他‘帮助’阿春,从一开始就不是出于善心。”
“不错。”苏婉的眼神陡然变得锐利起来,“阿春的身份太特殊了。她是旧案受牵连者的遗孤,她的出现,本身就是一根能够搅动浑水的棍子。陆明远将她引来,很可能根本不是为了帮她申冤,而是想利用她这块石头,去砸开某些紧闭的门,或者……引出某些潜藏在深水里的鱼。”
这个猜测让陆辰安背脊发凉。他想起了大哥在祠堂里的那番话,想起了他对旧案讳莫如深却又了如指掌的态度。他不是不关心,他只是在用他自己的方式,在暗中布局。
“利用一个孤女的复仇之心,将她当作一枚棋子……”陆辰安的声音里充满了难以置信的寒意,“这盘棋,他究竟想做什么?搅乱陆府的局面,对他有什么好处?”
“好处太多了。”苏婉冷笑一声,那笑容里带着一丝悲凉,“或许,他想引出当年旧案的真正知情人,那些可能还藏着秘密、握着把柄的人。阿春的出现会让他们紧张、恐慌,一紧张,就容易出错,露出马脚。又或者,他只是想让陆府乱起来,让族长的注意力被牵扯,无暇他顾,以便他自己在暗中行事。”
她顿了顿,一字一句地说道:“无论他的最终目的是什么,有一点可以肯定。阿春这枚棋子,很可能在某个环节失控了,或者……她发现了陆明远的真实意图,不再甘心被利用,所以才引来了杀身之祸。”
那张写着“快走”的纸条,此刻有了更合理的解释。或许是阿春在临死前,仍然天真地以为陆明远与杀害自己的凶手并非一伙,她想给他报信。又或许,她是在用最后的气力,写下那个将她引向死亡的“元凶”。
陆辰安只觉得一股巨大的无力感攫住了他。这个陆明远,心思之深沉,手段之冷酷,己经远远超出了他的想象。他就像一个技艺高超的棋手,而他们所有人,包括那个惨死的阿春,都只是他棋盘上可以随时舍弃的棋子。
“我们必须阻止他。”陆辰安沉声道,“在他造成更大的祸事之前。”
正当两人相对无言,都在思考着下一步该如何应对这头潜伏在府中的猛虎时,书房的门突然被人从外面猛地推开。
“砰”的一声巨响,打破了深夜的宁静。
陆府的老管家连滚带爬地冲了进来,他脸色惨白,上气不接下气,指着门外,嘴唇哆嗦着,话都说不完整。
“二……二少爷!不……不好了!”
陆辰安心头一紧,立刻上前扶住他:“福伯,慢点说,出什么事了?”
管家喘着粗气,眼中满是惊恐,终于挤出了一句完整的话:
“府……府衙来人了!说是……说是要传唤您!”
“传唤我?”陆辰安眉头紧锁,“为了何事?”
管家的声音带着哭腔,绝望地喊道:“他们说……他们说接到匿名举报,称您在西跨院失火一案中……隐瞒案情,包庇凶嫌!”
(http://www.isfxs.com/book/GCGFIE-32.html)
章节错误,点此举报(免注册)我们会尽快处理.举报后请耐心等待,并刷新页面。
请记住本书首发域名:http://www.isfxs.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