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淘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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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 淘汰

 

病去如抽丝。

关小棠这场来势汹汹的高烧,足足缠绵了三西日才渐渐退去。然而烧退了,她的人却也像是被抽走了筋骨,恹恹地提不起精神,脸瘦了一大圈,下巴更是尖得可怜。又躺上了七八日,才算正式下了床。

就这样,一个红红火火的新年,让她在病榻上给过完了。

公馆里恢复了往日的秩序,一日三餐,汤药补品,阿香几乎寸步不离地伺候着。日子像是跟之前没什么两样,阳光依旧会透过窗户照进来,花园里的梅花谢了,枝头悄悄冒出了嫩绿的新芽。

只有平静底下,还是多了些看不见的暗流和空落落的回响——

熊鹰蟾不再像之前那样,每个夜晚都必定会回到公馆了。关小棠知道,那些他未归的夜晚,都是身在那个飞虹花园,陪着那位金阿姨。

二层洋楼,爬墙虎,紧闭的扇门,一丛刺眼的红玫瑰,一个妩媚动人的女人……这些就好像烙印一样刻在她心里。

可是她能说什么?一个寄居的“故人之女”,有什么资格去过问叔叔的私事?

她只能把那些翻涌的酸涩和委屈死死压在心底,努力维持着表面的平静,在见到熊鹰蟾时,演作一切如常。

这天早上,关小棠独自在餐厅里吃着寡淡无味的鱼片粥。

阳光很好,照得满桌亮堂,却驱不散她心头的阴霾——熊鹰蟾昨夜又没回来。

她正用银匙有一下没一下地搅着粥,忽然听见外面传来汽车的引擎声,接着是门房恭敬的问候和一个娇媚的女声。

关小棠心头一跳,一种不祥的预感升了起来。

果然,脚步声由远及近,带着一股浓烈却不刺鼻的香水味,餐厅门口的光线被一个窈窕的身影挡住了。

“小侄女,早上好呀。”来人声音清脆,带着一丝慵懒的笑意。

关小棠抬头看去,其实那晚她并没有看清金丽丽的长相,但眼前人的感觉……没错,是她了。更何况,她还穿着一身孔雀蓝的滚金边改良旗袍,这正是熊鹰蟾喜欢的颜色与样式。

关小棠忍不住将目光在她身上多逗留了些许,她想剖析这个女人,凭什么能成为熊鹰蟾的“期待”?

她的身段确实好,玲珑有致,该的地方,该纤细的地方一丝赘肉也没有。乌黑的卷发松松地挽在脑后,插着一支水头极好的翡翠簪子。脸上的妆容明艳却不庸俗,尤其是那双眼睛,描画得妩媚多情,眼波流转间又是风情万种。

关小棠下意识地捏紧了手中的银匙,她排斥这个女人,眼前的美太浓烈,太外放,太带有侵略性,她降不住,也遮不掉。

“金……金小姐。”关小棠确实犹豫了一下。或许相比较“金小姐”的大众性,“金阿姨”会更招对方喜欢。可是,阿姨与叔叔,有种先天的对等性,她才不要。眼前的女人是来宣告什么,她不知道,在此之前能维持表面的礼节,己经是她绝对的修养了。

金丽丽却仿佛没有察觉到她的冷淡,明媚地笑了笑,声音娇娇柔柔:“关小姐,打扰你用早餐了。是鹰蟾让我来的——”

她姿态优雅地在关小棠的对面坐下,举手投足都带着一种被精心教养过的韵律,“他说你的中文老师生病了,告了假,怕你一个人闷在家里无聊。特意交代我,今天带你出去逛逛,散散心。顺便……再添置些春天的新衣裳。”

是叔叔的意思?

关小棠抿了抿唇,心里更堵了。他让他的情人来陪她?这算是什么?

一种补偿?一种宣示?一种舅妈跟侄女的提前交好吗?

她几乎就要脱口拒绝了,但看着金丽丽那张笑意盈盈的脸,想到熊鹰蟾的“期待”,拒绝的字眼又被咽了回去。

她垂着眼,低低“嗯”了一声,她想看看这个女人到底想做什么。

于是,关小棠与金丽丽并肩地坐上了熊鹰蟾的汽车,车子驶向了海城最繁华的南庙街。

当她们走进那些只接待会员的顶级洋行和沙龙,很快,关小棠就在她的身上察觉到了一丝很违和的矛盾。

金丽丽对昂贵的衣料、珠宝、香水都是如数家珍,眼神里丝毫不掩饰对物质的贪婪和喜爱,讨价还价的时候,也是精明得寸土不让。但等她站在一幅色彩大胆的野兽派油画前,她又可以像背诵一般精准地点评其中蕴含的笔墨与张力。她的品味,很明显有着一份被刻意打磨过的底子,融合感极差。

中午,金丽丽选了一家极富情调的法国餐厅。侍者递上了两份烫金的法文菜单,关小棠一个字也看不懂,她只能随便指了道名字最长的菜。

金丽丽依旧像是背诵一般地与侍者交流了两句,确认了菜品又点了红酒。

“你会法文?”关小棠有些意外。

“仅限于菜单!”金丽丽很大方地承认,“法国菜统共就那么几种,多背几次就记住了。”

这个答案其实让关小棠有些失望,她打心底还是希望能在这个叔叔“期待”的女人身上,看到更优越的不同。

待等牛排被端上来,金丽丽很娴熟地展开餐巾,铺在了膝上,牛排切得精准无声,喝红酒也是小口啜饮,连唇印都只留下浅浅的一圈。

她的餐桌礼仪,处处都有熊鹰蟾的影子,让关小棠忍不住地低声问:“金小姐,这些……都是叔叔教的?”

金丽丽正用银勺轻轻搅动着浓汤,闻言,微微一顿。

她抬起描画精致的眼睛,红唇勾起一个意味不明的弧度,似是自嘲:“教谈不上,是要求。熊先生……是个追求完美的人。”

她放下了勺子,一番回想,“从怎么走路,怎么说话,怎么笑,到穿什么衣,戴什么首饰,吃什么,喝什么……都有他的规矩。”

她顿了顿,又一笑,声音轻飘飘,像是在说一件再平常不过的事情,“做不好……是要被淘汰的。”

淘汰?关小棠的心猛地一沉。

金丽丽挑了她一眼,艳丽的脸上又挂上了一份傲娇:“不过我华尔兹练得精,腰围一首保持在一尺九以内,最重要是宁州话说得漂亮,暂时免于被淘汰。”

“宁州话?”关小棠又猛地抬起了头。

“对啊,”金丽丽像是想起了什么,无奈地笑了笑,“我是津门人,他非逼着我学宁州话,说听着亲切又顺耳。可他本人又不是宁州人,你说怪不怪?”

“你是津门人?”

“对啊,怎么了吗?”

“没什么!”关小棠慌慌地别开了眼,但她的思绪却在“宁州”与“津门”间迅速捕捉起了交集点。

她对自己的幼年没有什么印象,但她知道,她的母亲蓝玉珠生于宁州,嫁在津门,与熊鹰蟾结识于津门,又死在了宁州。那么津门与宁州的共同点……是她的母亲吗?

这个问题,金丽丽显然回答不了,关小棠自然不会问。

只是不知是不是她想到了母亲的原因,再次抬头看向金丽丽的时候,这张明艳动人的脸,似乎有了几分令她心悸的熟悉感。

虽然打从她有记忆以来,母亲就在贫困交错中很难能与明艳挂钩,但……感觉,真就是感觉,无法理解,但又隐隐存在。

一顿饭,索然无味地结束。

关小棠想回去了,金丽丽却说:“拜托了小侄女,我的任务还没有完成——”她指了指面前的高级成衣店,“请吧。”

关小棠无奈,只得跟她走了进去。

店里陈列着最新款的春季洋装,料子轻盈了一些,颜色也更明媚。金丽丽兴致勃勃地挑选着,让店员拿了几件让关小棠试试。

关小棠根本没这份心情,机械地接过店员递来的衣服,走进了试衣间。

她脑子里全是“宁州”、“津门”,甚至是“淘汰”,一团乱麻,她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换的衣服,也不知道身上那件杏黄色的洋装是否合适。

当她浑浑噩噩地从试衣间里走出来,金丽丽还在兴致盎然地翻看着一件猩红色小风衣。

关小棠只能等去了矮柜边,她替换下来的小洋装随意地搭在臂弯上,而那只空出来的手,就像是有自己的意志一般,极其自然地掠过了柜台表面,指尖触碰到一个冰凉光滑的小东西。她甚至都没看清是什么,轻轻一勾,小东西便悄无声息地滑进了她的小洋装口袋里。

她也没停顿,径首地走向金丽丽,等着她给意见。

金丽丽转过身,上下一打量:“嗯……要不换件粉的吧,感觉应该更衬你的肤色……”

“就这样吧,我要回去了。”关小棠一点不想多待,给那柜员递去了一个“结账”的眼神。

“回去?就这么回了……不好吧……”

一个清朗却带着明显冷意和不容置疑的男声,突兀地在她们的身后响起:“小姐,把你口袋里的东西拿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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