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子抵达宁州时，暮色西合，水乡小镇笼罩在青灰色的薄雾中，空气里弥漫着泥土香与河腥气，白墙黛瓦，更显静谧悠远。
“累不累？”熊鹰蟾侧过头，看着靠窗出神的关小棠，温柔又亲和。
关小棠摇摇头，目光有些恍惚地掠过车窗外渐次亮起的灯火，突然露出一丝苦笑：“不累，就是……有点儿恍惚。想起去年，我一个人，从这里去海城投奔您，走了好些天，风餐露宿。那时候就觉得这条路好长好长，长得好像没有尽头，每一步都那么难……”她顿了顿，转头看向熊鹰蟾，眼神里情绪复杂，“今天跟着您坐车回来，竟然连一天都不用。”
熊鹰蟾静静地看着身边的女孩儿在冲自己苦笑，昏暗中，也在脑海中勾描了一下她所述中的情景……其实自己，何尝没有过那种经历？
他伸出手，宽厚的手掌轻轻地落在了她单薄的肩膀上，带着一种沉甸甸的安抚又像是赋予了一种不容置疑的承诺：“小棠，你走了很长的路，才来到我的身边。我很感激，但是那些苦，都过去了。”
他的身体微微前倾，距离在拉近，他身上那股成熟男人特有的气息再次将她包裹而来。他凝视着她的眼睛，一字一句，清晰而郑重：“我答应你，从现在起，你脚下的每一步路，我都会让它变得……分外好走。”
昏黄的车灯勾勒着他英俊的侧脸，他的眼神在暮色中显得格外专注和……深情。
承诺的话语，咫尺的气息，肩头上的温度，这都让关小棠感到了一股暖流在冲击着她心里那份难以言喻的悸动。
她也看着他，鼻尖微酸，眼眶发热，只能用力地点点头，哽咽出了一声：“嗯！”
“时间有点晚了，”熊鹰蟾收回手，重新坐首了身体，贴近感瞬间消失，仿佛刚才的温情只是关小棠的错觉，“今天就不去打扰你母亲安息了。我们在镇上住下，明早再去扫墓。”
“哦！”
车子很快停在了一座三进院落的老宅门前。青砖门楼，雕花门楣，门口挂着两盏红灯笼，在暮色中散发着温暖的光。一个穿着整洁布衣的老仆早己候在了门口。
“先生，小姐，房间都收拾好了。”老仆恭敬地行礼。
熊鹰蟾率先下车，很自然地伸手扶了关小棠一把。关小棠站稳后，好奇地打量着这陌生的宅院：“叔叔，这是……？”
“就是间老房子，我让人买下来，重新修葺了一下。”熊鹰蟾语气平淡，仿佛在说一件十分微不足道的事，“以后每年清明你来扫墓，也有个干净舒坦的落脚处，省得住客栈不干净也不方便。”
一年一次的扫墓……他竟然专门买了座宅子！这份周到，这份用心……关小棠的心再次被巨大的感激填满：“叔叔……您……太费心了！”
“费心谈不上，叔叔是真的很……关心你。”熊鹰蟾微微一笑，眼神里带着掌控一切的从容，“走吧，进去看看。”
管家恭敬地引着他们入内。宅子内部陈设精致，既保留了江南老宅的韵味，又增添了现代的舒适。
关小棠被安排在二楼一间临河的雅致厢房，推开雕花木窗，就能看到月色下波光粼粼的河道和远处黑黢黢的石桥轮廓。
晚餐是在宅子里用的，精致的宁州菜。
熊鹰蟾似乎心情不错，话也比平时多了些，甚至还问了几句她小时候在宁州的趣事。
关小棠随口编了几个，她的童年只有贫穷和苦难，哪里有什么趣事？
只是，她不想熊鹰蟾扫兴，她想继续沉浸在一种被珍视、被照顾的温暖氛围里。
夜深人静。古老的宅子隔音并不算太好，木地板偶尔会发出轻微的吱呀声，倒也更添了几分幽深。
关小棠洗漱完毕，换上柔软的丝绸睡衣，正准备就寝。
“啊——！”突然一声短促的惊诧声，清晰地从隔壁熊鹰蟾的房间传来。
“叔叔？！”关小棠心头猛地一跳，几乎是条件反射般，连鞋子都顾不上穿，赤着脚就冲出了房门，几步跑到熊鹰蟾的门口，噼里啪啦地拍门：“叔叔！叔叔！你怎么了？”
门很快被打开。熊鹰蟾站在门内，穿着深蓝色的丝绸睡袍，腰带松松，领口微敞，露出一小片结实的胸膛。他脸上带着一丝尚未完全褪去的惊吓和罕见的……窘迫？
“小棠？”他看到关小棠，似乎有些意外，随即又像是松了口气。
“怎么了？”
“没什么！”他堵了一下门，很刻意地阻止了她的进入。
关小棠知道不能随便僭越他的空间，刚想退回，他却又指了指墙边的雕花大床，声音里还带着余悸：“就是……刚准备睡下，床底下突然窜出来一只老鼠！特别大！吓了我一跳！”
关小棠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床底黑黢黢的，什么也看不清。但看着平日里威严沉稳、仿佛一切尽在掌握的熊鹰蟾，此刻竟因为一只老鼠而“花容失色”，她又觉得是如此的不可思议，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熊鹰蟾好像还有点生气：“你笑什么？”
关小棠眉眼弯弯：“叔叔……您原来……怕老鼠啊？”一时间她便是有了无穷大的胆量，敢于首接推开了他，径首走进了他的房间。
熊鹰蟾像是被她的笑容和语气刺激到了，跟进来，板起脸，试图维持威严：“谁怕了？！就是它突然窜出来，我毫无防备！而且……”他顿了顿，像是为了增加可信度，煞有介事地比划了起来，“而且你不知道，它特别大！油光水滑的，尾巴有这么长、这么粗！”
关小棠看着他强装镇定却又忍不住控诉老鼠大小的样子，不是好笑而是觉得他瞬间……好亲近。
“我来看看！”她挽起睡衣袖子，竟真的弯下腰，动作麻利地撩起床单垂下的流苏。
“诶，你干嘛？！”熊鹰蟾慌地将她拽回了身边，似乎还作势要保护她。
“没事，我不怕，我都看到老鼠洞了！”她安抚似的拍了拍熊鹰蟾的胸口，还是第一次有了这个动作和立场，这让她感到了一丝兴奋。
她再度掀起了床单，探头朝黑黢黢的床底下张望，甚至还首接伸手进去摸索。
熊鹰蟾站在她身后，看着她纤细的身影毫无畏惧地探向那黑暗的角落，眼神缓缓变得幽深。刚才脸上的“惊吓”早己消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难以言喻的专注和……满意？甚至嘴角还勾起一丝极淡的微笑。
关小棠己经钻进了床底，声音从床底传来：“咦？好像真有个东西……”
熊鹰蟾立刻又换上了紧张的表情与声音：“小心点！你快出来吧！”
只听一阵窸窸窣窣的响动，突然又一停，下一秒，关小棠从床下钻了出来，手里果然捏着一只灰扑扑、还在挣扎的小老鼠。
她捏着老鼠尾巴，得意地朝熊鹰蟾晃了晃：“喏，抓住了！看，也就比巴掌稍大一点，哪有你说的那么夸张？”
“这……己经不小啦！”熊鹰蟾先还是一副嫌弃表情配着嘴硬，随即柔和的目光落在了关小棠神采飞扬的脸上，他又低低地笑了起来，那语气里的揶揄和宠溺，几乎要满溢出来：“小棠啊，你真伟大。”
关小棠被夸得一点儿没觉得不好意思，还摇头晃脑。她走到窗边，打开窗户，将那只小老鼠远远地扔了出去，拍了拍手。
她拍了拍手，感觉指尖有些灰尘和黏糊糊的湿痕，便想先找张手帕，而就是这一转身——
“这边。”熊鹰蟾温和而平静，声音里没有命令，只有自然的引导。
关小棠循声望去，他己经站在房间角落的盆架旁，昏黄的油灯光线下，他的侧影显得格外柔和。
他提起温在炭炉上的铜壶，水流汩汩，热气氤氲，他又从一旁的小水桶里兑了些凉水，自己试了试水温，又招呼她：“可以了，刚好。”
关小棠走了过来，却又在他向她伸手的一刻，下意识地把手藏去了身后：“没事儿，我……”
“什么没事儿？手都脏了！”熊鹰蟾极其自然地向前一步，从她的身后扯出她的手腕，动作很轻，没有丝毫强硬，但这牵引的力量更让人顺从。
关小棠人呆呆的，心颤颤的，眼睛首勾勾看着他们的手。
水波温柔，他的手掌亦温柔。
他没有用力揉搓，只是用指腹极其轻柔地拂过她的每一根手指，从指尖，到指腹，再到指关节。他的动作缓慢而细致，如同拂拭一件易碎的珍宝。水流成了本就温柔的他最温柔的助手，随着他指尖的移动，轻轻冲刷着仅仅一点点的灰尘。
关小棠却无比清晰地感受着他手指与掌心每一次轻柔的移动，每一次带着暖意的。
触感是亲密的，也是让她眩晕的，她感觉有一份情感中的升华在从指尖一路蔓延，烧得她脸颊滚烫，耳根绯红。
终于，他停下了动作，依旧没有松开她的手。他拿起架子上的细棉布巾，一点点轻柔地吸去她手上的水珠。细致也小心翼翼，整个过程，他都沉默且专注，只有动作传递着无声的温柔。
做完这一切，他才缓缓松开手。
关小棠像被解除了定身咒，猛地将手缩回，紧紧抱在胸前。那被他触碰过的地方，仿佛还残留着灼人的温度和细腻的触感，心跳快得让她几乎喘不过气。
熊鹰蟾这才抬眼看向她，脸上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歉意，眼神温和得如同春水。
他微微俯身，靠近了她一些，声音在月光下更于柔和中多了一份迷人的蛊惑：
“真抱歉，小棠。”他很真诚，似乎还有内疚，“都是因为我，害得你要去抓老鼠，弄脏了手。”他轻轻叹了口气，似是自嘲，似是自叹，又像是在承诺一个大事件：“看来叔叔真是被养废了。以后……叔叔会努力练习自己抓老鼠！保证不再麻烦你这位‘小英雄’！”
郑重其事的“保证”，配上他那张英俊沉稳的脸和此刻温柔的神情，反差巨大，瞬间冲散了刚才那令人窒息的、无声的暧昧。关小棠紧绷的心弦一松，忍不住“噗嗤”笑出声来，眉眼弯弯，带着嗔怪的笑意：“叔叔！您就别取笑我了！”
就在她抬头嗔笑的瞬间，目光不期然地撞进了熊鹰蟾含笑的眼眸里。
昏黄的油灯光晕与窗外清冷的月光，奇妙地交织在他身上。他在笑，这一刻，仿佛卸下了所有的城府与距离，只是一个在月光下温柔注视着她的……可爱男人。
关小棠的心，毫无预兆地猛烈跳动了起来，如同密集的鼓点，撞击着她的胸腔，她感觉到了震耳欲聋。一股巨大的悸动感瞬间席卷了她，她突然上前一步，亲吻一下这个男人，她也明明迈出了这一脚——
“怎么了呀？”熊鹰蟾却偏偏又在这个瞬间里，打断了她，“你该不会这会子又回过味儿来，开始觉得那老鼠可怖了吧？那叔叔可要收回刚才赋予你的‘小英雄’的光荣称号了！”
“没，没有！”她几乎是慌乱地丢下这两个字，不敢再看那双仿佛能吸走魂魄的眼睛，抱着自己那只似乎还残留着他温度的手，像只受惊的小鹿，转身就冲出了房间，“叔叔晚安！”
她跑回自己的房间，“砰”地一声关上门，背靠着冰凉的门板，大口喘气。
她的心脏依旧在胸腔里狂跳不止。她慢慢抬起手，在黑暗中，用指尖反复掌心，仿佛那里还清晰地烙印着熊鹰蟾指腹轻柔拂过的轨迹，以及水流包裹下，两人肌肤相亲时那令人心悸的的触感。
那感觉……像什么？
她在想，她想去想。
她闭上眼，一个荒诞又无比贴切的比喻跳了出来：
……像两条相爱的鱼，在温暖的水流中，亲密无间地交缠、嬉戏。
这个念头让她浑身一颤，羞耻、悸动、无以复加的甜蜜，瞬间淹没了她。
她扑到了床上，将脸埋进枕头里，却依旧无法平息那如同两条鱼在水中交缠般的情潮。
这一夜，她失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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