技术科的灯一首亮到中午。
林亦可盯着电脑屏幕里的胶卷显影结果，指尖无意识敲着桌沿。照片上的地图被放大后，能清晰看到茶馆后山的地窖入口——正是他们昨夜进入的地下室上方。但最下方那行小字，让她的后颈泛起凉意："若樱花再开，带春芽来取——夜枭留。"
"夜枭"是国民党保密局在1947年对地下党联络员的代称，专司清除叛徒和破坏情报网。陈队长调出旧档案："当年追捕陈素琴的，就是这个'夜枭'。"
"可1947年的大火后，茶馆烧了三天三夜，所有参与围剿的人都撤了。"周明远指着档案里的撤离记录，"陈素琴的尸体都没找到，怎么会留下胶卷？"
"除非有人替她藏的。"严颂突然开口。他正翻看着林亦可父亲的旧笔记，"林律师的父亲林正国，1950年在朝鲜战场牺牲，但他的日记本里夹着张1953年的挂号信——寄信人是'守春茶馆陈素琴'，收件人是'林正国烈士遗孀'。"
林亦可猛地抬头："我奶奶？"
"你奶奶1955年就病逝了，档案里没有她的就医记录。"严颂的声音低下来，"但这张信里有句话：'素琴托我带话，春芽己种，夜枭未亡。'"
苏晚的银锁突然发烫。她猛地扯开领口，露出锁骨处的淡青胎记——和照片里陈素琴颈间的印记，形状分毫不差。
"叮——"
林亦可的手机弹出新邮件。匿名发件人这次附了段视频：画面摇晃着扫过茶馆二楼的雕花窗，镜头停在某个瞬间——窗台上摆着个青瓷瓶，插着十二支干枯的樱花。
"下午三点，茶馆二楼。"邮件只有这一行字。
下午两点五十八分，守春茶馆二楼。
林亦可站在雕花窗前，看着楼下的人群。苏晚在柜台调茶，严颂在整理茶客的留言本，周明远假扮成游客拍墙上的老照片。一切看起来和往常无异，但她知道，每个茶客都可能是"夜枭"的眼线。
三点整，窗台上的青瓷瓶突然发出轻响。林亦可凑近，发现瓶底粘着张纸条，字迹是陈素琴的小楷："春芽，你看到的春天，是别人用命浇灌的。"
"啪！"
窗户被人从外面推开。穿藏青中山装的男人站在窗台上，手里举着把黑黢黢的枪。他的脸藏在阴影里，但林亦可看清了他腕间的红痣——和父亲遗照里的男人，和照片里陈建国的位置，严丝合缝。
"林律师。"男人的声音像砂纸擦过玻璃，"你父亲没告诉你吗？他当年在朝鲜战场，救的根本不是什么战友，是我。"
林亦可的太阳穴突突跳。她想起父亲临终前的药瓶——标签上的名字是"硝酸甘油"，但药瓶底部刻着"樱花"。
"你是谁？"她的声音在发抖。
"我是'夜枭'。"男人笑了，"不过现在，该叫我还债了。"
楼下突然传来尖叫。苏晚端着的茶盏摔在地上，瓷片溅到林亦可脚边。男人趁机扣动扳机，子弹擦着林亦可的耳际飞过，在墙上留下个焦黑的洞。
"趴下！"严颂扑过来将她按倒在地。周明远从背包里摸出防狼喷雾，对着窗口就是一阵猛喷。男人骂了声，翻身跃下，消失在巷口。
派出所的审讯室泛着冷白的光。
"周警官，你们茶馆二楼的窗户，根本不可能从外面打开。"陈队长把笔录拍在桌上，"那扇窗的插销在室内，二十年了都没换过。"
周明远的额头渗着汗。他想起刚才男人出现时，窗台上确实有个半圆形的凹痕——像是某种工具撬动过的痕迹。
"还有这个。"苏晚指着手机里的照片，"这是我在茶柜最底层找到的。"
照片里，年轻的陈素琴穿着旗袍，坐在守春树下。她怀里抱着个襁褓，身后的樱花树上，挂着个青瓷瓶，和今天窗台上的那只一模一样。
"1947年的老照片。"严颂补充，"茶馆的旧账本里记着，这只瓶子是'阿棠的嫁妆'，1947年12月3日，由'青松'亲自从景德镇捎回。"
林亦可突然抓住桌沿："青松是陈建国的代号，阿棠是陈素琴的乳名。他们在1947年12月3日交换了信物，可陈建国1950年才牺牲，为什么胶卷会在1947年的骸骨里？"
"除非..."陈队长的目光扫过众人，"骸骨不是陈建国。"
深夜的守春茶馆，气氛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
林亦可翻出父亲的日记本，最后一页写着："1953年3月15日，素琴说春芽要发芽了，可我听见夜枭在笑。"
"春芽要发芽了"——和铁皮柜里的"等春天开第十三朵花"，和笔记本里的"十二株树对应十二枚胸针"，形成了某种诡异的呼应。
"叮——"
手机弹出新邮件，这次是段录音。
"林律师，你有没有想过，为什么守春树每年只开十二朵花？"男人的声音混着电流声，"因为第十三朵花，早就被摘走了。"
"1947年12月4日，陈素琴抱着女婴冲进火场，怀里的襁褓里藏着共党名单。可她不知道，那个说要带她走的男人，是国民党安插的卧底。"
"他举着枪站在火场门口，说'跟我走，我保你和孩子'。陈素琴信了，把名单缝在婴儿的襁褓里。可他转身就把情报交给了上级——包括婴儿的生辰八字。"
"后来呢？"林亦可对着手机轻声问。
"后来？"男人的笑声像夜枭啼叫，"后来我才知道，那女婴根本不是陈素琴的种。她是地下党用最后一口气塞进襁褓的——是个烈士的遗孤，代号'春芽'。"
"陈素琴疯了。她发疯似的找我报仇，可1948年冬天，她在雪地里被人发现时，怀里还抱着那个女婴。法医说她死于低体温症，但我知道，她是被自己人灭口的——因为'春芽'的身份，己经暴露了。"
"再后来，林正国出现了。他说他是烈士的战友，要替她养孩子。陈素琴死前在他手心写了'夜枭'两个字，可他却把这两个字刻在了自己的墓碑上。"
"现在，春芽长大了，成了律师，成了守春人。你猜，当年的'夜枭'，为什么会把名单交给一个刚满月的婴儿？"
录音突然中断。
林亦可的手机屏幕亮起，显示定位信息：茶馆后山的地窖。
地窖的石门半开着。
林亦可打着手电筒往里走，严颂跟在她身后。石壁上挂着十二盏油灯，其中十一盏是空的，只有最中央那盏，油芯还在忽明忽暗地跳动。
灯座下压着张纸条，是陈素琴的字迹："春芽，当你看到这盏灯亮时，说明夜枭的报应到了。"
地窖中央摆着口红漆木匣。林亦可打开匣盖，里面躺着枚樱花胸针，和树洞里的那十二枚不同——它的花瓣是血红色的，背面刻着"春芽"二字。
"叮——"
手机再次震动。这次是苏晚发来的定位：守春茶馆二楼，青瓷瓶下。
林亦可冲出去时，听见身后传来重物坠地的闷响。她回头，看见严颂捂着胸口倒在地上，胸前插着把黑黢黢的刀——正是下午那个男人用的枪，此刻枪柄上缠着段樱花枝。
"快走..."严颂的声音很弱，"他...他要取春芽..."
林亦可的血轰地涌到头顶。她抓起木匣里的胸针，转身往茶馆跑。
二楼的雕花窗前，站着个穿藏青中山装的男人。他手里举着把枪，枪口对准苏晚的胸口。苏晚闭着眼，银锁在月光下泛着冷光。
"夜枭！"林亦可大喊。
男人的动作顿住。他转头看向林亦可，脸上的阴影被月光撕开一道缝——那是张和林亦可父亲遗照几乎一模一样的脸，只是眼角多了道刀疤。
"原来...你就是春芽。"他的声音里带着癫狂，"陈素琴的小把戏，玩了七十年，还是要回到我手里。"
"你根本不是'夜枭'。"林亦可举起胸针，"你是陈建国。"
男人的瞳孔骤缩。
"1947年12月3日，陈建国为救陈素琴被钢筋划伤手腕。"林亦可的声音很稳，"1947年12月4日，陈建国为护陈素琴被国民党枪杀。而你，1950年在朝鲜战场救了林正国——你是替身，是冒牌货。"
"不可能！"男人的枪口开始颤抖，"我才是真的！我记得青松的手表停在三点十七分，我记得..."
"你记得的是陈建国的记忆。"林亦可一步步逼近，"陈素琴在火场里，把你们的记忆缝进了婴儿的襁褓。她用自己的命换你活，就是为了让你替她守着春芽，替她看着春天开花。"
男人的枪"当啷"掉在地上。他踉跄着后退，撞翻了青瓷瓶。十二支干枯的樱花散落在地，其中一支的花瓣上，沾着半枚带血的指纹——和他腕间的红痣，形状分毫不差。
"春芽..."他跪在地上，像个孩子般哭起来，"我不是故意的...我只是想...想替青松活完他没活完的人生..."
警笛声由远及近。陈队长带着人冲进来，给男人戴上手铐。
林亦可转身看向苏晚。苏晚睁开眼，银锁上还挂着刚才闭眼时落下的泪珠。
"他是谁？"苏晚轻声问。
"他是陈建国。"林亦可说，"但他也是夜枭。他用一生来赎罪，可春天从来不需要赎罪。"
她举起那枚血红色的胸针，在月光下，花瓣上的"春芽"二字泛着温暖的光。
守春树的新芽在窗外沙沙作响。
林亦可突然想起父亲临终前的话——"小棠...要替我守好..."原来"小棠"是陈素琴的乳名，而"守好"的，从来不是什么秘密，是十二代人用生命传递的，对春天的信仰。
凌晨一点，林亦可坐在茶馆老藤椅上。
严颂己经醒了，正在给她煮姜茶。苏晚抱着铁皮柜整理照片，周明远在给技术科发最后一份报告。
"林律师。"陈队长走过来，手里拿着个密封袋，"我们在男人家里搜到这个。"
袋子里是本旧相册，第一页贴着张合影：年轻的陈建国穿着军装，身边站着个穿蓝布衫的女人——是陈素琴。
"这是1947年12月3日的合影。"陈队长说，"法医鉴定，女人的死亡时间确实是1947年12月4日，但男人的死亡时间...是1950年11月。"
林亦可的手一抖。1950年11月，正是林正国"牺牲"的时间。
"所以真相是..."
"陈建国替林正国挡了子弹，林正国替陈建国活了下来。"严颂接过话头，"他们用各自的人生，完成了同一个使命。"
窗外的守春树在风里摇晃。新抽的嫩芽上挂着露珠，在月光下闪着碎钻似的光。
林亦可摸出手机，给匿名邮件回复："春天收到了。"
发送键按下的瞬间，她的手腕被人握住。严颂的手很暖，掌心全是汗："明年春天，我们一起种。"
苏晚举起怀表，阳光透过表壳，在地上投下个小小的圆。圆里，十二朵樱花正在慢慢绽放，第十三朵的花苞上，沾着晨露。
（第五十六章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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