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学习的饥渴

赵老板的咆哮、客户的刁难、通宵加班的疲惫、还有那几张轻飘飘却重如千钧的纸币……像无数块冰冷的巨石，将晏昼死死压在“创想图文”这片浑浊的水底。每一次喘息都带着铁锈般的血腥味。然而，就在这令人窒息的绝望深处，一种更加原始、更加凶猛的力量，如同被逼到绝境的困兽，咆哮着破土而出——学习的饥渴。

能力的耳光抽醒了他，职场的残酷碾碎了他，钱难挣的现实更是剥掉了他所有不切实际的幻想。晏昼比任何时候都更清醒地认识到：在这个弱肉强食的丛林里，他唯一能抓住的、不被彻底踩进泥里的救命稻草，就是变强。不是那种虚无缥缈的理论强，而是实打实的、能解决眼前问题、能换来一口饭吃的技能强！这种认知带来的不是沮丧，而是一种近乎偏执的、烧灼五脏六腑的饥渴感。

他不再仅仅是被动地承受工作和辱骂。他开始像一头饿极了的狼，在有限的空间和资源里，疯狂地搜寻着一切可以吞噬的知识血肉。

下班后的时间（即使加班到深夜，只要还有一丝力气）、周末唯一的休息日（赵老板偶尔大发慈悲放一天），成了他唯一能支配的宝贵资源。他不再回那个冰冷疏离的宿舍补觉发呆，而是把自己牢牢钉在公司那台旧电脑前——赵老板大概觉得这种“自愿加班”省电又省心，默许了。当城市的霓虹熄灭，当“创想图文”陷入一片只有机器待机声的寂静，晏昼的世界才真正开始。屏幕的冷光映着他布满血丝却异常专注的眼睛。

Photoshop和CorelDRAW成了他主攻的堡垒。他深知自己在这方面的薄弱是原罪。他不再满足于机械地完成赵老板的指令。他像解剖尸体一样，解剖软件里的每一个菜单、每一个工具、每一个隐藏的选项。

他跑到城中村唯一一家兼卖电脑耗材的破旧书店，站在书架前，贪婪地翻阅那些厚厚的、落满灰尘的PS和CDR实战教程。买不起，就一站几个小时，用手机偷偷拍下关键页，或者用那本硬壳记账本疯狂抄录快捷键、操作步骤和案例要点。书店老板嫌弃的目光？他不在乎。饥饿的人，哪顾得上吃相？

利用公司那根时断时续的破网线（赵老板不在时），他疯狂搜索网上能找到的一切免费教程、技巧帖、疑难解答。一个模糊的问题，他能翻几十个网页，尝试十几种方法，首到搞懂弄通。电脑硬盘里塞满了各种下载的素材包、笔刷、动作脚本，哪怕暂时用不上，也先存着。

他开始有意识地收集。赵老板扔掉的客户确认稿（尤其是大客户的）、小张电脑里做完的源文件（趁他不在，小心翼翼地点开参考）、甚至街上发的传单、店里贴的海报，都成了他的学习资料。他用一种近乎病态的执着，分析那些成功案例的配色方案为什么和谐？版式结构为什么抓人眼球？字体组合为什么有层次？特效应用为什么恰到好处？他把这些观察和分析，都密密麻麻地记在本子上，反复琢磨。

公司里并非全是冷漠。美工小张，虽然平时话不多，也懒得搭理晏昼这个“打杂的”，但技术确实过硬。晏昼开始像个影子一样，默默地观察小张操作。看他如何用快捷键行云流水地切换工具；看他如何用几个简单的图层混合模式做出惊艳的效果；看他如何三言两语就理解客户模糊的要求并迅速给出方案。当小张心情好（或者被赵老板骂得少）的时候，晏昼会鼓起十二万分的勇气，拿着自己遇到的、实在解决不了的难题，或者本子上记录的某个操作疑问，用最谦卑、最不打扰的语气去请教。

“张哥，打扰一下，这个金属质感的高光，我调了几次都假，您看是参数问题还是方法不对？”

“张哥，客户说要‘大气’的背景，我试了几种渐变都不行，您一般怎么处理这种要求？”

起初，小张很不耐烦，要么敷衍几句，要么首接说“自己琢磨去”。但晏昼的执着和那股子不要脸的韧劲儿，以及每次请教后明显的进步（至少错误不再那么低级），让小张的态度也慢慢有了一丝松动。偶尔，他会丢过来一句：“用曲线调，别老盯着亮度对比度傻调！” 或者 “大气？加个微妙的纹理底，别整那些花里胡哨的！” 这些只言片语，对晏昼来说，都如同荒漠甘泉，被他如获至宝地记下，反复咀嚼实践。

晏昼深知“纸上得来终觉浅”。他利用一切“打杂”的机会进行实战演练。赵老板丢过来的低端修图，他不再满足于完成任务，而是尝试用不同的方法去达到同样的效果，比较效率和效果。排版时，他会偷偷尝试小张用过的一些排版技巧（哪怕只是微调一下字距行距，或者换一个更搭的字体），即使被赵老板骂“多此一举”，他也默默记下哪种改动会被接受，哪种会被否决。他甚至会主动包揽一些别人不愿意做的、特别琐碎麻烦的活，只为了能多接触不同类型的任务，积累经验。

学习的饥渴，像一团熊熊燃烧的火焰，在晏昼疲惫的身体里灼烧。它烧掉了多余的羞耻心，烧掉了无谓的自尊，也烧掉了对舒适的最后一丝渴望。他的眼睛因为长期熬夜和紧盯屏幕而布满血丝，手指因为频繁操作鼠标键盘而关节僵硬疼痛，脑子里塞满了各种快捷键、参数和设计碎片，常常嗡嗡作响。但他感觉不到累，或者说，那种身体极致的疲惫，反而成了对抗精神空虚和绝望的唯一武器。每一次搞懂一个困扰己久的操作，每一次模仿出一个还算像样的效果，每一次得到小张哪怕一个字的点拨，都像注入一针强心剂，让他在这令人窒息的泥沼中，又能挣扎着向前爬行一小段。

深夜的“创想图文”，成了他的秘密道场。油墨味、纸张味、速溶咖啡的劣质香气，混合着他身上散发出的、因为疲惫和专注而产生的微热气息。电脑屏幕的光映亮了他年轻却写满疲惫与执拗的脸庞。键盘的敲击声、鼠标的点击声，是他与这个冰冷世界搏斗的唯一号角。他知道自己离“优秀”还差得远，离小张那样的熟手更是遥不可及。但他更知道，停下，就意味着被彻底吞噬。这如饥似渴的学习，是他唯一能抓住的、向上攀爬的，布满荆棘的藤蔓。他咬紧牙关，像一头沉默的困兽，在无人知晓的角落里，用尽每一分力气，疯狂地汲取着生存下去的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