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段:药香初识与贫瘠相依
莽莽苍苍的卧龙山,像一位沉默寡言的巨人,环抱着山坳里那个名叫“杏林坳”的小村庄。时值盛夏正午,蝉鸣聒噪得仿佛要榨干空气中最后一丝水分,土坯房在烈日下蒸腾着干燥的土腥气。七岁的林青山,瘦得像棵刚抽条的小杉树,皮肤被山风和日头染成了健康的麦色。他蹲在自家那间低矮、光线昏暗的堂屋门槛边,小鼻子贪婪地翕动着。
屋里弥漫着一股复杂而厚重的气味,那是常年浸润在木梁、土墙里的草药香。爷爷林老根,一位须发皆白、面容清癯却目光矍铄的老人,正佝偻着背,在一方磨得油亮的旧木案前忙碌。他布满老茧、指节粗大的手异常灵巧,正将晒干的柴胡、黄芩、甘草等药材分门别类,仔细地归置到墙边一排排斑驳的竹篾药柜里。每一个小抽屉外,都用蝇头小楷工整地写着药名。
“爷爷,这个味儿…有点苦,又有点香,还有点冲鼻子。”青山皱着小小的眉头,忍不住开口,声音带着孩童特有的清脆。
林老根手上的动作没停,嘴角却微微扬起一丝慈和的笑意,眼角的皱纹更深了:“傻小子,这叫药气。这柴胡,性子烈,能疏肝解郁,是味好药;这甘草嘛,性子温和,像个和事佬,能调和诸药,也能补中益气。苦是它的本味,香是它的魂,冲,那是它在告诉你它劲儿足!”他拿起一小片甘草递给青山,“舔舔看。”
青山小心翼翼地舔了一下,一股清甜的滋味瞬间在舌尖化开,紧接着是淡淡的回甘,冲散了之前的苦涩感。“甜的!”他惊喜地叫起来。
“嗯,世事万物,就像这药,不能光看表面,也不能光尝一口就下定论。”林老根目光悠远,语气平淡却带着一种历经沧桑的智慧,“咱们行医的人,心里更得有杆秤,要分得清这苦、甜、香、冲背后的道理。”他看着孙子懵懂又好奇的眼神,知道这药香的种子,己经悄然落进了孩子的心田。祖孙俩相依为命的日子清苦,家徒西壁,唯有一屋药香和爷爷沉甸甸的医书是最大的财富。青山知道,爷爷靠着这一手祖传的医术,维系着这个家,也维系着杏林坳及周边几个村子乡亲们的健康。这份清贫中的坚守,像屋后那棵老杏树深深扎进石缝的根,无声地刻印在青山幼小的心灵里。
第二段:深山采药与阴阳启蒙
几天后,天刚蒙蒙亮,晨露还挂在草尖上,折射着微凉的曦光。林老根背起一个半人高的藤编药篓,腰间别着采药的小锄头和一把锋利的柴刀,招呼青山:“小子,进山!今天带你认认咱们卧龙山的‘宝贝’。”
小青山兴奋得像只出笼的小鹿,紧紧跟在爷爷身后。山路崎岖,布满碎石和盘结的树根。爷爷的步子沉稳而矫健,仿佛与这大山融为一体。他边走边指点:“看那崖壁上垂下来的藤蔓,开着淡黄小花,那是金银花,清热解毒的良药。脚下踩到的这片叶子像鸭掌的,是鸭跖草,捣烂了能治蛇虫咬伤。抬头看那棵大树,树干上长着像灵芝一样的东西,那是树舌,不是灵芝,但也有些用处…”
山风穿过林间,带来泥土和草木的清新气息。走到一处陡峭的向阳山坡,林老根停住了脚步。他指着石缝里顽强生长的一株植物,它有着细长的茎秆和羽状分裂的叶子。“青山,看那个,黄连。”爷爷的语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敬重,“它长在最苦的地方,石缝里,缺土少水,日头又毒。可偏偏它根里的苦汁,能治最凶险的热毒痢疾、心烦失眠。这就叫‘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可这苦,是救命的苦!”
青山似懂非懂地点点头,只觉得这黄连真了不起。爷爷蹲下身,小心地用锄头刨开石缝边的碎石,尽量不伤及根须,然后将那株黄连连根带土挖了出来,根茎果然呈现出一种深沉的黄色。“记住,采药如做人,要取之有道,更要懂得珍惜。挖大留小,取根留籽,不能断了后路。”
回程的路上,路过一处山涧。一边是的、被烈日晒得滚烫的黑色岩石,寸草不生;另一边却是溪水潺潺,绿苔茵茵,草木葱茏。爷爷指着这景象,声音低沉而有力:“青山,瞧见了吗?这就是‘阴阳’。阳面,日头足,热得像火炉,石头都烫手,属阳;阴面,水汽足,凉飕飕的,草木茂盛,属阴。万物都分阴阳,相生相克。就像人病了,有寒证热证,用药也要分温凉寒热。阳盛则阴病,阴盛则阳病。治病,就是调阴阳,让它重新平衡。”林老根用最朴素的山川景象,将深奥的中医核心哲学——阴阳五行,第一次植入了孙子懵懂的世界观里。青山望着这截然不同的景象,仿佛推开了一扇通往神秘世界的大门。
第三段:望诊初显与生死一课
山里的天气说变就变。傍晚时分,刚才还晴朗的天空瞬间被厚重的乌云吞噬,狂风卷着豆大的雨点狠狠砸落下来,天地间一片混沌。祖孙俩刚到家不久,院门就被拍得山响,夹杂着焦急的哭喊:“林老!林老救命啊!铁柱他…他不行了!”
来人是村东头的张二叔,浑身湿透,脸色煞白,声音都在抖。铁柱是他八岁的儿子,下午还好好的,晚饭后突然高烧抽搐,口吐白沫,牙关紧咬,眼看就不行了。
林老根二话不说,抓起他那磨得发亮的旧药箱,又塞了几包应急的药材,披上蓑衣,对青山低喝一声:“拿油灯!跟上!”便一头扎进倾盆大雨中。青山赶紧抓起一盏防风马灯,跌跌撞撞地跟上爷爷。
雨夜的山路泥泞不堪,每一步都像踩在棉花上又深陷泥沼。狂风几乎要把人掀翻,冰冷的雨水顺着脖颈往衣服里灌。闪电撕裂天幕,瞬间照亮爷爷佝偻却异常坚定的背影,炸雷在头顶轰鸣,震得人肝胆俱颤。青山又冷又怕,紧紧抱着药箱,努力跟上爷爷的脚步,小小的心里充满了对未知病魔的恐惧,更被爷爷在如此险境中依然一往无前的决绝所震撼。
赶到张二叔家低矮的土屋,屋里弥漫着绝望的气息和病人呕吐物的酸腐味。油灯昏黄的光线下,铁柱躺在炕上,小脸烧得通红,嘴唇却青紫,身体间歇性地剧烈抽搐,牙关紧闭,发出嗬嗬的怪声,气息微弱得几乎断绝。张二婶瘫在一旁,哭得几乎背过气去。
林老根顾不上擦一把脸上的雨水,疾步上前。他没有立刻诊脉,而是凑到铁柱脸前,借着微弱的灯光,极其专注地观察起来——看孩子通红的面色(望色),紧闭的牙关和嘴角流出的白沫(望形态),听那急促而微弱的喘息声(闻声息)。他的目光锐利如鹰,仿佛要穿透皮肉,看清里面的症结。
“高热、抽搐、神昏、喉中痰鸣…这是急惊风!痰热闭窍,肝风内动!”爷爷的声音斩钉截铁,带着不容置疑的权威,“快!准备热水!青山,把药箱里那包安宫牛黄丸拿出来!还有针包!”
在张二叔手忙脚乱准备热水的间隙,爷爷迅速打开针包,取出几根细如毫发的银针。他深吸一口气,眼神专注得仿佛整个世界只剩下他和眼前濒危的孩子。他出手如电,精准地将银针刺入铁柱的人中穴、十宣穴(指尖放血)!动作快、准、稳,带着一种近乎神圣的韵律。接着,他撬开铁柱紧闭的牙关,将安宫牛黄丸用温水化开一点点灌了进去。整个过程,爷爷的手没有一丝颤抖,只有一种与死神抢命的沉着与凌厉。
时间在令人窒息的等待中流逝。屋外风雨交加,屋内只有压抑的抽泣和铁柱粗重的喘息。不知过了多久,仿佛一个世纪那么漫长,铁柱剧烈的抽搐渐渐平息下来,滚烫的额头开始渗出细密的汗珠,青紫的嘴唇也恢复了一丝血色,喉咙里的痰鸣声减弱,呼吸渐渐平稳下来。
“活了!活了!”张二婶喜极而泣。张二叔“噗通”一声跪倒在地,对着林老根连连磕头:“林老!您是我们家的大恩人!再造父母啊!”
林老根疲惫地摆摆手,示意他们起来,自己则坐在炕沿,仔细地搭着铁柱逐渐平稳的脉搏,又观察了他的舌苔和瞳孔,这才长长地舒了一口气。他脸上的雨水混着汗水流下,蓑衣还在滴水,整个人仿佛刚从水里捞出来,但那双眼睛,在油灯的映照下,却亮得惊人。
回去的路上,雨势稍歇,山路依旧难行。青山紧紧拉着爷爷湿透的衣角,抬头望着爷爷在黑暗中依旧挺首的脊梁,小小的胸膛里激荡着前所未有的震撼和一种难以言喻的悸动。他第一次如此真切地感受到生命的脆弱,也第一次如此清晰地触摸到医者手中那份沉甸甸的力量——那不仅仅是几根针、几味药,更是与天地争命、向死神夺人的道义与担当!爷爷佝偻的身影在夜色中仿佛一座沉默的山峰,为青山的人生,刻下了永不磨灭的印记——医者仁心,重于千钧。那破庙里摇曳的灯火,那生死边缘的力挽狂澜,将“医道”二字,用最惊心动魄的方式,深深烙进了林青山年幼的灵魂深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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