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段:灶台边的阴阳初相
暮色西合,卧龙山的轮廓在渐暗的天光中显得愈发深沉凝重,如同蛰伏的巨兽。杏林坳的土坯房顶,袅袅炊烟被山风揉碎,弥散开柴火燃烧特有的、带着草木灰烬气息的烟火味,与白日里浓郁的药香交织,构成山村黄昏独特的烟火图景。林青山坐在自家堂屋门槛上,小手里捏着一块烤得焦香的地瓜,小口小口地啃着,眼睛却不由自主地被灶台前的景象吸引。
爷爷林老根佝偻着背,正往灶膛里添着劈好的硬柴。干燥的木头在烈火中噼啪作响,金红色的火焰贪婪地舔舐着漆黑的锅底,将整个灶膛映照得一片通明,跳跃的火光也在爷爷布满沟壑的脸上投下明明灭灭的阴影。那火焰是如此的炽热、明亮、充满活力,向外辐射着灼人的温度,连坐在门槛边的青山都能感受到那股扑面而来的热浪,仿佛要将空气都点燃。
“娃,过来。”爷爷没有回头,声音在柴火的噼啪声中显得异常清晰。青山立刻放下地瓜,小跑到爷爷身边。爷爷指着灶膛里熊熊燃烧的火焰:“瞧这火,旺不旺?热不热?亮不亮?”
“旺!热!亮!”青山用力点头,小脸被烤得微微发烫。
爷爷又拉着他的手,走到屋角那个半人高、釉面粗糙的褐色大水缸旁。他揭开沉重的木盖子,一股带着土腥气的、冰凉的气息立刻涌了出来。爷爷示意青山把手伸进去。冰凉的井水瞬间包裹了青山的小手,那刺骨的寒意与灶膛边的灼热形成了极其鲜明的对比,让他忍不住打了个激灵。“凉!冰手!”他惊呼道。
“对了!”爷爷浑浊的眼睛在火光映照下亮得惊人,他蹲下身,目光平视着青山,“这灶膛里的火,就叫‘阳’。它热、亮、向上、躁动,像天上的日头,像你跑跑跳跳浑身是劲儿的样子。这水缸里的水,就叫‘阴’。它凉、暗、向下、沉静,像夜里照在地上的月光,像你睡着了安安静静的模样。”他用粗糙的手指点了点青山被火光映红的小脸,又点了点他被井水冰过的小手,“看看你自个儿,脸是热的,手心是凉的。人身上,热乎的地方属阳,凉快的地方属阴。这天地万物,大到日月星辰,小到一棵草、一块石头,里头都藏着这对‘冤家’——阳和阴。它们就像这灶火和井水,一个劲地想压过对方,可谁也离不开谁。”
第二段:五行流转与生克之机
爷爷没有就此停下,他拉着青山在堂屋中央坐下。昏暗的油灯将两人的影子拉得长长的,投在斑驳的土墙上。他随手拿起身边几样再普通不过的物件:一把劈柴用的、刃口有些磨损的铁斧头(金);灶膛里一根烧得半焦、还带着火星的木柴(火);墙角一个用来和泥、盛放草木灰的粗糙陶罐(土);一个舀水的旧木瓢(水);还有药柜旁一小段准备用来做药柜隔板的、带着韧性的青冈木棍(木)。
“光有阴阳,还不够。”爷爷的声音低沉而富有磁性,像在讲述一个古老而神秘的传说,“咱们老祖宗还发现了五样顶顶重要的东西,叫‘五行’——金、木、水、火、土。它们就在你身边,天天见着,天天用着。”他将铁斧头递给青山,“摸摸,硬不硬?凉不凉?能劈开木头,能砍断藤蔓,这就叫‘金’的性子,刚硬、肃杀、收敛。”
接着,他拿起那根带火星的木柴,小心地吹亮一点火苗:“看这火苗,是不是和灶火一样?热、往上窜、能烧毁东西,也能带来光亮和温暖。这就是‘火’,炎上、温热、升腾。”火星在昏暗中明灭不定。
他又拍了拍那个粗糙的陶罐:“这罐子是用啥做的?山里的黏土,掺了水,和匀了,用火烧出来的。土能承载万物,能生养草木,能做成各种器物。这就是‘土’,厚重、包容、化育万物。”陶罐在油灯下泛着哑光。
爷爷拿起旧木瓢,从水缸里舀起半瓢水:“水,你刚试过了,往下流,往低处走,能灭火,也能滋养万物,性子最是柔顺、滋润、向下。这就是‘水’。”水在瓢里微微晃动,映着跳动的灯火。
最后,他拿起那根青冈木棍:“这根木头,长在山上,吸了土里的养分,喝了天上的雨水,得了日头的照晒,才能长得这么结实。它本身有韧劲,能弯曲,也能支撑。春天它发芽,夏天它茂盛。这就是‘木’,生发、条达、向上、有韧性。”
爷爷将这几样东西在青山面前一字排开:斧头(金)、火炭(火)、陶罐(土)、水瓢(水)、木棍(木)。“娃,你看好了。”他用枯瘦的手指将它们按顺序连成一个圈,“金生水,”他指着斧头(金)和水瓢(水),“金铁寒凉,能凝水汽成水珠;水生木,”手指移向水瓢(水)和木棍(木),“水浇灌,木头才能生长;木生火,”指向木棍(木)和火炭(火),“木头烧着了就是火;火生土,”指向火炭(火)和陶罐(土),“火烧万物成灰烬,灰烬就是土;土生金,”指向陶罐(土)和斧头(金),“金矿金属都藏在土石里头。”
接着,爷爷的手指又以一种截然不同的方式划过它们:“金克木,”斧头(金)能砍断木棍(木);“木克土,”树根(木)能穿透、崩裂土壤(土);“土克水,”堤坝(土)能阻挡水流(水);“水克火,”水瓢里的水(水)能浇灭火炭(火);“火克金,”熊熊烈火(火)能熔化坚硬的斧头(金)。“相生,是滋养,是助力;相克,是制约,是平衡。少了哪一样都不成,乱了哪一样也不行。就像这五脏六腑,心肝脾肺肾,它们也分属五行,相生相克,维持着人身体里的那口‘气’的流转和平衡。人为什么会生病?很多时候,就是这阴阳乱了套,五行失了衡!”
第三段:混沌初开与星夜问道
油灯的火苗在爷爷深邃的眼眸里跳跃,仿佛蕴藏着整个宇宙的奥秘。七岁的林青山,小小的胸膛里仿佛被投入了一块巨石,激荡起前所未有的巨大波澜。爷爷的话语,那些关于“阳”与“阴”、“金木水火土”的奇妙联系与变化,像一把无形的钥匙,在他混沌初开的心智里,猛地捅开了一扇厚重的大门!
他猛地扭头看向屋外沉沉的夜色,看向远处卧龙山那黑黢黢的巨大轮廓。白天里那些司空见惯的景象——炽热的阳光(阳)与山涧的凉荫(阴),坚硬的岩石(金)与柔韧的藤蔓(木),奔流的溪水(水)与燃烧的野草(火),脚下踏实的泥土(土)——此刻在他眼中都焕发出了全新的、截然不同的光彩!它们不再是孤立的存在,而是被一种看不见的、宏大的力量紧密地联系、制约、转化着!那山风呼啸,是气在流动;那溪水奔涌,是水在克火(滋润焦土);那老树盘根,是木在克土(扎根破石)!整个世界仿佛瞬间活了过来,充满了精微而磅礴的律动!
“爷爷!”青山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那是认知被颠覆后的兴奋与震撼,“那…那人身上的病,是不是就像…就像灶膛里的火太旺了,把锅都烧干了?或者像水缸里的水结冰了,冻住了?”他用自己刚刚理解的最朴素的“阴阳失衡”来比喻。
林老根眼中闪过一丝欣慰的亮光,他粗糙的大手重重地按在青山稚嫩的肩膀上,力道沉实。“好小子!开窍了!”他指着青山的小胸膛,“没错!人要是‘上火’了,阳太盛,阴不足,就像那烧干了的锅,口干舌燥,心烦意乱,甚至流鼻血。人要是‘受寒’了,阴太盛,阳不足,就像那结了冰的水缸,浑身发冷,手脚冰凉,气血都凝滞了。咱们治病,就是要想法子,把太旺的火压一压(清热),把不足的水添一添(滋阴);或者把太盛的寒气赶出去(散寒),把微弱的火苗护起来(温阳)。让这阴阳二气,重新和和顺顺的,让这金木水火土,重新转得溜溜的!这,就是咱们老祖宗传下来的大道理,是天地万物运行的根本,也是咱们医者手中那根‘秤杆子’的定盘星!”
夜深了,万籁俱寂。青山躺在硬邦邦的土炕上,却毫无睡意。窗外,墨蓝色的天幕上,繁星如沸,银河横亘,壮丽得令人窒息。他睁大眼睛,望着那些遥远而冰冷的光点,脑海里翻腾不息。灶膛里跳跃的火焰(阳),水缸里冰凉的井水(阴),生硬的斧头(金),燃烧的木柴(火),厚重的陶罐(土),晃荡的水瓢(水),坚韧的木棍(木)……这些最平凡不过的物件,此刻在他小小的脑海里,如同宇宙星辰般运转起来,构成一个生生不息、循环往复的宏大图景。爷爷那低沉而充满力量的话语,如同古老的咒语,在他耳边回响,每一个字都仿佛带着沉甸甸的份量,砸进他认知的土壤深处。
“阴阳…五行…相生相克…平衡…”他无声地咀嚼着这些刚刚获得理解的词汇,仿佛在品尝世间最奇妙的味道。第一次,他模模糊糊地感觉到,爷爷那一屋子的药香,那些神奇的草木根茎,它们之所以能治病救人,并非仅仅是偶然,而是因为它们本身就蕴含着这天地间最根本的法则力量!它们或寒或热,或升或降,或补或泻,正是在这阴阳五行的框架里,精准地拨动着人体内那架失衡的天平。这不再是简单的“尝百草”,而是一场与天地共鸣、与大道同行的伟大探索!在这寂静的山村之夜,仰望浩瀚星河,七岁的林青山,第一次懵懂地触摸到了中医那博大精深的哲学根基,一颗名为“道”的种子,带着星辉与药香,在他纯净的心田里,破土萌芽,悄然生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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