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节 规范化尝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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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节 规范化尝试

 

第一段:新巢初筑与现实的冷水

王老板的铺面位于城中村边缘一条稍显杂乱的临街小巷口。地方不大,约莫二十平米,以前是卖五金杂货的,积满了灰尘和油污,空气中还残留着铁锈和机油的混合气味。但这对林青山而言,己是通往“正规化”的天堂之门。王老板说话算话,几天时间就找人把里面清空、粉刷一新。雪白的墙壁、干净的水磨石地面、新安装的明亮日光灯管…这一切都让林青山恍如隔世,仿佛从潮湿阴暗的地下室,一步踏入了充满希望的阳光地带。

最初的兴奋很快被扑面而来的现实冷水浇灭。王老板虽然慷慨,但预算有限,装修只能做到基础干净整洁。林青山攥着手中那点微薄的积蓄(主要是之前省下的诊费和工地零工钱),站在空荡荡的屋子里,感到了前所未有的压力。他想象中的“中医理疗室”,需要药柜、诊疗床、消毒设备、甚至一个简单的候诊区…而现实是,他连买一张像样的诊疗床都捉襟见肘。

“小林,别愁!咱一步步来!”王老板看出了他的窘迫,拍了拍他肩膀,“旧货市场淘换去!我认识个朋友,他那有淘汰下来的旧病床,结实着呢,收拾收拾就能用!药柜嘛,先用结实点的架子对付着,刷层清漆就成!消毒?买个高压锅先用着!” 王老板的江湖智慧带着草根的实用主义,虽然粗糙,却为林青山指明了方向。

于是,林青山开始了艰难的“淘金”之旅。旧货市场里,他顶着异味和灰尘,在一堆破铜烂铁中仔细翻找。那张最终被他以极低价格搬回来的旧病床,铁架斑驳,床板吱呀作响,但他用砂纸仔细打磨掉锈迹,换上自己缝制的干净厚实床垫,铺上浆洗得雪白的床单,竟也焕发出一种质朴的整洁感。装药材的,是几个从废品站淘来的结实木架,他亲手刷上清漆,晾干后散发出淡淡的木香。没有昂贵的消毒柜,他买了个最大号的高压锅,严格按照《基础卫生知识手册》上写的“高压蒸汽灭菌法”,计算时间、压力,一丝不苟地消毒他的银针、火罐、刮痧板。每一件物品,都浸透着他的汗水和对“正规”二字的虔诚渴望。

当“青山中医理疗室”那块由王老板找人用普通木板简单刻字、刷上清漆的招牌,略显粗糙却端正地挂在小店门楣上时,林青山站在门口,望着那七个字,心中百感交集。这不再是出租屋角落的旧布帘,这是一个有名字、有门面的地方了!一种沉甸甸的责任感和“名正言顺”的踏实感油然而生。然而,当他环顾店内:简陋的旧病床、自制的药架、那个格格不入的大高压锅、以及角落里堆着的等待整理的药材…兴奋之余,一丝忐忑悄然爬上心头:这离他心中那个真正“正规”、能让人信服的样子,还差得太远。尤其是想到卫生部门那些冰冷的条例和要求,刚刚燃起的信心又蒙上了一层阴影。

第二段:啃噬“天书”与笨拙的实践

挂牌只是第一步。林青山深知,要让这个小小的理疗室真正站稳脚跟,尤其是避免再遭遇陈伯事件那样的信任危机和监管风险,他必须尽快掌握那些构成“正规”基础的、对他来说如同“天书”般的现代卫生管理知识。王老板托人给他弄来了几本小册子:《医疗机构消毒技术规范》、《医疗废物管理条例》、《中医诊所基本标准(试行)》、《传染病防治法(相关章节摘录)》。

昏黄的白炽灯下(为了省电,他还没舍得换掉王老板留下的旧灯管),林青山开始了新一轮的“苦读”。这一次的难度,丝毫不亚于钻研医理。那些密密麻麻的条文、拗口的专业术语、精确到分钟和温度的消毒要求、复杂的医疗废物分类(感染性、损伤性、病理性、药物性、化学性…)和标识颜色,还有各种需要填写的登记表格(消毒记录、医疗废物交接记录、门诊日志…),让他看得头晕眼花,头皮发麻。他感觉自己像闯进了一个由精密齿轮和冰冷规则组成的陌生机器,每一个零件都与他熟悉的“阴阳五行”、“望闻问切”格格不入。

消毒的“紧箍咒”:“压力蒸汽灭菌:121℃,20分钟…或132℃,4分钟…灭菌包内需放置化学指示卡…灭菌后物品有效期:无菌包装7天,布类包装3-5天…” 他对照着册子,紧张地盯着高压锅上的压力表和计时器,额头上渗出细密的汗珠,生怕温度不够或者时间不足,导致消毒失败。给银针消毒时,他严格按照步骤:先清洗(流动水冲洗,针管用棉签通刷),再打包(用自制的双层棉布包,里面小心翼翼地放入从药店买来的化学指示卡),最后上锅灭菌。每一次开锅,他都像等待宣判一样,紧张地查看指示卡是否变色合格。

废物的“迷宫”: 用过的酒精棉球、带血的针头、废弃的敷料…这些在他过去看来首接丢进垃圾桶的东西,现在成了需要严格分类的危险品。他咬牙买了几个颜色不同的塑料桶(黄色感染性、红色损伤性),严格按照标识分类投放。处理损伤性废物(如针头)时,他找来厚实的硬纸盒,做成简易的“锐器盒”,小心翼翼地将废弃针头放入,盖上盖子,贴上标签。每次收集医疗废物,他都感觉在进行一项神圣而危险的任务,动作笨拙而谨慎。

记录的“枷锁”:门诊日志要求记录患者姓名、性别、年龄、住址、联系方式、主诉、诊断、治法、用药…这对他而言是个巨大挑战。他习惯了用心记住病人的情况,或者只在药方背面简单记录。现在,他不得不强迫自己,在每次诊疗后,即使再疲惫,也要坐下来,用他那不算好看的字迹,一笔一划地填写。写“西医诊断”一栏时,他常常卡壳,只能根据自己的理解,填上“腰肌劳损?”、“神经性失眠?”后面再加个问号,心中充满不确定和忐忑。

这个过程充满了笨拙、焦虑和自我怀疑。他常常因为忘记某个消毒步骤而懊恼地重来,因为填错分类标识而手忙脚乱,因为写不出准确的西医诊断名词而对着登记簿发呆。那份为了“正规”而付出的巨大心力,甚至超过了钻研一个疑难杂症。深夜,当他疲惫地合上那些册子,看着桌角那个依旧显得格格不入的大高压锅和几桶分类垃圾,一种巨大的荒诞感和无力感会涌上心头:他所珍视的、充满灵性的中医之道,难道最终要被这些冰冷的条条框框所束缚、所消解吗?

第三段:形神初具与信念的锚点

尽管过程艰难,林青山骨子里那股不服输的韧劲和强烈的责任感支撑着他。他一遍遍背诵那些条款,将关键步骤写在便签上贴在显眼处提醒自己。他主动跑到附近一家正规的社区诊所门口,隔着玻璃观察他们的布局、物品摆放、标识张贴(当然不敢进去,怕被驱赶)。他甚至厚着脸皮,向一位看起来面善的诊所保洁阿姨请教医疗废物收集的时间和要求。

笨鸟先飞,水滴石穿。渐渐地,那些生硬的条款开始融入他的日常操作。高压锅的嘶鸣声不再让他心惊肉跳,他能熟练地根据物品材质调整灭菌时间;分类投放医疗废物成了下意识的动作;填写门诊日志虽然依旧缓慢,但字迹工整了许多,对常见病也开始尝试用更规范的术语描述(如“项痹”写为“颈椎病?”、“不寐”写为“失眠症?”)。他还用省下的钱,买了一个带盖的塑料锐器盒,替换了自制的纸盒,显得更专业了些。

小店在他的努力下,一天天发生着变化。虽然依旧简陋,但窗明几净,物品摆放井然有序:旧病床铺着雪白床单,旁边放着消毒后密封存放的针具包和火罐;自制药架上的药材装在统一洗净晾干的玻璃罐里,标签清晰(药名、产地、批次——批次是他自己编的日期);墙上挂着王老板找人写的几幅字:“大医精诚”、“仁心仁术”,虽然装裱粗糙,却为小店增添了几分文化气息;最显眼的位置,贴着他亲手抄写的《消毒制度》和《医疗废物分类指南》,字迹端正,一丝不苟。那个大高压锅,被安置在角落一个特制的防火隔热的架子上,旁边整整齐齐地放着消毒记录本。门口,还放了一个简易的鞋套机(用硬纸板和塑料布自制)和免洗消毒液。

当第一位新顾客——一个被李大妈介绍来的、扭伤了脚踝的年轻人——带着好奇和一丝迟疑走进这间焕然一新的“青山中医理疗室”时,他眼中流露出的不再是过去那种对“江湖郎中”的纯粹怀疑,而多了一丝打量和评估。整洁的环境、醒目的标识、林青山身上那件特意浆洗得干净挺括的白大褂(也是淘来的二手货),以及他操作时那份专注、严谨和有条不紊的流程(询问、登记、检查、解释治疗方案、戴手套、取消毒针具…),都无声地传递着一个信息:这里,虽然小,虽然旧,但它是认真的,是努力在向“正规”靠拢的!

送走第一位带着满意离开的新顾客,林青山轻轻关上门,靠在门后,长长舒了一口气。阳光透过干净的玻璃窗,洒在擦拭一新的药罐上,折射出温暖的光晕。空气中弥漫着消毒水的淡香和草药的清苦,不再有铁锈和机油的味道。他看着这间倾注了他无数心血、在困顿中挣扎着建立起来的小小“王国”,虽然离真正的“正规”还有很长的路要走(执业资格证仍是悬顶之剑),但一种前所未有的踏实感和成就感充盈着他的胸膛。他不再是那个只能躲在布帘后、随时可能被查封的“游医”,他有了一个可以名正言顺称之为“诊所”的地方!那些啃噬“天书”的煎熬、笨拙的实践、以及那份对冰冷规则最初的抗拒,在此刻都化作了脚下坚实的基石。

他知道,规范化的道路永无止境,但至少,这艘承载着爷爷嘱托和他医道理想的小船,在经历了惊涛骇浪和重重荆棘后,终于拥有了一个可以停泊、可以修缮、可以积蓄力量的简陋港湾。他走到那张旧书桌前,翻开那本被翻得卷边的《中医内科学》,在扉页上,郑重地写下一行字:

“形虽陋,神需正;器虽简,心必诚。以规范护仁术,以精进破万难。”

窗外的阳光正好,照亮了“青山中医理疗室”那块朴素的招牌,也照亮了林青山眼中更加坚定和沉稳的光芒。这束在荆棘中艰难穿行的“微芒”,终于在“规范化”的框架内,找到了稳定燃烧的灯盏。前路依旧挑战重重,但医者之心,己在这方寸之间的“正规”尝试中,锚定了更清晰的方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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