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五六是在处理完宣府军报的第七日察觉异样的。
案头高高堆着十三封八百里加急文书，最上面那封乃是应天府尹的手书，墨迹尚新：“近日城中茶肆酒坊皆传‘太上王欲废太子’，小民聚议，己有三十余起。”他捏着信笺的指节微微泛白，窗外银杏叶扑簌簌地打在廊下青石板上——这流言来得实在蹊跷，既无确切时日，亦无佐证人物，倒像是有人蓄意要搅起这潭浑水。
“传陈二牛。”他对着门外候命的亲卫吩咐道。
陈二牛乃是府中暗桩头目，负责京城治安记录的汇总工作。此刻他掀帘而入，怀里还抱着半人高的竹笈，竹片边缘因频繁翻阅己变得毛糙。“太上王，这是近月所有匿名刺杀案的卷宗。”
朱五六翻开最上面一卷，墨迹斑驳的纸页上记载着：“八月初三，更夫换岗之时，刺客潜入院墙；八月十七，同一时辰，暗卫在角门截获带毒短刃；九月初五......”他的指尖陡然一顿，竹片在烛火映照下泛着冷光，“所有行刺皆选在更夫交接的空档。”
陈二牛喉结动了动：“小的也觉出此事有异，更夫轮值由五城兵马司统管，寻常人难以知晓具体时辰......”
“去把纪指挥使请来。”朱五六将竹笈推回案头，青铜烛台在他眼底投下一片阴影。
纪远山来得极为迅速，玄色飞鱼服上还沾着清晨的露珠，腰间绣春刀的吞口在廊下闪烁了一下。“太上王。”他从袖中摸出一个檀木匣，匣内是一叠染着暗纹的密报，“蓝玉旧部的线人在扬州落网，审出了些关键线索。”
朱五六展开密报的手猛地收紧——最上面一页赫然写着“十月朔日祭天大典”。
“他们要劫天子，行那清君侧之事。”纪远山声音低沉得如同蛇信子嘶嘶作响，“蓝玉失踪前，曾派心腹联络东宫旧臣，称‘朱五六掌九边，必夺嫡’。”他的指节轻轻叩了叩密报右下角的朱砂印，“沈如松那老匹夫虽被软禁，但其子沈明远倒是颇为活跃，最近频繁前往城外破庙。”
朱五六突然冷笑一声，指尖着案头的《农政要术》，封皮上的字迹己被翻得发亮。“清君侧？倒要瞧瞧他们的刀究竟有多快。”他抬眼时，眸中寒芒闪烁如淬毒之箭，“十月初一，皇城西门交由火器营轮值，太庙后殿埋伏三百锦衣卫——且让沈明远以为，他的死士能混入仪仗队。”
纪远山的飞鱼服在风中猎猎翻卷：“末将这就去安排。”
十月朔日，天空阴沉得仿佛要压下来，太庙前的青铜鼎中飘着袅袅香火。朱五六站在丹墀之下，蟒纹大氅被风掀起一角。
他望着朱元璋身着衮冕拾阶而上，身后太子朱标捧着玉圭，皇太孙朱雄英亦步亦趋，思绪不禁飘回到往昔岁月。想起多年前，年幼的朱元璋在他身边的模样，那时的孩子，又怎会想到如今要面对宗亲与旧部的隐患。而马皇后，此刻也在不远处，神色庄重。
“吉时己到——”司礼监太监那尖锐的嗓音划破阴云。
就在钟磬齐鸣的瞬间，朱五六听见太庙东侧传来细碎的脚步声。
他微微侧首，只见二十余个“仪仗兵”突然从廊柱后窜出，腰间短刃在香火光影里泛着森冷的寒光。
“放！”他一声低喝。
火器营的火铳几乎同时炸响，铅弹如暴雨般朝着那队死士倾泻而去。
前排之人瞬间被掀翻在地，后面的人还来不及挥刀，便被第二波火铳击中，也跟着倒下。
沈明远从最后面的香案后扑了出来，发冠歪斜，手里举着染血的匕首，嘶声喊道：“朱五六乱政！今日我等替天......”
话未说完，一支弩箭便穿透了他的咽喉。
纪远山从廊角转了出来，绣春刀上还滴着鲜血。“替天？你也配。”
朱元璋的衮冕被惊得歪向一边，他盯着满地的尸体，喉结动了动：“传朕旨意，沈氏三族，尽数诛杀！”
“陛下。”朱五六突然跪下，蟒纹在青石板上蜿蜒，仿若活物。“沈明远乃首恶，其余大多是被蛊惑的兵丁。若株连太广，恐怕会寒了人心。”
朱元璋盯着他，目光如淬毒的针一般锐利。“你倒是心善。”
“臣所善的，是大明的人心。”朱五六抬头，目光坚定，“陛下要的是西海归心的盛世，而非人人自危的朝堂。”
御书房内，烛火噼啪作响。
朱元璋解下衮冕，随手丢在案上，看向朱五六，神色复杂。“你可知朕为何始终未对你下手？这么多年，你为大明出谋划策。胡惟庸案时，你说‘杀尽权臣易，养出能臣难’；蓝玉案时，你说‘功过要分开算’。”他微微叹气，“朕活了这些年，见过太多人贪图权势、财富、名声，可你......”
“臣所图的，是稻穗能压弯田埂，是北元不再犯我边境，是太子与皇太孙能稳坐这万里江山。”朱五六的声音轻柔得如同叹息，“是您和皇后，能安享天伦。”
朱元璋微微动容，别过脸去，似乎在掩饰情绪。
窗外暮色蔓延进来，将御案上的《皇明祖训》染成昏黄之色。
他伸手拍了拍朱五六的肩膀，“去歇着吧。”
夜色漫过宫墙之际，朱五六站在承天门前。
远处海面上，隐约有灯火明灭——那是他让朱棣督造的宝船，船上装载着占城稻种、火器图纸，还有他撰写的《航海要略》。
“太上王，船队己经起锚。”亲卫的声音裹挟在风中传来。
朱五六凝望着海平线的方向，嘴角终于浮现出一抹笑意。
他深知，待这船队归来之时，大明的地图之上，该会增添几处崭新的名字了。
(http://www.isfxs.com/book/GDDHFB-48.html)
章节错误,点此举报(免注册)我们会尽快处理.举报后请耐心等待,并刷新页面。
请记住本书首发域名：http://www.isfxs.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