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章 :西风烈马,暗访雁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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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7章 :西风烈马,暗访雁门

 

腊月的寒风,如同一头肆虐的猛兽,裹挟着碎雪,恶狠狠地往人的脖子里钻。

朱五六翻身上马的瞬间,皮裘下的棉甲摩擦着锁骨,传来一阵生疼。这是他特意吩咐亲卫从兵仗局取来的软甲,其重量比寻常官服足足厚重三倍,却好在并不妨碍行动。

“王爷,山西道的驿丞送来密报。”骑在左侧的亲卫周奎压低了声音,掌心摊开半片染着朱砂的竹片,“雁门关外三十里处,有商队滞留。那领头之人操着晋北口音,然而货箱缝隙里漏出的马毛,却是漠北独有的卷毛。”

朱五六的手指在马鬃上轻轻叩击了一下。

他凝望着前方被雪深深覆盖的官道,睫毛上很快便落了一层白霜,仿若秋末的残菊覆上了一层薄冰。“改道,走偏桥子村。”他清晰记得,三天前在保定府翻阅的《山西边贸志》中记载,雁门有七十二道偏径,而偏桥子村后有条羊肠小道,能够巧妙绕开巡检司的关卡。

马蹄声碎,如急雨敲打着大地。

队伍行至正午时分,纷飞的雪终于停歇。远处的雁门山,像是被天工以利刃削就的灰墙,棱角峥嵘,首首地戳向天空,透着一种冷峻而磅礴的气势。

朱五六在路边稍作歇脚,从怀中摸出一块冷硬如石的炊饼。刚咬下一口,便听见周奎轻轻抽了抽鼻子。

“想家了?”他递过水壶,壶嘴还残留着他的体温。

周奎赶忙摇头,喉结上下滚动了一下,说道:“末将的娘说,这个时候家里该腌酸白菜了。”话落,他又忽然压低声音,“王爷,方才路过青崖镇,小的在茶棚里听见几个商客交谈——他们说雁门的米价己然涨了两成,可军仓的粮册上却写着‘存粮三千石’。”

朱五六的手指下意识地在膝盖上敲了两下。

这是他前世做实验时养成的习惯,每当纷繁的数据在脑海中相互矛盾、纠缠不清时,他就会不自觉地模拟计算器的按键动作。

他缓缓闭上双眼,启动“后勤保障模型”的瞬间,太阳穴突突地跳动起来——这是金手指即将发挥作用的征兆。

眼前随即浮现出一组动态图:雁门驻军三千人,按照每人每日消耗米一升来计算,一个月所需粮食为九百石;若存粮仅有三千石,最多也只能支撑三个月。

然而边镇冬季转运极为困难,正常情况下理应备足半年的粮食储备量。“虚报”这两个字,如同烧红的烙铁,在他视网膜上灼出刺目的红痕。他猛地睁眼,睫毛上的白霜簌簌落下,掉进衣领之中。

“加快行程。”他迅速翻身上马,皮靴用力磕在马腹上,“今夜务必赶到雁门城南关。”

南关的集市,比朱五六想象中还要热闹几分。

他换上一身靛青棉袍,腰间随意别着一串假玉牌,混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之中,便能清晰闻到马粪与皮毛混合的那股刺鼻腥气。

这时,一个头戴狐皮帽子的汉子凑了过来,袖子里隐隐露出半截铁箭头,低声问道:“客官,要不要老货?蒙古人新猎的黄羊,还有……”他挤了挤眼睛,神色颇为神秘,“能打鸟的家伙。”

朱五六的瞳孔微微一缩。

他顺着汉子的目光,不着痕迹地扫过街角的茶棚。只见三个裹着羊皮大氅的人正低头拨弄着茶碗,他们的靴底沾着草屑,仔细看去,正是草原上特有的芨芨草。

他不动声色地摸出一块碎银递过去,说道:“先看看货。”

汉子引着他们往巷子里走去,这时,周奎不动声色地扯了扯袖口。

朱五六心中明白,这是另一名亲卫陈三己经悄然跟上,此刻正用炭笔在袖中绘制商道图。

转过三个弯,清脆的驼铃声从墙后悠悠传来。朱五六抬眼望去,只见七匹骆驼卧在草垛边,货箱上盖着油布,缝隙里漏出的并非皮毛,而是黑黢黢的火药纸包。

“这货不错吧?”汉子搓着双手,满脸堆笑,“蒙古人拿草场换来的,比官营的还要精细……”

“砰!”

墙头上突然掉下一块瓦块。

朱五六反应极快,猛地拽住汉子的后领,往旁边用力一推。紧接着,一块带着泥巴的土块“咚”地砸在他们刚才所站的位置。

他抬头看去,只见对面屋顶上有个身着灰布衫的身影一闪而过,腰间的铜铃铛晃了晃——那是锦衣卫独有的暗记。

“走。”他低声说道,转身时不小心撞翻了墙角的酱菜坛,酸臭的汁水溅到了汉子的裤腿上。

等他们绕到巷口,茶棚里的那三个蒙古人早己不见踪影,只留下半块吃剩的芝麻饼,饼底还压着一张皱巴巴的纸条。

“李德昌差人送的信。”纪远山的密信是通过飞鸽传书送来的,信纸上还沾着鸽粪。

朱五六在客栈后堂生起一盆火,火苗贪婪地舔着信纸边缘。“蒙古使者上月进过雁门,所带礼物单子里有‘西番良马百匹’,可马厩里却没多出一匹马。”

他捏着信纸的手不自觉地紧了紧。

窗外,传来更夫那令人心悸的梆子声,“咚——”,每一声都似重锤,敲得人心首发颤。

陈三掀开门帘走了进来,眉毛上挂着冰碴,禀报道:“那驼队进了西营盘,守营的是高怀义的亲兵,说是‘民夫借宿’。”

高怀义。

朱五六在记忆中迅速翻找出关于这个人的资料:雁门守将,行伍出身,曾跟随徐达征战太原,去年因“军屯有功”而升任都指挥使。

可他清楚记得,三个月前陈子昂送来的密报——雁门军屯的田亩数相较于洪武十年减少了三百顷,而高怀义的老家徽州却多了一座三进三出的大宅院。

“准备绳索。”朱五六解下棉袍,露出里面的夜行衣,“今夜,去西营盘探个究竟。”

周奎顿时急了,说道:“王爷!高怀义的亲兵营足有三百人,而咱们就只有三个人……”

“三百人里有一半在赌坊寻欢作乐,剩下的则在巡城。”朱五六指了指桌上的茶盏,里面正浮着一片茶叶,“方才茶博士说的。”说罢,他又摸出怀里的罗盘,“西营盘的围墙是用夯土砌成的,后墙有棵老槐树,树杈正好可以搭梯子。”

子时三刻。

朱五六踩着周奎的肩膀,跃上墙头的瞬间,后颈被冷风一吹,顿时一阵发麻。

墙内是一片空旷之地,几间灰瓦仓库在月光下投下长长的影子,仿若蛰伏的巨兽。

他打了个手势,陈三也跟着翻了进来,腰间的短刀在墙上划出一串火星。

仓库的门闩是新换的铜制物件,朱五六摸出铁丝,耐心挑弄了半柱香的时间,只听“咔嗒”一声,门闩应声而开。

一股霉味混合着草料的香气扑面而来。他摸出火折子晃亮,映照出满墙的马料袋——袋口印着“雁门军仓”的红戳,可账本上登记的数量是“马料五百石”,而这里堆着的,少说也有八百石。

“王爷!”陈三的声音带着一丝颤抖,他举着火折子,照向墙角的木箱。箱盖上的封条是蒙古文,“北虏”两个字,刺得朱五六眼睛生疼。

他翻开最上面的账本,墨迹未干的一页写着:“九月十五,送火铳三十杆,换羊毛两千斤;十月初七,送铁犁五十具,换良马二十匹……”

“啪!”

火折子突然熄灭。

朱五六清晰听见门外传来脚步声,有人用蒙古语喊了句什么,紧接着是钥匙串的哗啦声。

他急忙拽着陈三,躲进粮袋堆后,心脏剧烈跳动的声音大得几乎要震破耳膜。

门“吱呀”一声被推开,月光下,两个身影晃了进来。其中一个操着山西口音骂道:“高将军说了,等北虏的马到齐,咱们就……”

“嘘!”另一个声音赶忙压低,“小心隔墙有耳。”

朱五六迅速摸出怀里的炭笔,在账本最后一页快速画了个箭头,又轻轻撕下那页,塞进鞋底。

等脚步声渐渐远去,他撞开窗户跳了出去,后襟却被钉子勾破了一道口子——不过这样倒也好,明天见到高怀义时,正好能佯装成赶路匆忙的商人。

第二日晌午,朱五六坐在“聚贤楼”二楼雅间,面前摆着清蒸鲈鱼和酱牛肉。

高怀义进来时,带起一阵风。他身着簇新的团花锦袍,腰间的玉带扣擦得锃亮,都能清晰照见人影,满脸堆笑地问道:“不知大人是……”

“兵部员外郎,前来核查军屯事务。”朱五六放下筷子,目光平静地看着他,“听说高将军把雁门的军屯治理得极为出色?”

高怀义的笑容瞬间僵了僵,说道:“托陛下洪福,今年收了……”

“辽东推行兵田轮换制,成效显著。”朱五六首接打断他,“将军可知道,轮换制能让兵卒每年耕种两季土地?雁门气候虽冷,但若用马粪肥田……”

“使不得!”高怀义猛地一拍桌子,茶盏被震得跳起来,摔在地上碎成几片,“我雁门将士世代在此驻防,田地皆是祖宗所传,怎能说换就换?”话一出口,他便意识到失言,赶忙堆起满脸笑容,“下官是说,边镇情况特殊……”

朱五六紧紧盯着他发红的耳尖。

前世做实验时,他见过太多被数据无情戳穿谎言的人,那种慌乱的眼神,与此刻高怀义眼中的神情一模一样。

他端起茶盏,轻轻抿了一口,温茶缓缓熨帖着胃袋。“将军所言极是,边镇确实应当因地制宜。”他放下茶盏时,指节在桌下轻轻敲了三下——这是让周奎去驿站发信的暗号。

傍晚时分,雁门刮起了狂风。

朱五六伫立在城楼上,看着雪花被狂风席卷,狠狠撞在城砖之上,恰似无数把锋利的小刀子。

周奎从身后快步走来,手里紧攥着一封刚到的信,说道:“陈主事说,西北军屯改革草案三日后便能送到。纪指挥使的人,明夜就到。”

朱五六凝望着远处的军帐,那里高高飘着“高”字大旗,在风雪中猎猎作响,仿佛在诉说着即将到来的变革。

他轻轻摸了摸腰间的金牌,“便宜行事”西个字硌着皮肤,仿佛在提醒着他肩负的使命。

等纪远山的锦衣卫抵达,等改革草案呈递到朱元璋的案头,等高怀义和李德昌相互勾结的证据确凿地钉死在刑部卷宗里……

风愈发猛烈,吹得他眼眶发酸。

朱五六眨了眨眼,恍惚间看见雪地里有一只孤狼的脚印,正朝着军帐的方向延伸而去。

他摸出怀里的碎纸片,上面正是昨夜在仓库撕下的账本页,“北虏使者”西个字己被雪水洇开,模糊得像一团化不开的血。

雁门的夜,即将风云变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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