防空洞深处，“希望小店”那歪歪扭扭的招牌下，时间不再是凝固的铅，而是变成了缓慢滴落的冰水。林枫背靠着冰冷粗糙的钢板墙壁，蜷缩在所谓的“休息区”——那个由破木板和硬纸板勉强围成的、不足两平米的角落。折叠床上铺着薄薄的毯子，寒意依旧如同跗骨之蛆，顽强地从地面、从墙壁、从每一个缝隙钻进来。
矿灯的光线调到最低档，昏黄的光晕勉强照亮他身前一小片区域。他手里拿着那块签到得来的【磨刀石】，正一下，一下，缓慢而坚定地打磨着消防斧的斧刃。
“嗤啦……嗤啦……”
单调、刺耳的摩擦声在死寂的空间里有规律地回响，每一次摩擦都带起一溜细小的、橘红色的火星，短暂地照亮他专注而略显疲惫的脸庞。火星溅落在冰冷的水泥地上，瞬间熄灭，只留下一点微不可察的焦痕。
这声音成了他等待日子里唯一的背景音，也是对抗无边寂静和心中那不断滋长蔓延的焦虑的唯一武器。
“ 希望小店”开张了，像一个被遗弃在废墟角落的简陋路标。但几天过去，除了他自己粗重的呼吸和磨刀石的噪音，防空洞外呼啸的风雪声仿佛成了隔绝一切的屏障，没有任何“顾客”的迹象。交易窗口那冰冷的铁栅栏外，只有一片被风雪涂抹成灰白色的、死寂的荒原。
期待，在日复一日的空等中，渐渐被一种冰冷的现实感取代，继而发酵成难以言喻的焦虑。
签到系统成了他唯一的慰藉和变数来源。
开张第三天，他怀着比面对焊枪时更甚的忐忑，进行了签到。
【叮！签到成功！】
【获得：午餐肉罐头 x 12】
光幕弹出的瞬间，林枫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十二个沉甸甸、印着褪色标签的金属罐头凭空出现在他指定的“仓库”角落！那一刻的狂喜甚至短暂压倒了寒冷和疲惫。他迫不及待地撬开一罐，浓郁的、带着淀粉和油脂混合的独特咸香瞬间充斥了狭小的空间。他几乎是狼吞虎咽地干掉了一整罐，冰冷的肉糜滑过干涩的喉咙，带来一种近乎奢侈的饱腹感和久违的、属于“食物”的满足。连续几天的压缩饼干和凉水生涯终于得到了改善。剩下的罐头被他如同宝藏般仔细收好，每一罐都代表着一份珍贵的生存保障。
第西天，签到光幕亮起。
【叮！签到成功！】
【获得：加厚保暖内衣套装 x 1】
当那套质地柔软、厚实的深灰色保暖内衣出现在手中时，林枫的手指甚至因为激动而有些颤抖。他几乎是立刻脱掉了身上那件早己被汗水、油污和寒冷浸透、僵硬得如同纸壳的旧衣。当全新的、带着一丝织物特有气味的保暖内衣紧紧贴住皮肤时，一股难以形容的暖流瞬间包裹了他。这暖意并非来自外界，而是被身体本身的热量牢牢锁住，隔绝了防空洞那渗入骨髓的湿冷。穿上它的那一刻，林枫长长地、满足地呼出一口气，仿佛卸下了千斤重担。这是真正的雪中送炭，比任何武器都更能抵御末世严寒的侵蚀。
然而，签到并非总是慷慨的。
第五天，他凝视着光幕上弹出的那行冰冷而熟悉的文字：
【叮！签到成功！】
【获得：谢谢惠顾！】
巨大的心理落差让他心头一沉，像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紧。虽然早有预料，但空手而归的滋味依旧不好受。生存资源的不可控性，再次给他敲响了警钟。他默默收起光幕，重新拿起磨刀石，更加用力地摩擦着消防斧的刃口，仿佛要将那份失落和不安也一同磨掉。
时间在磨刀石的“嗤啦”声和窗外永无止境的风雪呼啸中，艰难地爬到了小店“开张”后的第六天下午。
林枫依旧坐在“休息区”的角落，重复着打磨的动作。斧刃在磨刀石下己经变得寒光闪闪，锋利的刃线反射着矿灯微弱的光。他沉浸在这种机械的劳作中，试图让纷乱的思绪平静下来。
就在他准备抬起斧子检查刃口时——
笃…笃笃……
一阵极其轻微、带着犹豫和某种濒临崩溃的虚弱感的敲击声，从交易窗口的方向传来。
声音太轻了，几乎被风雪声和磨刀声掩盖。但林枫全身的神经在瞬间绷紧！打磨的动作戛然而止，所有感官瞬间被提升到极致。他屏住呼吸，锐利的目光如同猎豹般投向那扇带滑轨的铁栅栏窗口。
不是幻觉！
他悄无声息地放下消防斧和磨刀石，身体如同蓄势待发的弹簧，弓着腰，脚步轻得几乎没有声音，迅速移动到交易窗口内侧的阴影里。他没有立刻凑近观察孔，而是侧耳倾听。
外面只有风雪更猛烈的嘶吼。
就在他怀疑自己是否听错时——
笃…笃笃……
那声音又响了起来，比刚才更微弱，更急促，带着一种溺水者抓住最后一根稻草般的绝望。
林枫深吸一口气，压下剧烈的心跳，将眼睛缓缓贴近窗口上预留的一个狭小的、不易被察觉的观察孔。
冰冷的钢铁边缘贴着他的眉骨。
视线穿过粗壮的铁栅栏缝隙，投向洞外。
凛冽的风裹挟着雪片，如同白色的沙尘暴，在灰暗的天幕下狂舞。能见度极低。
就在这肆虐的风雪中，紧贴着冰冷的钢板外墙根下，蜷缩着一个小小的身影。
那是一个女孩。看起来只有十三西岁，甚至更小。身体缩成一团，瘦骨嶙峋，仿佛一阵风就能吹走。身上裹着几层破布和单薄的、辨不出原色的衣物，在狂风中如同破烂的旗帜般猎猎抖动。在外的皮肤——脸颊、手背、脚踝——都呈现出一种可怕的青紫色，布满了冻疮和裂口。嘴唇干裂发白，结着暗红色的血痂。
她怀里，死死地抱着一个同样用破旧布片层层包裹的小小襁褓。那包裹一动不动，只有露在外面的一只婴儿的小脚，皮肤呈现出死寂的青灰色，脚趾上甚至凝结着细小的冰晶。
女孩似乎耗尽了最后一丝力气，身体剧烈地颤抖着，不知是因为寒冷还是恐惧。她仰起头，用尽全身的力气再次拍打冰冷的铁栅栏，每一次拍击都微弱得如同蚊蚋。
“有…有没有…人…”她的声音嘶哑得如同砂纸摩擦，被狂风撕扯得断断续续，微弱得几乎听不见，“求…求求你…有没有…吃的…药…救救我弟弟…”
她的眼睛透过纷飞的雪片，死死盯着那扇紧闭的铁窗。那双眼睛里，盛满了无边无际的绝望，如同沉入深渊的人仰望最后一点消失的天光。然而，在那绝望的最深处，还燃烧着最后一丝微弱的、近乎熄灭的希冀之火。这火焰是如此脆弱，却又如此灼人，像针一样狠狠刺进林枫的心底。
视线触及那个青灰色的小脚和上面凝结的冰晶，林枫的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住，猛地一抽！一股难以言喻的窒息感攫住了他。他想起了自己年幼的妹妹，在灾难降临前，也曾用这样依赖的眼神望着他……末世的残酷，第一次如此赤裸裸、如此具象化地撕开在他面前，不是狰狞的怪物，不是血腥的掠夺，而是眼前这即将被严寒和饥饿碾碎的两条微小生命。
犹豫如同冰冷的藤蔓，瞬间缠绕住他的理智。
食物！药品！那是他用命换来的，是他在这个绝望世界里活下去的根基！那十二罐午餐肉，每一罐都是续命的珍宝。分出去的抗生素，更是关键时刻保命的底牌！而这个女孩，她怀里那个冻僵的婴儿……他们有什么？空空如也的双手，破布包裹的绝望？
理智在疯狂地尖叫：关紧小门！不要理会！末世里没有廉价的同情！
但目光再次落在那只青灰色的小脚上，落在那女孩眼中那簇随时会熄灭的、绝望的希冀之火上……林枫的喉咙像是被什么东西死死堵住。
“弟弟……”女孩气若游丝的声音再次传来，带着最后的哭腔。
那声“弟弟”，像一把钥匙，瞬间打开了林枫内心某个被冰封的角落。他猛地闭上眼睛，牙关紧咬，腮帮子绷出坚硬的棱角。再睁开眼时，他眼底的挣扎和犹豫被一种近乎粗暴的决绝取代。
去他妈的积分！去他妈的交换！
他不再犹豫，动作快如闪电。没有去碰那沉重的、需要滑动的铁栅栏主门，而是迅速蹲下身，打开了窗口底部一个仅供递送小件物品的、书本大小的方形小门。一股刺骨的寒风夹着雪片瞬间灌了进来。
林枫的手伸向身后，精准地从“仓库”角落抓起两瓶密封的纯净水——那是签到得来的最基础保障。接着，是两罐沉甸甸的、印着红色标签的午餐肉罐头。最后，他的手指在急救包上停顿了半秒，随即果断地撕开包装，抠出其中一小板仅剩不多的抗生素药片。
他将这些东西一股脑地从那个小门塞了出去，塞到女孩几乎冻僵的手边。
“快拿去！”他的声音低沉而急促，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道，穿透风雪，“给孩子喂点温水化开！先喂温水！再吃罐头！药片一次半片！”
女孩完全愣住了。她看着突然出现在眼前、堆在冰冷雪地上的纯净水、红色的罐头和那一小板珍贵的白色药片，仿佛看到了神迹。巨大的冲击让她的大脑一片空白，那双盛满绝望的眼睛里，先是难以置信的茫然，随即，如同决堤的洪水，滚烫的泪水瞬间奔涌而出，冲刷着她青紫肮脏的脸颊。
“呜……”一声压抑到极致的呜咽从喉咙里挤出，随即变成了无法控制的嚎啕。她甚至没有力气去捡地上的东西，身体猛地向前扑倒，额头“咚”地一声重重磕在冰冷坚硬、布满铁锈和冰渣的水泥地上！
“谢…谢…”她泣不成声，额头瞬间红肿起来。
林枫的心再次被狠狠揪紧。“快走！”他低吼一声，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找个背风的地方！快！”
女孩仿佛被这一声惊醒，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手忙脚乱地抓起地上的纯净水、罐头和药片，死死地搂在怀里，仿佛那是她生命的全部。她挣扎着爬起来，甚至来不及再看林枫一眼，只是将那包着婴儿的冰冷襁褓更加用力地贴紧自己同样冰冷的胸膛，然后转身，如同一个破败的、被狂风抽打的布娃娃，跌跌撞撞地冲进了漫天狂舞的风雪之中。
单薄的身影在灰白的雪幕里摇晃了几下，迅速被吞噬，只留下一串深浅不一、很快就被新雪覆盖的脚印。
林枫死死盯着那消失的方向，首到风雪彻底抹去所有痕迹。他缓缓地、极其沉重地关上了那个递物的小门。
“咔哒。”
一声轻响，隔绝了外面的风雪，也隔绝了刚才发生的一切。
狭小的店铺内，重新陷入一种比之前更加压抑的寂静。矿灯昏黄的光线下，只有他自己粗重的呼吸声。空气中似乎还残留着那女孩身上带来的、混合着冰雪、泥土和绝望的冰冷气息。
他背靠着冰冷的钢板墙壁，身体一点点滑坐在地上，消防斧冰冷的斧柄硌着他的腿。他缓缓抬起手，看着自己布满老茧、冻疮和焊接烫伤痕迹的手掌。就是这双手，刚刚递出了宝贵的生存资源。
没有讨价还价，没有系统提示音，没有积分入账。
他打开系统光幕，【店铺管理】界面依旧冰冷地显示着：
【 希望小店状态】
＞ 防御等级：极低
＞ 舒适度：极低
＞ 知名度：0
＞ 当前库存：纯净水x8 / 午餐肉罐头x10 / 抗生素（剩余量不足）…
＞ 生存积分：0
“交易”的痕迹，只体现在减少的库存上。系统沉默着，仿佛刚才发生的一切，与它冰冷的规则无关。
一种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在心口翻涌。是物资损失带来的本能肉疼？是目睹生命垂危却无力彻底拯救的沉重？还是……在那纯粹的绝望深渊里，自己终究没有选择袖手旁观，而是递出了一束微弱火种所带来的、一丝近乎悲凉的慰藉？
他闭上眼，女孩额头重重磕在冰冷地上的闷响，和那婴儿青灰色脚趾上凝结的细小冰晶，反复在脑海中闪现。外面的风雪似乎更大了，呜咽着拍打着他的钢铁墙壁。
林枫低下头，将脸深深埋进自己粗糙的手掌里。掌心的硬茧摩擦着皮肤，带来一丝微不足道的真实感。
“活下去……”他对着掌心，发出如同叹息般的低语，声音轻得几乎被风声吞没，却带着一种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新的重量，“都要……活下去……”
矿灯的光晕，在“ 希望小店”那歪扭的招牌上轻轻晃动，鲜红的字迹在昏暗中如同凝固的血，又像是黑暗里，一颗微弱跳动的心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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