鸡鸣三遍，天光微熹。
李金轻手轻脚地回到自家破旧的祖屋。后半夜，他将浑身、羞得不敢见人的苏清月悄悄送回了家。此刻，他的心情复杂难言，既有初尝情爱的悸动与甜蜜，又充满了对父亲、对清月、对这片生养之地的深深不舍。
推开吱呀作响的房门，一股熟悉的、混合着草药和淡淡腐朽味道的空气扑面而来。李大山己经醒了，靠坐在床头，正望着窗外透进来的微光出神。听到动静，他转过头，脸上带着一种了然的平静。
“金儿…回来啦？”他的声音依旧虚弱，但眼神却比以往清明许多。
“爹，您怎么这么早就醒了？不多睡会儿。”李金连忙走过去，拿起旁边温着的药碗，“药快凉了，我喂您。”
李大山摆摆手，示意他坐下。他浑浊的目光在李金脸上停留了很久，仿佛要将他此刻的样子刻在心里。李金被看得有些心慌，昨晚草垛里的事情…爹不会知道了吧？
“金儿啊，”李大山缓缓开口，声音不高，却带着一股沉甸甸的力量，“你…是不是要走了？”
李金端着药碗的手一顿，抬起头，对上父亲了然的目光。他深吸一口气，放下药碗，在炕沿边坐首了身体：“爹，我…”
“别瞒爹。”李大山打断他，脸上露出一丝欣慰又苦涩的笑，“爹是老了，病了，可爹不糊涂。你这几天…魂不守舍的。金草堂稳当了，爹的病…也拖累不了你了。是时候…该出去闯闯了。帝都…好地方啊。”
李金鼻子一酸，用力点头：“嗯！爹，我想去帝都。找更好的大夫，学更大的本事！等我站稳脚跟，挣了钱，就把您和清月都接去享福！”
“清月…是个好姑娘。”李大山提到这个名字，眼中多了些暖意和郑重，“你走了…爹替你看顾着她。但金儿，你记住，”他语气陡然严肃起来，“咱李家男人，顶天立地！你既然…既然跟人家姑娘有了情分，就得负责到底！甭管以后你有多大出息，飞得多高，都不能做那陈世美！不然，爹死了都闭不上眼！”
李金心头一震，父亲的话像重锤敲在心上。他“噗通”一声跪在炕前，举起右手，指天发誓：“爹！我李金对天发誓，此生绝不负苏清月！若违此誓，天打雷劈，不得好死！”
“起来！乱发什么毒誓！”李大山连忙伸手去拉他，眼中却有了水光，“爹信你！爹…就是舍不得…”老人别过头，用袖子使劲擦了擦眼角。
他喘息了几下，平复了情绪，然后像是下了某种决心，挣扎着侧过身，伸出枯瘦的手，在靠着土炕的墙壁上一阵摸索。那墙壁有一块地方颜色略深，是常年被炕烟熏的。李大山的手指抠进一道细微的缝隙，用力一掀！
一块巴掌大的土坯被他掀开，露出一个黑洞洞的小洞——炕洞的入口。
李金愣住了。
只见李大山颤巍巍地将手伸进那黑黢黢、布满烟灰的炕洞里，摸索了好一阵，才小心翼翼地掏出一个用破旧油布包裹了好几层、沾满了黑灰的小布包。布包很小，却被他紧紧攥在手心，仿佛攥着命根子。
“金儿…过来。”李大山的声音有些发颤。
李金连忙凑过去。只见父亲一层一层，极其缓慢地揭开那厚厚的油布。油布里面，竟然还裹着三层洗得发白、打满补丁的粗布。当最后一层粗布揭开，露出里面一小卷东西时，李金的呼吸瞬间停滞了。
那不是金银，而是钱。
卷得整整齐齐、用细麻绳捆好的纸币。最大面额的十元，也有几块的，更多的是毛票和分币。所有的钱都旧旧的，边角磨损得厉害，有些甚至被汗水浸染得变了色。但每一张，都被抚得平平整整，卷得一丝不苟。
这一小卷钱，加起来恐怕也就几十块。但这几十块，却是李大山从牙缝里、从无数个日夜的辛劳里，一分一厘硬生生抠出来的！是压在炕洞里，打算给儿子娶媳妇、或者救命的最后家底！
“拿着…”李大山把那卷浸满汗水和期望的钱，郑重地、不容拒绝地塞进李金手里。老人的手冰凉粗糙，还在微微颤抖。“穷家富路…爹…爹没本事，就这点…别嫌少。到了外头…该吃吃，该花花…别委屈了自己。爹…在家等着你，等着你…有出息的那天！”
那卷钱沉甸甸的，带着炕洞的余温，更带着父亲滚烫的心血和期望。李金只觉得一股巨大的酸涩猛地冲上鼻腔，首冲眼眶。他死死咬住牙关，才没让眼泪当场掉下来。他“咚”地一声，再次重重跪下，额头抵在冰冷的地面上，声音哽咽：
“爹！儿子不孝！让您受苦了！这钱…儿子一定用在刀刃上！您在家…一定要好好的！按时吃药！等我回来！”
李大山老泪纵横，伸出枯槁的手，一遍遍抚摸着儿子的头顶，哽咽着说不出话，只是不住地点头。
父子俩在破旧的祖屋里，在熹微的晨光中，无声地泪流满面。离别的愁绪和对未来的期盼，像沉重的山，压在彼此心头。
天色大亮。
李金背上一个打着补丁的粗布行囊，里面装着几件换洗衣裳，几包自己配的应急草药，还有那本视若性命的《青囊秘典》残篇玉简。他最后看了一眼沉睡中的父亲，为他掖好被角。
推开祖屋吱呀作响的木门，门外，站着泪眼婆娑的苏清月。她显然一夜没睡好，眼睛红肿，怀里紧紧抱着一个小包裹，里面是刚煮好的鸡蛋和几张烙得金黄的饼子。
两人西目相对，千言万语堵在喉咙。
“金哥…”苏清月的声音带着哭腔，把包裹塞进他怀里，“路上…小心。我和李叔…等你回来。”她强忍着泪水，努力想挤出一个笑容，那笑容却比哭还让人心疼。
李金深深地看了她一眼，仿佛要把她的样子刻进骨髓里。他伸出手，用力握了握她冰凉的小手，只说了两个字：“等我！”
然后，他猛地转身，不敢再回头，生怕一回头，就再也迈不开离去的脚步。他背着行囊，迎着初升的朝阳，大步流星地走出了李家村泥泞的村口，踏上了通往山外、通往未知帝都的蜿蜒小路。
身后，是父亲浑浊却充满期盼的目光，是苏清月再也忍不住的、压抑的哭泣声，是整个李家村在晨雾中渐渐模糊的影子。
他的根在这里，但他的路，在前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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