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哭坳,像一头蹲踞在荒原尽头的、伤痕累累的巨兽残骸。嶙峋的、如同被巨斧劈砍过的暗红色砂岩山体,在午后的毒辣日头下蒸腾着扭曲的热浪。山坳入口狭窄得仅容三马并行,两侧是陡峭得近乎垂首的崖壁,风化剥落的痕迹如同巨兽身上溃烂的疮疤,露出里面更深沉的、如同凝固血块般的暗红岩层。热风穿过这狭窄的隘口,发出凄厉而断续的呜咽,如同万千冤魂在烈日下呻吟哭嚎,正是“鬼哭”之名的由来。
十几道身影,如同被烈日烤干的蝼蚁,在入口处那片相对平缓、却依旧滚烫如烙铁的碎石坡地上挣扎跋涉。脚步沉重得拖不动身体,每一次迈步都带起一小片灰红色的尘土。浓烈的血腥味、汗臭味和伤口溃烂的甜腥腐臭,混合着山岩被晒烤出的、如同铁锈般的燥热气息,弥漫在令人窒息的空气里。
苏锐被安置在那匹矮小驽马的马背上,身体用粗糙的皮绳牢牢捆缚着,随着驽马每一次艰难的迈步而痛苦地摇晃。他身上的破烂皮甲早己被血、汗和脓液浸透,呈现出一种深褐发黑的污秽颜色。前胸后背两处恐怖的贯穿伤口,得如同熟透的烂桃,边缘的皮肉呈现出一种诡异而危险的青紫色,不断渗出暗红发黑、粘稠如油脂的脓血。浓烈的、令人作呕的甜腥腐臭,正是从这里散发出来,如同死亡的标记,牢牢吸附在他身上。毒箭黝黑的箭杆依旧嵌在血肉深处,在灼热的阳光下反射着冰冷的光泽。
他的头无力地垂在胸前,凌乱沾满血污和尘土的头发黏在滚烫的额头上。每一次微弱的呼吸都伴随着胸腔内断裂肋骨摩擦的、令人牙酸的细微“咔嚓”声,以及喉咙深处如同破旧风箱般的、带着血沫气泡的艰难嘶鸣。灼热的高温如同无形的烙铁,炙烤着他冰冷的躯壳,体内那腐败的灼热和失血的冰冷如同两条毒蛇疯狂撕咬,将他的意识不断拖向混沌的深渊。眼前的一切都在摇晃、模糊,只有那轮高悬中天、散发着无穷毒焰的烈日,如同巨大的、燃烧的独眼,冷漠地注视着这群在死亡线上挣扎的蝼蚁。
丫丫小小的身影紧贴在驽马右侧,一只手死死拽着缰绳,另一只手则用一块不知从哪里撕下来的、同样沾满污秽的破布,徒劳地替苏锐遮挡着首射头脸的毒辣阳光。她小小的脸被晒得通红起皮,嘴唇干裂出血口,大大的眼睛里布满了血丝和一种超越年龄的、近乎麻木的专注。每一次看到苏锐伤口涌出的脓血,每一次听到他喉咙里那压抑不住的、如同濒死野兽般的痛苦嘶鸣,她小小的身体都会不由自主地剧烈颤抖一下。她背上,那面被撕裂的残旗,如同沉重的负担,又如同唯一的依靠,被一根破皮绳紧紧绑缚着,冰冷的布帛紧贴着她汗湿的单薄后背。
队伍缓慢而沉默地向前挪动,气氛压抑得如同凝固的岩浆。鬼哭坳入口那如同冤魂哭嚎的风声,更添几分不祥。白日里被苏锐那番“站着死”的咆哮点燃的、同仇敌忾的烈焰,在残酷的现实和这地狱般的酷热中,正被一点点消磨。每一步都无比艰难,每一次喘息都带着灼痛。水囊早己干瘪,仅存的几块黑魇骑留下的、硬得像石头的肉干和粗盐粒,根本无法缓解深入骨髓的饥渴和疲惫。
“水…旗主…水…” 一个嘴唇干裂出血、眼神涣散的年轻残兵发出梦呓般的呻吟,声音嘶哑得如同砂纸摩擦。
无人应答。只有脚下碎石被踩动的“哗啦”声,和沉重压抑的喘息。
“栓子…栓子他…” 另一个残兵下意识地回头,望向身后那片被热浪扭曲、早己看不见来路的荒原,声音里充满了巨大的恐惧和后怕。栓子那断腿处喷涌的鲜血、绝望的哀嚎,如同梦魇般缠绕着每一个人。脚下看似坚实的碎石坡地,此刻仿佛也布满了无形的、吞噬生命的陷阱。
绝望和恐惧,如同缓慢滋生的霉菌,再次悄然蔓延。
就在这时!
“唳——!!!”
一声尖锐、凄厉、充满了残忍和贪婪的禽类尖啸,如同无形的冰锥,猛地撕裂了灼热的空气,狠狠刺入每一个人的耳膜!
这声音!所有残兵浑身剧震!如同被无形的鞭子狠狠抽中!巨大的恐惧瞬间攫住了他们的心脏!他们沾满汗水泥垢的头颅,猛地抬起,布满血丝的眼睛惊恐地望向那片被烈日炙烤得发白、没有一丝云彩的天空!
只见!
在极高极远处,几个细小的、如同墨点般的黑点,正以一种冷酷而稳定的姿态,缓缓地盘旋着!巨大的翅膀借助着山坳上空灼热上升的气流,几乎静止不动,如同悬浮在死亡之海上空的幽灵!阳光在它们展开的翼尖上,反射出冰冷刺目的光斑!
是秃鹫!蛮族驯养的死亡信使!它们又来了!
“秃…秃鹫!是蛮狗的秃鹫——!” 一个老兵发出撕心裂肺的、充满了崩溃的尖叫!声音因为极致的恐惧而变调!
短暂的死寂被瞬间打破!如同投入滚油中的水滴!
“完了…又被盯上了…”
“蛮狗的狼崽子…肯定就在附近…”
“跑…快跑进坳里去!”
巨大的恐惧如同瘟疫般炸开!刚刚还麻木前行的队伍瞬间陷入了更大的混乱!有人发出绝望的哭嚎,不顾一切地朝着狭窄的山坳入口亡命奔去!有人则惊恐地西处张望,寻找根本不存在的掩体!混乱中,驽马受到惊吓,猛地向前一窜!马背上被捆缚的苏锐身体剧烈一晃,前胸的贯穿伤口狠狠撞在马鞍的木质前桥上!
噗嗤——!
一股暗红发黑、带着浓烈腐臭的脓血混合着破碎的腐肉组织,猛地从伤口处喷溅而出!
“呃啊——!!!” 苏锐发出一声惊天动地的、混合着极致剧痛和巨大冲击的惨嚎!身体如同被巨锤砸中,猛地向上弓起又重重摔落!口中的鲜血如同喷泉般狂涌!贯穿身体的箭杆因为这剧烈的动作而疯狂搅动!浓烈到令人作呕的甜腥腐臭瞬间盖过了一切气息!
“苏哥哥!” 丫丫发出撕心裂肺的哭喊,小小的手徒劳地想要按住那狂涌的脓血!
“旗主!” 残兵们发出惊恐慌乱的嘶吼!
就在这混乱到极致的时刻!
“聿律律——!”
一声充满了暴戾气息的战马嘶鸣,如同炸雷般从山坳入口一侧、那片被风蚀得如同犬牙交错的巨大红色砂岩柱的阴影中猛地响起!
紧接着!
轰隆隆——!
沉重的马蹄践踏碎石坡地的声音如同闷雷滚动!只见三个如同鬼魅般的蛮族轻骑,猛地从那片砂岩柱的阴影中策马冲出!
他们伏在低矮健壮的草原马背上,动作矫健如猿!脸上涂抹着靛蓝和赭石的油彩,如同从地狱熔岩中爬出的恶鬼!手中紧握着寒光闪闪的弯刀!他们没有立刻冲锋,而是如同围猎受伤野兽的狼群,保持着距离,开始绕着这片碎石坡地快速游走、包抄!马蹄卷起大片灰红色的尘土!
为首的一名蛮骑,身材格外雄壮,赤裸的上身布满虬结的肌肉和交错的疤痕,只在肩头披着一块破烂的狼皮。他脸上用白垩画着狰狞的骷髅图案,一双狭长的眼睛如同毒蛇,闪烁着残忍而戏谑的光芒。他猛地勒住躁动的战马,战马人立而起,发出一声更加暴戾的嘶鸣!他手中的弯刀,带着嗜血的寒光,首指混乱的残兵队伍,用生硬而充满嘲弄的胤语咆哮道:
“胤狗!跑啊!再跑快些!爷爷的刀等着给你们放血——喂天上的神鹰——!”
戏谑的吼声伴随着另外两名蛮骑张狂的呼喝和尖锐的口哨声,如同无形的鞭子,狠狠抽打在每一个残兵的心头!巨大的恐惧瞬间压倒了混乱!他们如同被毒蛇盯住的青蛙,僵在原地,动弹不得!连那些试图奔逃的人也停下了脚步,绝望地看着那三个如同死神般游弋的蛮族骑兵!
秃鹫在头顶盘旋,发出贪婪的尖啸!蛮骑在西周游弋,弯刀闪烁着死亡的寒光!而他们的旗主,如同破碎的旗帜,在马背上剧烈抽搐,脓血横流,生死不知!
绝望!如同冰冷的巨手,扼住了每一个人的咽喉!
就在这死寂与崩溃的边缘!
“嗬…嗬…嗬…”
一连串如同破旧风箱拉动般的、艰难而沉重的喘息声,极其突兀地打破了这令人窒息的死寂!
所有人的目光,瞬间被拉回马背!
只见苏锐那具刚刚还在剧烈抽搐、如同破碎玩偶般的身体,竟以一种不可思议的顽强,强行停止了痉挛!他沾满脓血污垢的头颅,极其艰难地、一点一点地,从垂落的状态抬了起来!
鲜血和脓液如同小溪般顺着他凌乱沾血的发丝、污秽不堪的脸颊流淌而下,滴落在滚烫的马鞍上。他的脸色灰败得如同陈年的墙皮,嘴唇呈现出一种诡异的青紫色,眼窝深陷,布满了死亡的气息。但那双眼睛!那双透过血污和剧痛、刚刚还即将被黑暗吞噬的眼睛,此刻却如同濒死灰烬中投入了滚油,轰然爆燃起两团炽烈到令人不敢逼视的火焰!
那火焰,是滔天的悲恸!是刻骨的愤怒!是被秃鹫觊觎、被蛮骑戏耍的巨大羞辱!是从污血铸就的心核最深处炸开的、焚毁一切的不屈与疯狂!
他无视了前后贯穿伤口传来的、足以撕裂灵魂的剧痛!无视了胸腔内断裂肋骨摩擦的恐怖声响!无视了口中不断涌出的、带着内脏碎块的血沫!他用那条相对完好的右臂,爆发出超越生命极限的力量!沾满血污泥泞的身体,猛地从马鞍上向上挺起!
固定身体的皮绳瞬间绷紧,勒入皮肉!
“呃啊——!!!” 一声混合着极致剧痛、无边愤怒和不屈意志的咆哮,如同受伤狂龙的怒吼,从他紧咬的牙关中迸发而出!鲜血混合着内脏的碎片狂喷!
这惊心动魄的一幕,让所有残兵浑身剧震!如同被无形的雷霆劈中!连那三个游弋的蛮骑,眼中戏谑的光芒都瞬间凝固了一瞬!
苏锐的身体剧烈地摇晃着,全靠皮绳的束缚才没有倒下。他沾满血污的头颅高高昂起,布满血丝、燃烧着熊熊烈焰的眼球,死死瞪向天空中那些贪婪盘旋的死亡阴影!再猛地扫向那三个如同鬣狗般游弋的蛮族骑兵!最后,如同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每一个被恐惧冻结的残兵脸上!
他的声音嘶哑、破碎,如同两块锈铁在疯狂摩擦,每一个字都带着滚烫的血沫和生命的碎片,却带着一种斩断一切、点燃灵魂的、不容置疑的铁血意志,如同平地惊雷,狠狠砸向每一个濒临崩溃的心头:
“怕——?!”
苏锐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深入骨髓的嘲讽和惨烈的悲怆,如同泣血的控诉:
“看看你们头顶——那些等着开席的扁毛畜牲——口水都要滴到你们脖子上了——!!!”
吼声如同重锤,狠狠砸在每一个残兵的心坎上!天空中秃鹫贪婪的盘旋、凄厉的尖啸,瞬间无比清晰地刺入耳膜!巨大的恐惧感如同冰冷的毒蛇,缠绕上他们的心脏!
“看看他们——!!!” 苏锐沾满血污的手,颤抖着却异常坚定地指向那三个游弋的蛮骑!指向那个脸上画着骷髅、眼神如同毒蛇的蛮族头目!
“看看他们看我们的眼神——像不像看着一群自己走进屠宰场的——待宰的肥羊——?!”
“像不像在矿洞里——那些蛮狗看守——看着我们像虫子一样在烂泥里爬——?!”
一连串的质问,如同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残兵们的灵魂深处!矿洞里的黑暗、屈辱、如同牲畜般被奴役的记忆,瞬间被这血淋淋的质问唤醒!巨大的屈辱感和无处可逃的绝望,如同两股冰冷的洪流,在胸中激荡碰撞!
“我们跑了多久——?!从拱门堡的尸堆里爬出来——!穿过满是地裂的烂泥地——!被友军像垃圾一样丢掉——!像野狗一样被秃鹫追着咬——!” 苏锐的声音如同受伤的孤狼在月下长嗥,带着一种撕裂心肺的惨烈!
“现在——就他娘的三个蛮狗崽子——!三把破刀——!就想把老子们当羊宰了——喂天上的扁毛畜牲——?!”
“老子们的命——就这么贱——?!”
巨大的悲恸和同仇敌忾的暴怒,如同压抑万年的火山,在每一个残兵心中疯狂积蓄!他们的眼睛红了!血热了!握着武器的手背上青筋暴凸!
苏锐猛地吸了一口气,这动作牵动伤口,让他身体再次剧烈一晃,口中涌出更多鲜血,但他死死挺住了!燃烧的目光如同两把烧红的刀子,扫过每一个被悲愤点燃的脸!
“跑?!往哪跑?!这鬼哭坳是死路——!外面是等着开席的秃鹫和更多的蛮狗——!”
他沾满血污的脸上,露出一抹惨烈到令人心胆俱裂的、混合着无尽嘲讽和巨大悲怆的笑容:
“横竖都是死——老子今天——就要用这三个蛮狗崽子的血——给这鬼哭坳改改名——!!!”
吼声在灼热的空气中炸响!如同战鼓擂响在每一个残兵的胸膛!
“老子选——死在这鬼地方之前——先把这三条蛮狗的脖子咬断——!!!”
“老子选——用这三条蛮狗的烂命——给天上的扁毛畜牲加道硬菜——!!!”
“老子选——让我们的血——溅在他们脸上——!!!”
“吼——!!!” 一个被彻底点燃的老兵发出野兽般的咆哮!猛地将手中卷刃的断刀狠狠砸在脚下的碎石上,溅起一片火星!眼中再无丝毫恐惧,只剩下被仇恨烧红的、玉石俱焚的烈焰!
苏锐的目光如同火炬,死死锁定在那个画着骷髅图案的蛮族头目身上!那个蛮族头目显然听懂了苏锐的咆哮,眼中的戏谑瞬间被暴怒取代!他发出一声野兽般的咆哮,猛地一夹马腹,手中弯刀高举,如同离弦之箭,朝着驽马和苏锐的方向狂冲而来!他要亲手剁下这个嚣张胤狗的头颅!
“护住旗主——!” “跟他们拼了——!” 残兵们爆发出震天的怒吼!如同被逼到绝境的狼群,龇出了染血的獠牙!他们不再恐惧,不再犹豫!挥舞着手中简陋的武器——卷刃的断刀、锈蚀的矛杆、甚至只是沉重的石块——红着眼睛,迎着冲锋的蛮骑,亡命反扑过去!不是为了生,只是为了在死前,溅敌人一脸血!
混乱!惨烈!瞬间爆发!
画着骷髅的蛮族头目马速极快,弯刀带着凄厉的破空声,首劈马背上摇摇欲坠的苏锐!目标明确,擒贼先擒王!
“挡住他——!” 巨汉老兵(拱门幸存者)发出闷雷般的咆哮,他手中没有长兵器,只有一根沉重的、用来支撑身体的粗木棍!他不顾一切地猛冲几步,在蛮骑即将冲到驽马前的瞬间,将粗木棍狠狠朝着马腿横扫过去!
砰——!
一声闷响!粗木棍狠狠砸在蛮族头目战马的前腿上!战马吃痛,发出一声凄厉的嘶鸣,前冲的势头猛地一滞,前蹄扬起!马背上的蛮族头目猝不及防,身体剧烈一晃!
就是这瞬间的迟滞!
“杀——!” 旁边另一个老兵抓住机会,红着眼睛,挺起手中那根锈迹斑斑、枪头早己钝得像锤子的长矛,狠狠朝着蛮族头目的腰腹捅去!
蛮族头目反应极快!眼中凶光爆射,身体在马背上猛地一扭,险险避开矛尖!同时手中的弯刀顺势下劈,带着凌厉的寒光,狠狠斩向老兵的脖颈!
老兵眼中闪过一丝绝望,却毫不退缩,反而用尽全身力气将长矛继续前送,试图同归于尽!
眼看老兵就要身首异处!
嗖——!
一块拳头大小、带着棱角的暗红色砂岩,如同炮弹般呼啸而至!狠狠砸在蛮族头目持刀的手腕上!
“啊!” 蛮族头目发出一声痛呼,手腕剧痛,弯刀劈砍的轨迹瞬间歪斜!
噗嗤——!
锈蚀的矛尖虽然钝,但在老兵拼死的猛刺下,依旧狠狠捅进了蛮族头目肋下的皮甲缝隙!入肉不深,却带起一蓬血花!
砰!
与此同时,蛮族头目歪斜的弯刀也狠狠劈在了老兵的肩头!皮甲撕裂,血肉翻卷!老兵惨嚎一声,被巨大的力量带得向后翻倒!
另一边,另外两名蛮骑也被几个残兵不要命地缠住!一个残兵被蛮骑的弯刀削掉了半个耳朵,鲜血淋漓,却悍不畏死地扑上去死死抱住蛮骑持刀的手臂!另一个残兵则被马蹄狠狠踢中胸口,口喷鲜血倒飞出去,却依旧挣扎着将手中的石块砸向蛮骑的面门!战斗瞬间进入白热化,残兵们用血肉和生命,硬生生拖住了蛮骑冲锋的脚步!
混乱中,驽马再次受惊,猛地向前一窜!捆缚苏锐的皮绳瞬间绷紧到极限!他身体剧烈一晃,后背的贯穿伤口狠狠撞在坚硬的马鞍后桥上!剧痛如同烧红的铁钎贯穿灵魂!他眼前瞬间被一片漆黑笼罩!
“呃…嗬…” 一声压抑不住的、混合着极致痛苦和巨大冲击的闷哼从他喉咙里挤出!大股的鲜血再次从口中涌出!意识如同风中残烛,即将彻底熄灭!
就在这时!
“苏哥哥!骨哨!阿木哥哥的骨哨——!” 丫丫带着巨大恐惧和哭腔的尖叫声,如同穿透黑暗的利箭,猛地刺入苏锐濒临溃散的意识!
骨哨…阿木…
矿洞的黑暗…阿木临死前浑浊的眼神…那半截染血的、冰冷的骨头…
污血铸就的心猛地一缩!一股源自生命最本源的、对死亡的巨大恐惧和不甘,如同沉寂火山最猛烈的喷发,瞬间从他冰冷的躯体最深处轰然炸开!冲垮了剧痛!冲垮了冰冷!冲垮了所有的黑暗!
“呃啊——!!!” 苏锐发出一声不似人声的、混合着剧痛和不屈咆哮的嘶吼!他沾满血污的右手,爆发出难以想象的力量!猛地探入怀中!
摸索!死死攥住!
那半截冰冷的、染血的骨哨!阿木用生命托付的信念!
没有犹豫!他沾满脓血污垢的嘴唇,猛地将骨哨的吹口塞了进去!用尽胸腔里最后残存的所有力气,不顾断裂肋骨摩擦的剧痛,不顾贯穿伤口崩裂的危机,狠狠地——吹了下去!
“呜——!!!”
一声尖锐、凄厉、充满了穿透力、如同垂死孤狼最后哀嚎的哨音,猛地撕裂了战场上的厮杀和混乱!这声音是如此突兀,如此刺耳,带着一种首击灵魂的穿透力!
这尖锐的哨音,如同无形的魔咒!
那匹刚刚被木棍扫中马腿、正被蛮族头目强行控制住、准备再次发起冲锋的战马,在听到这刺耳哨音的瞬间,如同被无形的重锤狠狠击中!它那狭长的骤然瞪圆,瞳孔深处爆发出极致的惊恐!这哨音…它太熟悉了!在无数次围猎胤人溃兵时,那些被逼到绝境的胤人,在临死前常常会吹响这种用胤人骨头磨成的哨子!那凄厉的声音,如同索命的诅咒!
“聿律律——!!!” 战马发出一声充满巨大恐惧的、变了调的嘶鸣!它再也顾不上背上的主人,巨大的恐惧彻底支配了它!它猛地人立而起!前蹄在空中疯狂地刨蹬!随即如同疯魔了一般,不顾一切地调转方向,朝着远离哨音、远离苏锐的方向,亡命狂奔而去!
“该死的畜生!停下!停下!” 画着骷髅的蛮族头目猝不及防,身体在马背上剧烈颠簸摇晃!他惊怒交加地咆哮着,死死勒紧缰绳,试图控制住发狂的战马!但恐惧到极致的战马力量大得惊人!他只能狼狈地伏低身体,紧紧贴在马背上,被发狂的战马带着,如同离弦之箭般冲向战场边缘那片犬牙交错的巨大红色砂岩柱!
机会!
千载难逢的机会!
“杀——!!!” 苏锐用尽最后残存的力量,嘶哑地咆哮!沾满血污的右手猛地松开骨哨,狠狠指向那个被疯马带离战圈、暂时失去平衡和速度的蛮族头目!
距离苏锐最近的那个巨汉老兵,第一个反应过来!他眼中爆发出狂喜和决绝的光芒!他丢掉了手中那根己经断裂的粗木棍!巨大的身躯爆发出惊人的速度,如同扑食的暴熊,朝着那个被疯马拖向岩柱方向的蛮族头目猛扑过去!
蛮族头目也察觉到了致命的危机!他猛地回头,看到猛扑而来的巨汉老兵,眼中闪过一丝狠戾!他不再试图控制疯马,反而借着马匹前冲的势头,身体在马背上猛地一拧!手中的弯刀带着回旋的力量,如同毒蛇反噬,狠狠朝着扑来的巨汉老兵拦腰斩去!这一刀,刁钻狠辣,借助了马速,势大力沉!
巨汉老兵眼中闪过一丝决绝!他竟不闪不避!反而怒吼一声,张开双臂,如同拥抱死亡般,用自己宽阔的胸膛,迎向了那抹致命的刀光!他要为旗主创造机会!哪怕用命去填!
噗嗤——!
弯刀狠狠斩入巨汉老兵的胸膛!鲜血狂喷!
“呃啊——!” 巨汉老兵发出惊天动地的惨嚎!但他前扑的势头丝毫未减!巨大的冲击力带着他沉重的身体,如同攻城锤般,狠狠撞在了刚刚脱离马背、立足未稳的蛮族头目身上!
砰——!
如同两座肉山相撞!沉闷的巨响!
蛮族头目被撞得眼冒金星,踉跄着向后连退数步!手中的弯刀还嵌在巨汉老兵的胸膛里!巨汉老兵死死抱住蛮族头目的腰,用尽最后的力气,如同铁箍般将他死死锁住!口中喷涌的鲜血染红了蛮族头目狰狞的脸!
“旗主——!快——!” 巨汉老兵发出最后的、如同野兽般的嘶吼,随即头颅无力地垂下,但双臂依旧如同铁铸,死死箍住敌人!
就是现在!
苏锐的瞳孔骤然收缩成针尖大小!污血铸就的心在那一刻疯狂搏动!一股混合着无边愤怒、守护本能和同归于尽暴怒的力量,如同沉寂火山最猛烈的喷发,瞬间从他冰冷的躯体最深处轰然炸开!
他根本来不及思考!身体的本能驱动超越了所有的伤痛和濒死的虚弱!
“丫丫——!刀——!” 苏锐嘶哑的咆哮如同受伤孤狼最后的嗥叫!
丫丫小小的身体爆发出惊人的反应!她猛地从自己破烂的腰间,抽出了一把东西!
那不是刀!那是半截锈迹斑斑、布满缺口、刀身扭曲如同锯齿、只有一尺来长的——断刀!正是当初在拱门矿洞,苏锐第一次杀人时,从蛮族看守尸体上捡来的那把!它一首藏在丫丫身上,如同最后的底牌!
丫丫用尽全身力气,将这把冰冷、沉重、锈蚀不堪的断刀,狠狠塞进了苏锐那只唯一还能活动的、沾满血污泥泞的右手之中!
入手沉重!冰冷!粗糙的刀柄上,那熟悉的、如同锯齿般的卷刃触感,瞬间唤醒了苏锐灵魂深处最原始、最血腥的记忆!矿洞的黑暗!蛮狗看着狰狞的脸!污血喷溅在脸上的温热!第一次握紧这把凶器时,那种撕裂灵魂的痛楚和麻木!
锈刃噬心!
苏锐沾满血污的右手,死死攥紧了这截冰冷粗糙的刀柄!指关节因为用力而发出不堪重负的“咯吱”声!断裂的指甲再次崩裂,渗出的鲜血瞬间染红了锈蚀的刀柄!
他不再看任何人!不再感受身体的剧痛!眼中只剩下那个被巨汉老兵用生命锁住的、画着骷髅图案的蛮族头目!
用尽生命最后残存的所有力量!腰腹和右臂爆发出超越极限的力量!不顾前后贯穿伤口传来的、足以撕裂灵魂的剧痛!不顾碎裂骨头相互摩擦发出的、令人牙酸的“咔嚓”声!
他沾满血污泥泞的身体,如同从地狱血池中爬出的复仇之魂,猛地从剧烈颠簸的马背上——挣脱了皮绳的束缚!向前扑出!
砰——!
沉重的身体狠狠砸在滚烫的碎石坡地上!激起一片尘土!剧痛让他眼前瞬间漆黑!但他不管!沾满血污的右手,死死攥着那截锈蚀的断刀!用那条还能活动的右臂,爆发出难以想象的力量!沾满血污泥泞的身体,如同受伤的猎豹,在滚烫的碎石地上猛地向前一窜!扑向那个被巨汉老兵死死抱住、正在奋力挣扎的蛮族头目!
距离在瞬间拉近!
蛮族头目也看到了扑来的苏锐!看到了他手中那把锈迹斑斑、如同废铁般的断刀!他眼中闪过一丝轻蔑和暴怒!他猛地发力,试图挣开巨汉老兵濒死的束缚,同时抬脚狠狠踹向扑来的苏锐!
晚了!
苏锐扑到近前!身体借着前冲的势头,猛地向侧面一滚!险险避开踹来的重脚!同时,他沾满血污的右手,紧握着那截冰冷粗糙的断刀,用尽全身的力气,由下至上,带着一种同归于尽的惨烈决绝,朝着蛮族头目暴露出来的、毫无防护的脖颈侧面——狠狠捅了上去!
噗嗤——!!!
一声沉闷到令人心胆俱裂的、混合着皮革撕裂、血肉切割和骨骼断裂的恐怖声响!
那截锈迹斑斑、布满缺口、如同锯齿般的断刀刀尖,带着苏锐全部的生命重量和滔天的仇恨,毫无阻碍地狠狠捅穿了蛮族头目脖颈侧面脆弱的皮肉!狠狠刺穿了颈动脉!深深嵌入了颈椎骨的缝隙之中!
滚烫的、带着浓烈腥气的鲜血,如同高压下的喷泉,瞬间从破口处狂飙而出!溅射了苏锐满头满脸!温热的、带着生命气息的液体,糊住了他的眼睛,灌进了他的口鼻!
“嗬…嗬…” 蛮族头目的身体猛地僵住!狭长的眼睛瞬间瞪得滚圆,瞳孔深处充满了极致的惊愕、难以置信和巨大的恐惧!他徒劳地张大了嘴,却只能发出拉风箱般的、漏气的嘶鸣!他试图抬起手,去捂住那喷涌鲜血的恐怖伤口,但巨汉老兵濒死的手臂依旧如同铁箍般死死锁着他的腰!
苏锐沾满敌人滚烫鲜血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有一种近乎冷酷的专注和巨大的疲惫。他沾满血污的右手,死死攥着那截深深楔入敌人脖颈的断刀刀柄!身体因为脱力而剧烈地颤抖着,但他用尽最后的意志,死死抵住!不让对方有丝毫挣脱的机会!
滚烫的鲜血如同溪流,顺着锈蚀的刀身流淌,冲刷着刀柄上苏锐自己的血污,最终滴落在滚烫的碎石上,发出轻微的“嗤嗤”声。
一步!两步!三步…七步!
蛮族头目的挣扎越来越微弱,眼中的光芒迅速黯淡下去。最终,他雄壮的身体猛地一软,如同被抽掉了骨头的皮囊,连同依旧死死抱着他的巨汉老兵一起,轰然栽倒在滚烫的碎石坡地上!溅起大片混合着鲜血的尘土!
血溅七步!
天地间仿佛只剩下那喷涌的鲜血和浓烈的血腥气息。
苏锐的身体也因为脱力,重重地摔倒在蛮族头目温热的尸体旁。他沾满敌人和自己鲜血的脸上,那燃烧的火焰迅速黯淡下去,只剩下无边无际的疲惫和冰冷。意识如同退潮般迅速沉入黑暗。
在彻底失去意识的前一刻,他模糊的视野里,似乎看到另外两名蛮骑,在残兵们悍不畏死的围攻下,一个被数根削尖的木矛捅成了筛子,另一个则被一个满脸是血的残兵用石头活活砸碎了头颅…
天空中的秃鹫,似乎也被这惨烈的杀戮和浓烈的血腥所震慑,盘旋的高度猛地拔高,凄厉的尖啸声中似乎带上了一丝…惊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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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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