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八载沉潜 我心重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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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八载沉潜 我心重明

 

八年前的某个清晨,我发现自己成了一块浸在冷水里的石头。

阳光爬进窗棂,在地板上投下格子状的光斑,以前我会赤脚踩上去,感受那点暖烘烘的痒。可那天,我盯着那些光斑看了很久,心里像蒙着一层灰——暖又怎么样呢?亮又怎么样呢?跟我有什么关系。

从那天起,世界的开关好像被调暗了。

衣柜里的衣服堆成小山,我总穿最外面那件灰卫衣,不是因为喜欢,是懒得伸手翻找。头发长了垂到肩膀,理发店的预约短信删了又删,镜子里的人眼神发空,像蒙着雾的玻璃,我连擦拭的力气都没有。朋友约我打联机游戏,消息框里的“来吗”躺了三天,我看着那个熟悉的游戏图标,指尖悬在屏幕上方,重得像挂了铅块。点开它要经过三个步骤:解锁屏幕,找到文件夹,点击图标。光是想想这三个动作,胸口就闷得发慌,最后只回了句“今天有点累”。

累,是我最常用的词。可我明明没做什么,只是躺着。

床成了我的岛屿。白天蜷在被子里,听窗外的车流声从喧嚣到沉寂;晚上睁着眼睛,看天花板上的纹路在黑暗里扭曲成各种形状。饿到胃疼才会起身,打开冰箱摸出面包,干巴巴地嚼,味觉像被堵住了,甜和咸都成了模糊的影子。有次姑姑送来一碗热汤,我放在床头柜上,首到第三天汤表面结了层白膜,才端起来倒进下水道。水流漩涡转了三圈,我站在水池前想:浪费了啊。可心里没有愧疚,没有惋惜,只有一片空荡荡的凉。

那只无形的手,把我捆成了一团。

它不是勒得很紧,是松松垮垮地缠着,像浸了水的棉线,你越想挣,它就贴得越牢。有次社区网格员上门登记,敲门声在门外响了七下,我缩在沙发里,大气不敢出。不是怕,是觉得应付不了——要起身,要开门,要说话,要挤出一个还算正常的表情。这些事拆开来,每一件都轻如鸿毛,可串在一起,就重得像座山。首到敲门声消失,听见楼下传来她离开的脚步声,我才敢蜷起膝盖,把脸埋进去。

手机常年调静音,微信消息攒到九十九+就变成一个小红点,我看着那个红点从鲜艳褪成模糊,像看着一场与我无关的烟火。有次堂哥发来婴儿的照片,是刚出生的小侄女,皱巴巴的像只小猫。以前我会抱着手机傻笑,追问她奶水够不够,现在我盯着照片看了十秒,手指在屏幕上悬了悬,终究没打出一个字。不是不喜欢,是心里的那根弦锈住了,拨不出“欢喜”的音。

日子像一盘卡壳的磁带,反复播放着同一个镜头:我躺在沙发上,看着窗帘被风掀起一角,又缓缓落下。看着阳光从东墙移到西墙,最后被夜色吞掉。饿了啃饼干,渴了喝自来水,困了倒头睡,醒了继续发呆。有次我试着点开那个搁置了半年的拼图,两千片的星空图,以前我能趴在地上拼一整天。可那天,我捏着一块蓝色的碎片,看了十分钟,也没找到它该在的位置——不是眼神不好,是心里的地图早就模糊了,连“寻找”这个动作,都觉得多余。

这样的沉寂持续了八年。我像一颗被遗忘在抽屉深处的电池,电量一点点耗尽,连微弱的电流声都消失了。第八年初春,我在阳台发现了一盆快枯死的薄荷。

那是生病前买的,叶片肥绿,掐一把能闻到清清凉凉的香。后来它渐渐黄了,叶尖卷成焦褐色,我把它挪到阳台角落,任它自生自灭。那天清理杂物,我碰倒了它,陶盆摔在地上裂了道缝,露出里面板结的土。根须缠成一团,像老人干枯的手指,却有那么一两根,执着地往盆底的透水孔里钻。

鬼使神差地,我蹲下去捡那些碎陶片。

指尖触到干裂的土块时,心里某个地方轻轻动了一下。我找出一个新花盆,把薄荷连土坨捧进去,浇了半杯水。水渗下去的瞬间,蜷着的叶片好像舒展了一毫米。

那天下午,我做了八年来第一件“没用”的事:蹲在阳台看薄荷。

第二天早上,我竟记得去给它浇水。不是刻意提醒自己,是醒来时脑子里突然冒出来一个念头:薄荷该渴了。阳光斜斜地照在新花盆上,有片半黄的叶子边缘,透出了一点点嫩绿色。我盯着那点绿看了很久,像在看一场盛大的魔术。

变化是从这些细碎的裂缝里钻出来的。

有次路过菜市场,闻到炒栗子的香。以前这味道只会让我皱眉头——人太多,太吵,太麻烦。可那天,我站在糖炒栗子的摊子前,听着栗子在铁锅里“哗啦哗啦”响,摊主用铁铲翻动它们,外壳裂开的脆响混着焦香,像一串噼里啪啦的小火苗,烫了我一下。我买了十块钱的,捧在手里,栗子壳的温度透过纸袋渗进来,暖得手心发潮。剥开一个,粉糯的肉滚进嘴里,甜丝丝的香漫到鼻腔时,眼眶忽然有点热。

我开始愿意碰那些蒙尘的东西。

翻出积灰的马克杯,用牙膏仔仔细细刷了一遍,白瓷杯壁映出模糊的影子,比镜子里的自己顺眼多了。泡了杯菊花茶,看着金丝菊在热水里慢慢舒展,花瓣一圈圈晕开,黄得透亮。以前我只会觉得“喝了也解渴”,现在却盯着那朵花看了五分钟,心里轻轻叹:原来它泡开是这个样子啊。

朋友又发来小侄女的视频,她在学走路,摇摇晃晃像只小鸭子,摔了跤就咯咯笑。我点开视频,手指无意识地放大,看她肉乎乎的手抓着沙发垫,看她袜子上沾着的绒毛。看完后,我敲了行字:“她笑起来眼睛像月牙。”发送的瞬间,心里像有颗小石子落进水里,漾开一圈软乎乎的波纹。

有天晚上失眠,我没像以前那样躺着数羊,而是爬起来整理书架。书脊上的灰尘被我用软布一点点擦去,《小王子》的封面磨出了毛边,我摸着那点毛边,忽然想起第一次读它时,为玫瑰掉过眼泪。以前觉得那是矫情,现在却坐在地板上,重新翻开第一页,台灯的光落在字里行间,每个字都像带着温度,烫得我指尖发麻。

热忱不是突然燃起来的大火,是星星点点的火星,在潮湿的心里慢慢攒着。

我开始给薄荷换更大的盆,去花市买营养土时,老板娘教我要掺点珍珠岩,“透气,根长得欢”。我蹲在摊位前,看她用小铲子把土和珍珠岩拌匀,阳光落在她银白的发丝上,亮闪闪的。以前我会觉得她话多,现在却听得认真,还问了句:“那薄荷能晒太阳吗?”她笑得眼睛眯起来:“越晒越精神!”

我开始做早餐。不是啃面包,是认真地煮一碗面,打个荷包蛋,撒点葱花。看着水在锅里“咕嘟咕嘟”冒泡,蛋青慢慢凝固,蛋黄裹在里面像块小小的太阳。以前觉得“吃饱就行”,现在却喜欢听面条落进碗里的“簌簌”声,喜欢看热气腾腾的白汽模糊眼镜片,摘下眼镜时,世界是朦胧的暖。

热忱从来不是对未来的豪言壮语,是对当下的“愿意”。

愿意为薄荷的一片新叶蹲半小时,愿意为一碗面等水开,愿意为飘落的樱花停住脚步,愿意为别人的一句话认真回应。不是因为这些事有多重要,是做这些事的时候,我能感觉到自己在“活着”——像那块曾经冰冷的石头,被一点点焐热,重新学会发烫。

现在的我,依然会有提不起劲的清晨,但更多时候,我会被阳光晒醒,会踩着拖鞋去阳台看薄荷(它己经长得很茂盛了,我剪了些泡在玻璃杯里,摆在书桌前),会在上班路上认真分辨鸟鸣的不同声调,会在吃橘子时把橘瓣摆成小太阳的形状。

八年的沉寂像一场漫长的冬眠,而我终于在某个春日的清晨,听见了自己身体里冰层碎裂的声音。原来热忱不是非得轰轰烈烈,它就藏在这些重复的、细碎的、热气腾腾的瞬间里——是愿意,是投入,是重新相信:哪怕是一块石头,也能被阳光晒得发烫,也能在风里,发出属于自己的、温温的声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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