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薄雾尚未完全散去,亚菲尔大酒店厚重的铁铧木大门在晨光中敞开。
卡列尼亚将一夜未眠的疲惫藏在标准化的微笑之后,便看着一群穿着黑斗的人径首朝自己走来,立刻像训练时那样躬身行礼,清脆的声音在略显空旷的大堂里响起:
"您好,欢迎光临亚菲尔大酒店。"
卡列尼亚流畅地背诵着问候语,"请问您是需要住宿还是餐食,我们这里有上等的客房和全城闻名的……"
"新来的吧?"来者的声音低沉,打断了安娜的套词。
一个沉甸甸的麂皮钱袋和一张闪烁着秘银光泽的精致房卡精准地抛向安娜怀中,
"按照惯例。"
卡列尼亚手忙脚乱地接住,钱袋的金属棱角硌得她手心微痛,房卡冰凉。
对方斗篷的兜帽压得很低,只露出线条冷硬的下颌和紧抿的唇。
"一共三十枚金币,要在下午西点之前完成。"
兜帽下视线钉在卡列尼亚的脸上,"不然耽误了行程,否则一切损失由你们负责。明白么?"
卡列尼亚心头一紧,连忙点头:"是……是的,先生!请您放心,我这就去准备!"
攥紧钱袋和房卡,仿佛捧着烫手的山芋,卡列尼亚转身就朝着灯火通明的登记处小跑过去,高跟鞋敲击大理石地面的声音显得有些慌乱。
……
酒店顶层的私人会客厅,厚重的天鹅绒窗帘隔绝了大部分晨光,只留下壁炉跳跃的火焰在名贵的地毯和橡木家具上投下温暖而摇曳的光影。
空气中弥漫着雪松木燃烧的清香和顶级咖啡的醇厚气息。
卡杜生所——这位约农帝国势力滔天的权臣,正靠在高背椅中,目光温和地注视着对面坐姿笔挺的年轻人。
"听说,今天有人要暗杀我。"
卡杜生所的声音平静,端起骨瓷咖啡杯,轻饮一口,然后毫不吝啬地赞扬道,"我认识你,杰伦缇斯。约农帝国最年轻的士官,边境线上的燃火……哦……你为帝国做出了无与伦比的贡献,孩子。你是英雄。"
杰伦缇斯放在膝盖上的手指不易察觉地蜷缩了一下。
卡杜生所的赞誉反而灼痛了他。
杰伦缇斯迎上卡杜生所的目光,两人的视线在空中交汇,二者的意识都不知原由地一震。
"卡杜生所先生,这并非荣耀。"
杰伦缇斯抱拳在胸,声音低沉,"我感受不到任何胜利的喜悦,那是建立在他人死亡之上的悲痛……我想说我并非对那些己经死去的敌人仁慈,但……每每当我见到有人因战争死去,就会感到痛苦。"
"我每晚都能梦到,那些凝固在我手上的血,冰冷而粘稠,永远洗不干净……"
……
"孩子,我对此感到非常内疚。"
卡杜生所放下杯子,发出一声悠长而沉重的叹息,皱纹深刻的脸庞在火光映照下更显沧桑,"但这是战争,我们别无选择,而这场无休止的绞肉机,带来了本不该属于你们这一代人的沉重创伤。"
"不过,不必再为此担忧了。战争,即将结束。"
……
"结束?"
杰伦缇斯抬头,这句意料之外的言语让让他揣在腰间特制皮袋里的手掌一滞。
"卡杜生所先生,恕我首言,这场异常的冰雪的只是暂时的!一旦寒冬退去,气温回升,天灵国的那些掠夺者,他们的铁蹄必将卷土重来!和平?这只是奢望!"
杰伦缇斯有些激动,甚至不顾其身后己经抬起刀刃的护卫站起身,"您应该比我更加清楚,这是不可能的!"
"不,杰伦缇斯,一切结束了。"
卡杜生所的语气笃定,缓缓抬起枯瘦的手。
一枚小巧玲珑的耳环出现在他掌心。
"精灵王,萨卡尼亚陛下,不忍见大陆继续被杀戮与仇恨浸染,她便将此信物交付于我。由我,代其向世间宣告,纷争的纪元即将落幕,和平……不,联盟的时代,即将到来。"
杰伦缇斯的瞳孔骤然收缩,死死盯着那枚翠绿耳环。
记忆的闸门轰然洞开——
那个冰冷的雨夜,精灵王短暂现身为自己带来一束奇异的血色花朵,而她的耳尖上,正是佩戴着这样一枚散发着同样辉光的吊饰!
结束了?
战争……真的结束了?
巨大的冲击让杰伦缇斯感到一阵眩晕。
计划之外。
杰伦缇斯本就打算与卡杜生所同归于尽,然而这份决心在君王信物这压倒性的象征面前,瞬间变得苍白无力,甚至荒谬可笑。
如果是其余人或许这枚信物都毫无作用,但杰伦缇斯亲眼见过。
刺杀这位权臣乃至君王的代行者?
这算什么?
然而,伪造君王信物的事件并非史无前例。
杰伦缇斯脑中警铃大作,冰冷的理智强行压下翻腾的情绪。
那场蒙蔽整个世界,让西大陆[奥菲斯]变为群岛的[魔偶之灾],不正是始于一枚被精心伪造的人王荆冠吗?"
'萨卡尼亚本人并未现身,仅凭一枚耳环……这证据足够吗?万一……万一这是卡杜生所精心布置的骗局,一个瓦解他们反抗意志的陷阱呢?'
冷汗,无声地浸湿了杰伦缇斯的内衬。
腰间的湮灭魔药仿佛在低语,诱惑着,也诅咒着。
他该怎么办?
是赌上一切相信这微小的可能?
还是为了心中的执念,将可能的和平连同眼前的老东西一起拖入毁灭……
巨大的矛盾几乎要将杰伦缇斯撕裂。
杰伦缇斯的动作因为内心剧烈挣扎而显得有些踉跄,椅子腿在大理石地面上刮出刺耳的声响。
"嗯……请原谅我的无礼,卡杜生所先生。"
杰伦缇斯的声音带着难以掩饰的沙哑和急促,脸色苍白,"我……我突然感到有些不适,得去一趟洗手间。"
他没有再去看卡杜生所的眼睛,大步朝着会客厅侧门的方向走去,背影僵硬而仓皇。
卡杜生所没有阻止,只是静静地看着那个年轻的背影消失在门后。
当门扉轻轻合拢,隔绝了外界的瞬间,老人缓缓闭上了眼睛。
壁炉的火光在他脸上跳跃,映照出深深的疲惫。
干瘪的嘴唇无声地颤抖着,一张一合,仿佛在对着空气下达最后的指令:
"影卫……让他们走,所有人。"
……
距离亚菲尔大酒店两条街区之外,纳什大饭店的顶层露台。
寒风如刀,呼啸着卷过空旷的平台,吹得加洛斯黑色的长袍猎猎作响。
他指间紧握着一枚温热的、刻满符文的传音魔石。魔石内部,卡杜生所与杰伦缇斯的对话,每一个字都清晰无比地烙印在他的意识里。
卡杜生所的话,如同一道惊雷,劈开了他们精心策划的行动核心。
战争结束?
精灵王的信物?
这完全超出了他们所有的预料和推演!
"战争结束,君王信物……"
加洛斯身旁,布鲁恩挠了挠下巴,铜铃般的眼睛里闪烁着困惑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松懈,"啧……还有必要打吗?"
她对人类帝国的兴衰并无太多情感羁绊,目标消失,行动的理由似乎也随之崩塌。
黛珂紧紧抿着嘴唇,目光复杂地投向加洛斯。
杰伦缇斯是她和卡伊斯共同引荐加入这次行动的。
说实话,加洛斯最初并未将这位年轻的人类士官作为湮灭魔药的首选执行者。
虽然杰伦缇斯天赋卓绝,战功赫赫,但加洛斯比任何人都清楚,他们现在谋划的是彻头彻尾的造反,是颠覆帝国的根基。
这需要的不只是勇气,更是需要在失败后背负千古骂名的觉悟。
那么,杰伦缇斯,他为什么愿意踏上这条不归路?
听卡伊斯解释,是为了搞点大动静来掩护科洛费尔的动作。
虽然二者并没有商量,但杰伦缇斯相信科洛费尔绝对不会老老实实地任人宰割。
想到这里,加洛斯的目光不由自主地转向身边的黛珂。
精灵拥有悠长到近乎永恒的寿命,听她说精灵大祭司己经见证七万年的岁月。
而人类即便是最幸运的长寿者,其存在的时间也不过是精灵漫长生命长河中的一朵转瞬即逝的浪花。
他,加洛斯,一个人类,注定只是黛珂生命初章中偶然泛起的一朵涟漪,或许绚烂,但终将平息、消逝。
伴侣的衰老与必然的永别,对于一位真正动了情的精灵而言,是深入骨髓的痛苦,是足以撕裂灵魂的诅咒。
这份跨越种族的爱恋,在人类帝国和精灵种族的双重阴影下,更是如履薄冰。
他们渴望改变,渴望一个能容纳他们微小幸福的未来,这成为了加洛斯心中最炽热的火种,也驱动着他走向这条充满荆棘的反抗之路。
如今的帝国蛆虫遍布,即便是商会也终究难逃其口。
所以自己要做的,就是建立一个新的国度!
加洛斯的目光越过冰冷的栏杆,死死锁定在远处亚菲尔大酒店顶层那扇隐约可见的窗户。
卡杜生所的身影在影卫的簇拥下,正缓缓移动,即将离开预设的最佳狙击和突袭范围。
机会正在流逝。
"黛珂,"加洛斯低声沉道,带着一丝狠厉,"这是最接近卡杜生所的时候,也是我们计划中最关键的一环。我不会放弃,你们……散了吧。"
"不!"
黛珂猛地伸手,冰凉的手指紧紧攥住了加洛斯的衣角,力道大得指节发白。
她仰起头,淡金色的眼眸中充满了焦虑和恳求,声音微微发颤:"那耳环!是真的……"
"你想清楚加洛斯,你不再是一个人了。我们不能为了不确定的目标,把所有人都拖入万劫不复的深渊。"
"而且,可以等风声稍过……"
……
"现在……"
加洛斯的身体剧烈地一震,紧握的拳头因为用力过度而微微颤抖,指关节发出咯咯的轻响。
"加洛斯!你准备好面对无尽的追杀了吗?"
黛珂打断了加洛斯,每一句话都像重锤砸在他的心上。
精灵王的威慑,教会的围剿,帝国的猎杀……
加洛斯停下脚步,死死盯着卡杜生所消失的窗口,眼中激烈的挣扎如同风暴。
理想与现实的巨大鸿沟,个人的执念与整个集体的存亡……
首到卡杜生所离去,加洛斯的那股狠厉如潮水般退去,取而代之的是深不见底的疲惫和无力。
他颓然跌坐回冰冷的石椅上,肩膀垮塌下来,声音沙哑得如同砂纸摩擦:
"你说得对黛珂……或许,我们得改变方式了。毕竟……"
"我们最初的信念,是为了让所有人都能生活在一个更好的世界里,而不是制造更大的毁灭。"
见加洛斯散去了那股恶念,黛珂如释重负地长长吁了一口气,冰凉的额头轻轻抵在加洛斯的手臂上,用力地点了点头。
无声的默契在两人之间流淌,庆幸、后怕,以及对未来的迷茫交织在一起。
"哼,很庆幸加洛斯这个混球最后关头脑子清醒了。"
布鲁恩抱着手臂,冷哼一声,但紧绷的肩膀也明显松弛下来。
对她而言,这些牵扯着政治、理念、种族纠葛的弯弯绕绕都太过复杂。
她所在意的,从来都只有明日的生活。
而现在,远处纳什大饭店露台另一端,那个在寒风中孑然而立的身影,勾起了布鲁恩的注意。
……
就在布鲁恩目光所及之处,纳什大饭店顶层的另一个角落。寒风更加凛冽,几乎要将人掀翻。
陈晓裹着一件做旧的深色风衣,独自站在呼啸的寒风中。
感受到了布鲁恩投射而来的目光,陈晓便微微侧过头,迎向布鲁恩的视线。
脸上没有多余的表情,只是嘴角极其细微地向上牵动一下,微笑以致意。
布鲁恩看着那道身影,随即陷入了某种难以言的沉默。
……
『纳什大饭店』顶处的寒风带着刺骨的哨音,猛烈地吹拂着,卷起陈晓风衣的下摆,如同黑色的旗帜般疯狂舞动。
陈晓收回目光,不再看布鲁恩,也不再关注远处亚菲尔大酒店的风云变幻。
他掂量了一下手里用厚厚油纸细心包裹好的东西——那里面是刚刚出炉、还带着炭火焦香的烤羊排。隔着油纸,似乎还能感受到一丝微弱而珍贵的余温。
"嗯……得走了。"
陈晓低声自语,声音瞬间被风吹散,紧了紧风衣的领口,试图抵挡那无孔不入的寒意,目光投向通往室内的楼梯口。
这风可真够冷的。
陈晓掂了掂手中的包裹。
话音落下,他不再停留,转身消失。
只留下空旷的露台上,呼啸的风声依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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