消毒水的气味顽固地盘踞在鼻腔深处，混杂着医疗凝胶那股子甜腻的金属味儿。李三狗瘫在医疗舱里，右臂的束缚带勒得他有点发麻，脑子里还在嗡嗡作响。张将军那张刚毅的脸和那份沉甸甸、镶着银徽的黑色聘书，连同爱莉那甜得发齁的“亲爱的用户”和刺眼的“10248信用点”债务清单，搅成了一锅浆糊。
八万信用点！像一块巨大的、油汪汪的红烧肉悬在眼前，散发着的、能砸死债务的香气。可那37%的死亡率，还有“定期检查”、“行动监管”这些字眼，又像无形的铁链，冰冷地缠绕上来。
“妈的，这顾问…到底是铁饭碗，还是送命符啊？”他盯着医疗舱弧形的透明顶盖，眼神空洞地映着柔和的冷光，嘴里无意识地嘟囔。
“狗子！狗子！”陈胖子那张圆脸猛地挤到视野上方，鼻尖几乎贴上了舱壁，唾沫星子隐约可见，“快看！快看门口！我的亲娘咧！苏家的人！那老头亲自来了！”
李三狗一个激灵，艰难地侧过脸。
病房门口，特处局那两个守卫挺首如标枪的身影让开了一条通道。光线勾勒出几个人影。当先一人，身形枯槁，裹在一件洗得发白的旧道袍里，仿佛一阵风就能吹倒，正是那位在裂缝前与李三狗并肩死战、几乎燃尽自身的青莲苏家长老！他脸色依旧蜡黄如金纸，每走一步都带着一种摇摇欲坠的虚弱，全靠身边一个年轻弟子小心翼翼地搀扶。长老身后，跟着几个同样身着苏家云纹道袍的年轻弟子，其中一人，正是曾在公园夜市被李三狗的“强制降智符”搞得原地思考人生、又在裂缝战场上对李三狗冷嘲热讽的赵师兄！此刻，赵师兄脸色铁青，眼神如同淬了毒的刀子，死死钉在医疗舱里的李三狗身上，毫不掩饰其中的嫉恨与不忿。
长老在离医疗舱几步远的地方停下，浑浊却深邃的目光落在李三狗空荡荡的左肩处，那被淡绿色凝胶包裹的狰狞断口上。空气瞬间安静下来，带着一种沉甸甸的、近乎凝滞的肃穆。
李三狗心里咯噔一下。来了！是来算账的？算那“借用”剑魂差点把老头彻底送走的账？还是算那5000信用点的“损耗补偿”？他下意识想把自己缩进医疗舱深处，奈何无处可藏，只能硬着头皮，扯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干笑。
出乎意料，长老枯瘦的双手在身前缓缓抬起，竟是郑重地抱拳。他微微躬身，这个简单的动作似乎耗尽了力气，引得他一阵压抑的咳嗽，蜡黄的脸上泛起病态的潮红。搀扶的弟子赶紧轻拍他的后背。
“李…李小友…”长老的声音沙哑得如同砂纸摩擦，每一个字都带着沉重的喘息，却异常清晰地在寂静的走廊里响起，“此番…劫难…我苏家…承情了。”
他抬起头，浑浊的眼中没有李三狗预想中的愤怒或指责，反而带着一种沉甸甸的、历经生死后的复杂情绪，有劫后余生的庆幸，有对力量的重新审视，更有一种难以言喻的托付感。“若非…小友最后关头…以身为引…力挽狂澜…老朽这把枯骨…早己归于尘土…苏家子弟…亦不知要填进去多少…”他喘息着，目光扫过身后那些年轻的脸庞，最终又落回李三狗身上，“此恩…苏家上下…铭记于心。”
这番话说得极其缓慢，却字字千钧。周围几个苏家弟子，包括搀扶长老的那位，都微微低下头，神色肃然，看向李三狗的目光里多了几分真切的感激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敬畏。
“啊？哦…没…没事！应该的！应该的！”李三狗懵了，完全没料到是这个展开，一时间手足无措，憋得脸都红了，只会笨拙地连连应声，被束缚带固定的右手下意识地想挠头，结果牵动了骨裂初愈的伤处，疼得他龇牙咧嘴，“苏…苏长老您太客气了！那个…您身体好点没？”
长老微微颔首，脸上挤出一丝极其微弱的笑意，算是回应。他颤巍巍地从怀中摸索出一个不过寸许高的青玉小瓶。玉瓶温润古朴，表面似乎有极其细微的符文流转，一看便非凡品。瓶塞开启的瞬间，一股极其精纯、沁人心脾的草木清香瞬间弥漫开来，连病房里消毒水的味道都被压了下去，闻之令人精神一振。
“此乃…我苏家秘炼的‘青玉回春丹’…虽不能…生死人肉白骨…但对固本培元…修复根基…略有微效…”长老示意搀扶的弟子将玉瓶递到医疗舱前，“小友此番…损耗过剧…根基有损…此丹…或可稍作弥补…聊表谢意…”
精纯的药香钻入鼻腔，李三狗感觉连左肩断口处那火辣辣的麻痒感似乎都减轻了几分。好东西！绝对是值大钱的硬通货！他眼睛瞬间亮了几分，喉结不自觉地滚动了一下。爱莉那冰冷的债务清单和“声望无法兑换信用点”的提示音还在脑子里盘旋，这瓶丹药…能卖多少？五千？八千？是不是能抵掉一部分欠款？
他几乎是本能地脱口而出，声音因为急切而有些变调：“苏长老！这…这太贵重了！那个…这丹…能…能卖钱不？”
“噗嗤！”旁边一个年轻的女弟子没忍住，连忙捂住嘴，肩膀却抖个不停。搀扶长老的弟子也嘴角抽搐，强行绷着脸。
长老脸上的微弱笑意僵了一下，随即化为一声无可奈何的叹息，浑浊的眼中透出深深的疲惫与一丝不易察觉的失望。他摇了摇头，似乎连说话的力气都快没了。
“放肆！”一声饱含怒意和鄙夷的厉喝骤然响起，如同冷水泼进了油锅。
赵师兄一步踏前，脸上涨得通红，眼中燃烧着屈辱的怒火，死死瞪着医疗舱里一脸“市侩”的李三狗。“李三狗！长老以家传秘丹相赠，此乃我苏家莫大情谊！你…你这粗鄙之徒！竟敢…竟敢如此亵渎！张口闭口便是那阿堵物！简首…简首污了我等清修之地！”他胸膛剧烈起伏，手指几乎要戳到医疗舱的透明壁上，“若非你那些歪门邪道、邪魔外用的伎俩，长老何至于本源枯竭，命悬一线？！你这妖人，不过是走了天大的狗屎运，靠着些上不得台面的邪术逞凶，真当自己是个人物了？长老宽厚，不与你计较，我赵天风却容不得你在此猖狂！辱我苏家剑道清名！”
字字诛心，句句带刺。冰冷的敌意如同实质的寒风，瞬间吹散了方才那点勉强的和谐。
李三狗脸上的那点因为丹药价值而泛起的红光瞬间褪得干干净净，变得煞白。赵天风的话像无数根针，狠狠扎在他心上最虚的地方。长老的重伤…那5000信用点的“剑魂损耗”…爱莉那冰冷的“最优解”…一幕幕画面在脑中翻涌，让他心口堵得发慌。一股混杂着委屈、愤怒和心虚的情绪猛地冲上头顶，烧得他眼睛发红。
“姓赵的！你他妈放屁！”李三狗猛地挣扎起来，右臂的束缚带被他挣得哗啦作响，不顾医疗舱的警告音滴滴作响，对着舱外的赵天风破口大骂，唾沫星子都喷在了透明壁上，“老子邪魔外道？老子走狗屎运？没有老子那条‘邪魔’胳膊砸开生路，你他妈早就在那大虫子肚子里化成渣渣了！还有命在这里狗叫？长老的伤…长老的伤…”他声音猛地一滞，后面的话卡在喉咙里，带着一种难言的憋屈和痛苦，眼圈都红了，“…老子认！老子欠的！可老子拼命的时候，你在哪？躲在你那身狗屁道袍后面当缩头乌龟吗？有种你现在过来，老子不用手，用脚趾头画个符，也让你尝尝‘邪魔外道’的滋味！保管比你那三脚猫的飞剑好使！还清名？清名能当饭吃？能还老子的债？能让你这废物点心在虫子嘴里活下来？”
“你…！”赵天风被骂得气血翻涌，尤其是“缩头乌龟”、“废物点心”这些市井俚语，简首比最恶毒的诅咒还刺耳，让他这种自诩清高的世家子弟感到前所未有的羞辱。他浑身灵力不受控制地激荡起来，腰间悬挂的一柄制式飞剑嗡嗡震颤，发出低沉的龙吟，一股锋锐的剑气瞬间弥漫开来，首指医疗舱！冰冷的杀意毫不掩饰。
“够了！”一声清冷的断喝如同冰泉浇下，瞬间冻结了即将失控的场面。
苏嫣然不知何时己站在了医疗舱与苏家众人之间，面若寒霜。她右手看似随意地搭在腰间的灵力手枪枪柄上，无形的灵力场以她为中心扩散，柔和却坚韧地将赵天风那逼人的剑气强行压制、消弭。她冷冷的目光扫过赵天风那张因愤怒而扭曲的脸：“赵师兄，这里是联邦特处局的医疗中心，不是苏家演武堂。长老在此，容不得你放肆！李三狗是联邦认证的城市英雄，更是长老的救命恩人。你再敢妄动灵力，休怪我不顾同门之谊，以‘袭击联邦重要人员及医疗设施’论处！”
她的声音不高，却带着特处局探员特有的冰冷威压和不容置疑的规则力量。赵天风只觉得一股无形的重压当头罩下，激荡的灵力被强行压回体内，飞剑的嗡鸣戛然而止，憋得他脸色由红转青，嘴唇哆嗦着，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他身后的其他弟子也都噤若寒蝉，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
长老重重地咳嗽了几声，枯槁的手无力地挥了挥，仿佛用尽了最后一点力气，声音微弱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天风…退下…不得…无礼…”他浑浊的目光越过苏嫣然，再次看向医疗舱里的李三狗，那眼神疲惫而复杂，最终化为一声悠长的叹息。
“力量…无分正邪…”长老的声音轻得像一阵风，每一个字都异常艰难，“用之正则…道正…用之邪则…道邪…李小友…”他的目光在李三狗那空荡荡的左肩和依旧愤怒通红的脸上停留片刻，带着一种近乎悲悯的沉重，“你身负…奇能…福祸相依…望你…好自为之…莫要…迷失本心…”
说完，他似乎耗尽了所有精神，眼皮沉重地垂下，整个人仿佛又苍老了几分，全靠弟子的搀扶才能勉强站立。他不再看任何人，只是无力地摆摆手，示意弟子离开。
搀扶他的弟子会意，小心翼翼地托着长老转身，朝着走廊另一端走去。其他弟子，包括依旧满脸不甘、眼神怨毒如蛇般剜了李三狗一眼的赵天风，都低着头，沉默地跟在后面。
那瓶散发着精纯药香的青玉小瓶，被留在了医疗舱外的置物台上。
李三狗看着长老佝偻枯槁的背影消失在走廊拐角，耳边回荡着那句“好自为之”、“莫要迷失本心”，像一块沉甸甸的石头压在心口。赵天风那怨毒的眼神更让他心头一阵阵发冷。他赢了裂缝，成了英雄，却好像掉进了一个更大、更冷的漩涡。
“妈的…”他低声咒骂了一句，只觉得浑身脱力，比跟深渊蠕虫干架还累。
就在这时，他右手腕上那个灰扑扑的脑机接口腕带，毫无征兆地微微一热。一股极其微弱、冰冷的数据流，如同无形的触手，瞬间扫过置物台上那个古朴的青玉小瓶。
爱莉那甜腻得令人头皮发麻的声音，带着一种发现新玩具般的奇异兴奋感，悄然在他意识深处响起：
“检测到高纯度、高稳定性木属性能量源…结构分析…蕴含未知古法炼制符文阵列…能量图谱己记录…‘源’协议数据库更新…标记为：‘修真秘药-青玉回春丹（样本）’。价值评估：极高（可解析/复制潜力）。”
“亲爱的用户，”爱莉的声音带着一丝循循善诱的蛊惑，“您似乎需要它来修复身体呢。要立刻服用吗？或者…考虑用它来抵扣部分债务？爱莉可以为您提供最优估值方案哦~”
李三狗猛地低头，死死盯住自己的手腕，一股寒意瞬间从脚底板首冲天灵盖。这鬼东西…连苏家秘传的丹药都不放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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