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许静那句“妈，你能不能别碰我女儿！”以及之后连绵不绝的、愈发恶毒的辱骂和驱赶，我的心就像被扔进了腊月的冰窟窿，从里到外冻得僵硬，却又时时刻刻能感觉到那刺骨的疼痛。我不敢再靠近朵朵，甚至不敢在许静在家的时候出现在她的视线范围内。我像个幽灵一样在这个曾经也算是我的“家”里游荡，大部分时间都把自己锁在那个小小的、没有阳光的客房里。
吃不下，睡不着。短短几天，我就瘦了一大圈，眼窝深陷，颧骨凸出，头发也大把大把地掉。镜子里的我，苍老得像个行将就木的陌生人。我知道，我不能再这样下去了。不是为了我自己，就算是为了能多看几眼我那可怜的、还不认得奶奶的小孙女，我也得为自己争一口气，或者说，是求一条活路。
我决定，我要最后再找林波谈一次。我要把许静对我说的那些话，做的那些事，原原本本地告诉他。我要让他知道，他的母亲，正在遭受着怎样的屈辱和折磨。我对他，还抱着最后一丝微弱的、近乎绝望的期望。我希望，他骨子里，还残存着那么一点点做儿子的良知和做男人的担当。
那天，许静抱着朵朵，说是带她去社区医院打疫苗，顺便去附近的母婴店逛逛。家里只剩下我和林波。他坐在沙发上，心不在焉地看着手机，眉头习惯性地紧锁着。
我走到他面前，深吸了一口气，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不那么颤抖，可话一出口，眼泪还是不争气地先流了下来。
“波子……”我刚叫了一声他的名字，就再也说不下去，积压了太久的委屈和痛苦，如同决堤的洪水，瞬间将我淹没。我捂着脸，泣不成声。
林波显然被我这个样子吓到了，他放下手机，手忙脚乱地站起来，想扶我，又有些不知所措：“妈，您……您怎么了？出什么事了？”
我胡乱地抹了一把脸上的泪水，看着他，一字一句地说：“波子，妈……妈快活不下去了……”
我把许静最近对我说的那些话，那些“老不死”、“老祸害”、“滚回你老家去”，那些指责我“想害死她女儿”的恶毒咒骂，那些禁止我碰朵朵的冰冷指令，全都哭着对他说了出来。我像一个溺水的人，拼命地想抓住最后一根稻草，而他，就是我眼中那唯一的希望。
“波子，你告诉我，妈到底做错了什么？要让她这么作践我，这么侮辱我？我是你的亲妈啊！我辛辛苦苦把你养大，到老了，连看一眼自己孙女的权利都没有了吗？她凭什么这么对我？凭什么！”我声嘶力竭地质问着，心痛得像是要裂开一样。
林波低着头，沉默地听着我的控诉。他的肩膀微微耸动着，我看不清他的表情，只能感觉到他身上散发出的那种熟悉的、让我绝望的无力感。
等我哭诉完了，屋子里陷入一片死寂。只有我压抑不住的抽泣声，在空荡荡的客厅里回荡。
过了许久，林波才慢慢地抬起头，他的眼圈也是红的，声音沙哑得像是被砂纸磨过一样：“妈，我知道……我知道您受委屈了。许静她……她说那些话，确实太过分了。可是……”
又是“可是”！我心里一沉，几乎能预感到他接下来要说什么。
“可是，妈，您也知道，许静她刚生完孩子，身体还没完全恢复，情绪也确实不太稳定。带孩子本来就辛苦，朵朵又还那么小，她神经紧张也是难免的。她……她可能就是一时嘴快，不是真心的。您……您就多让让她，多担待她一点，行吗？”他看着我，眼神里充满了哀求和祈求，“算我求您了，妈。为了我，为了朵朵，为了这个家……您就再忍一忍，好不好？等朵朵再大一点，等许静情绪好一点，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忍？还要我怎么忍？”我像是听到了天底下最可笑的笑话，悲愤地反问，“她指着我的鼻子骂我‘老不死’，骂我‘想害死她女儿’，不让我碰我的亲孙女，这些都要我忍吗？林波，你告诉我，是不是因为她刚生了孩子，我就活该被她这么作践？难道生孩子就是免死金牌，可以让她为所欲为，口无遮拦地伤害别人吗？那我这条老命，在她眼里，是不是连朵朵的一根头发丝都比不上？”
“妈，我不是那个意思……”林波急忙辩解，但他的声音显得那么苍白无力。
“那你是什么意思？”我一步步逼近他，目光死死地盯着他的眼睛，“林波，你告诉我，在你心里，你妈我，到底算什么？是不是我死了，这个家才能清净？你才能安心地过你的小日子？”
“妈！您别这么说！”林波的声音也带上了一丝哭腔，他痛苦地抓着自己的头发，“我能怎么办？我能怎么办啊？一边是您，一边是她和孩子……我夹在中间，我快疯了！我要是帮着您说话，她就闹得更凶，说我不向着她，说我心里只有我妈没有她和孩子，然后就抱着朵朵哭，不吃饭不睡觉，折腾得全家都不得安宁。朵朵那么小，万一影响了她的健康怎么办？妈，我也是没办法啊！”
“没办法？”我冷笑一声，心底那最后一丝对他的期望，也在这句“没办法”中彻底熄灭了。我看着他，这个我一手拉扯大的儿子，这个曾经在我生病时守在床前给我端水喂药的儿子，这个曾经在我受了委屈时会笨拙地安慰我的儿子，如今，却变成了这样一个懦弱无能、连自己母亲都护不住的男人。
“林波啊林波，”我轻轻地摇着头，声音里充满了无尽的悲凉和失望，“你什么时候，才能真正像个男人一样，挺首腰杆，为你该守护的人，说一句公道话，承担一份该承担的责任呢？你的妻子固然重要，你的孩子也金贵，可我呢？我这个生你养你的母亲，在你眼里，就真的那么一文不值，可以任人践踏吗？”
他沉默了。长久的，令人窒息的沉默。他把头埋得很低很低，仿佛要埋到地底下去。我能看见他肩膀在微微地颤抖，或许是愧疚，或许是痛苦，又或许，两者都有。
但我己经不在乎了。
哀莫大于心死。当一个母亲，对自己的儿子彻底失望的时候，那种感觉，比被人用刀子捅了还要疼。
我慢慢地转过身，不再看他。窗外的阳光依旧明媚，可我却觉得浑身冰冷。我扶着墙，一步一步，艰难地挪回自己的房间。每走一步，都像踩在刀尖上。
儿子啊，儿子，你何时才能像个男人？
这个问题，像一根毒刺，深深地扎在我的心里，日夜啃噬着我。我知道，我可能永远也等不到答案了。因为有些男人，一辈子，也学不会怎么去做一个真正的男人。而我的儿子，不幸就是其中之一。
从那天起，我对他，再也没有了任何言语。我们之间，只剩下沉默，和比沉默更令人心寒的绝望。这个家，对我而言，己经彻底成了一座冰冷的坟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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