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那场所谓的“最后谈判”以我的彻底失败和许静的耀武扬威而告终，这个家，便陷入了一种比死寂更加可怕的冰封状态。许静连表面上的伪装都懒得做了，她看我的眼神，不再仅仅是厌恶和鄙夷，更增添了几分毫不掩饰的得意和“你奈我何”的挑衅。我知道，在她眼里，我这个老太婆，己经彻底失去了任何可以与她抗衡的资本，只能任由她搓圆捏扁，苟延残喘。
林波对我的态度，也从最初的些许愧疚和不安，逐渐变成了麻木和躲闪。他不敢正视我的眼睛，不敢与我单独相处，仿佛我是一个会给他带来无穷麻烦的瘟疫源。我们母子之间，除了每日三餐时那令人窒息的沉默，再无任何交流。有时候，我看着他那张与老林有七八分相似，却又写满了懦弱与疲惫的脸，心里会泛起一阵阵尖锐的刺痛。这真的是我含辛茹苦养大的儿子吗？他怎么会变成今天这个样子？
我常常想，或许，我真的该走了。离开这个让我受尽屈辱的地方，回到我那间虽然简陋但却能让我自由呼吸的小屋。可每当我动了这样的念头，林波那张写满哀求和无助的脸，还有朵朵那双清澈无邪、偶尔会好奇地望向我的眼睛，又会像两根无形的绳索，将我牢牢地捆绑在这里。我怕我走了，林波会彻底被许静压垮；我更怕，我走了，就真的再也见不到我那可怜的小孙女了。
就在这样日复一日的煎熬中，一场突如其来的风暴，毫无征兆地降临了，而这场风暴的中心，却不再是我，也不是许静。
那段时间，我注意到林波的状态越来越差。他每天回家的时间越来越晚，脸上的神情也越来越阴郁。他不再像以前那样，偶尔还会敷衍地问一句朵朵的情况，或者跟许静抱怨几句工作上的烦心事。他变得异常沉默，整个人像被抽走了精气神，回到家就一头扎进书房，常常待到深夜才出来。他吃饭的时候也总是心不在焉，食不知味，短短半个月，就瘦了一大圈，眼窝深陷，两颊也凹了下去。
许静对他的变化，似乎并没有太在意。她依旧是那个高高在上的女王，每天忙着打扮自己，忙着跟她的那些“精英朋友”视频聊天，讨论着最新的时尚品牌和投资项目。偶尔，她也会因为林波的沉默和疏离而大发雷霆，指责他不关心她和朵朵，指责他“死气沉沉，像个活死人”。
林波对她的指责，也一反常态地没有辩解，没有哀求，只是用一种近乎麻木的眼神看着她，然后默默地走开。
我知道，肯定是出事了。而且，是出大事了。
果然，在一个周末的傍晚，那颗被压抑了许久的炸雷，终于引爆了。
那天，林波从外面回来，失魂落魄，脸色苍白得像一张纸。他一进门，就重重地把自己摔在沙发上，双手抱着头，身体微微地颤抖着。许静刚给朵朵喂完辅食，看到他这个样子，眉头立刻就皱了起来。
“林波，你又发什么神经？一回来就摆出一副死人脸给谁看？”她毫不客气地呵斥道。
林波没有像往常那样立刻道歉或者解释，他依旧保持着那个姿势，一动不动，仿佛没有听到许静的话。
许静的火气一下子就上来了，她把手里的碗重重地往茶几上一放，走到林波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他：“我跟你说话呢！你哑巴了？还是聋了？一天到晚不是加班就是应酬，回到家就跟个闷嘴葫芦似的，你到底想干什么？”
林波慢慢地抬起头，他的眼睛里布满了血丝，眼神空洞而绝望。他看着许静，嘴唇动了动，似乎想说什么，最终却只是发出了一声长长的、充满了痛苦的叹息。
“我……我可能……要失业了。”他艰难地吐出这句话，声音沙哑得不成样子。
“失业？”许静像是听到了什么天方夜谭，她先是愣了一下，随即爆发出一阵尖锐的刺耳的嘲笑，“哈哈哈哈！林波，你不是在跟我开玩笑吧？就你那份不死不活的工作，还有人稀罕要吗？怎么？公司要倒闭了？还是你得罪了哪个大领导，被人穿小鞋了？”
“不是……”林波的声音更加低沉，充满了屈辱和不甘，“公司最近出了个大纰漏，损失惨重。他们……他们把责任都推到了我头上。说是我工作失误造成的。其实……其实那根本就不是我的错！是张副总他自己违规操作，现在出事了，就找我当替罪羊！”
“替罪羊？”许静的笑声更响了，也更加刻薄，“林波啊林波，你可真有出息！在外面被人当枪使，当了替罪羊，你还有脸回来跟我哭诉？你怎么就那么没本事呢？啊？人家为什么不找别人当替罪羊，偏偏就找你？还不是因为你性格软弱，好欺负，不会巴结领导，不会处理人际关系！说到底，就是你窝囊！你无能！”
她的话，像一把把锋利的刀子，毫不留情地扎在林波本己鲜血淋漓的心上。我躲在房间的门缝后，看着眼前这一幕，心里五味杂陈。一方面，我痛恨许静的冷酷无情，痛恨她对我儿子的落井下石；另一方面，我又不得不承认，她说的，有几分是事实。林波的性格，确实是他最大的致命伤。
“我当初真是瞎了眼，才会嫁给你这么个窝囊废！”许静越说越激动，指着林波的鼻子破口大骂，“你看看你现在的样子！像条丧家之犬！我许静要脸面的人，怎么会摊上你这么个没出息的男人！我女儿将来要是知道她有你这么个没用的爹，她都会替我感到丢人！”
林波的身体开始剧烈地颤抖起来，他双手紧紧地攥成了拳头，手背上青筋暴起。他的眼睛里，燃烧着愤怒、屈辱和绝望的火焰。
“我告诉你，林波！”许静丝毫没有察觉到他情绪的剧变，依旧不依不饶地用最恶毒的语言攻击着他，“你要是真丢了这份工作，我们就立马离婚！我许静丢不起这个人！我也不想跟着你喝西北风！我的朵朵，更不能有你这么个一事无成的爹！”
“离婚”两个字，像一记重锤，狠狠地砸在了林波的头顶。
他猛地从沙发上弹了起来，像一头发怒的困兽，通红的眼睛死死地盯着许静。那一刻，我仿佛在他身上看到了几分老林年轻时的影子——那种被逼到绝境后的孤注一掷。
“许静！”他嘶吼着，声音因为极度的愤怒而变得有些扭曲，“你再说一遍！”
许静大概是被他这突如其来的爆发吓了一跳，但她很快就恢复了镇定，脸上露出了那种惯有的、轻蔑的冷笑：“我说，你要是丢了工作，我们就离婚！怎么？你还想打我不成？”
林波没有打她。他只是死死地盯着她，看了许久许久，然后，他突然发出一阵令人心悸的、近乎疯狂的大笑。那笑声里，充满了绝望，充满了自嘲，也充满了对这个世界，对这个家，对眼前这个女人的彻底的、毁灭性的失望。
他笑着笑着，眼泪就流了下来。他像个被抽空了所有力气的木偶，重重地跌坐回沙发上，双手捂着脸，发出了野兽般压抑而痛苦的呜咽。
那一刻，我躲在门后，看着我那彻底崩溃的儿子，心里像被无数根针扎过一样，疼得无法呼吸。我知道，这个家，完了。彻底完了。
而压垮这个家的最后一根稻草，或者说，是点燃这场离婚大战导火索的，不是我这个碍眼的婆婆，也不是许静那令人发指的刻薄与自私，而是林波自己那份摇摇欲坠的事业，和他那早己被生活磨平了所有棱角的、脆弱不堪的自尊。
真是可悲，又可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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