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市井的“智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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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4章 市井的“智慧”

 

从法律援助中心回来的那个下午,我们这个家,便被一种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加浓稠、更加令人窒息的绝望所笼罩。那个年轻律师冷静而又客观的分析,像一把冰冷的手术刀,将我们最后那点可怜的、名为“希望”的肿瘤,连带着周围所有健康的、尚存一丝活力的组织,都一并残忍地切除了。

我们输了。在这场战争还没有正式打响之前,我们就己经被宣判了死刑。

林波回来后,就把自己重新锁进了那个房间。他没有再捶墙,也没有再发出任何压抑的呜咽。他只是沉默着,用一种比沉默本身更可怕的方式,来展示他的彻底绝望。我甚至觉得,前段时间那个靠着出卖体力来麻痹自己的、汗流浃背的送水工,都比现在这个重新变回“活死人”的他,要显得更有生气一些。

他那本被视若“武器”的日记,被他随意地扔在书桌的一角,上面,还摆着那封来自许静律师的、充满了胜利者傲慢的信函。这两样东西放在一起,像一个充满了黑色幽默的、残酷的讽刺。我们呕心沥血、用血泪写就的史诗,在对方那套严谨、冰冷、由金钱和权力构筑的法律体系面前,不过就是一个不值一提的、充满了主观臆断的笑话。

我坐在客厅的沙发上,看着窗外那连绵不绝的、阴冷的秋雨,只觉得自己的心,也跟着这天气,一点一点地,沉到最深的、不见天日的谷底。我这一生,从未感到过如此的无力和无助。我斗不过许静,我斗不过她身后那个强大的、只为有钱人服务的律师,更斗不过这个看似公平,实则却充满了无形门槛的、冰冷的“法”。

难道,我们真的,就要这样认命了吗?

我看着林波那扇紧闭的房门,想着朵朵那张挂着泪痕、哭着喊“奶奶我怕”的小脸,想着她被许静强行从我怀里拖走时,那绝望的、求救的眼神……不!我不能认命!

如果我这个做母亲的都认了命,那我的儿子,就真的彻底完了!

我的脑海中,像一道闪电,猛地划过了张姐那张热心肠的大脸。我想起了她,想起了她那嫉妒如仇的性格,和她那张似乎能织就一张覆盖全城的、无所不能的关系网。

一个疯狂的、连我自己都觉得有些不齿的念头,在我心底,破土而出。

光天化日下的、冠冕堂皇的大路,我们走不通。那……那些隐藏在阴影里的、属于市井小民的、曲折泥泞的羊肠小道呢?讲道理、摆证据,我们讲不过。那……那些不讲道理的、属于人情社会的“闲话”和“名声”呢?

我像是抓住了一根悬在悬崖边的、随时可能会断裂的藤蔓。我知道这很危险,甚至很可鄙,可这,是我现在,唯一能想到的、一线生机。

第二天一早,我没有告诉林波,只是像往常一样,给他做好了早饭,然后,便揣着那颗惴惴不安的心,出了门。我找到了张姐的家。

张姐一见我,就知道我来意不善。她把我让进屋,给我倒了杯热茶,然后,关上门,用一种“我就知道会这样”的表情,看着我。“淑芬,看你这脸色,就知道是遇到过不去的坎了。说吧,到底怎么了?”

我再也无法抑制,将昨天在法律援助中心的所有经历,一五一十地,都跟她说了。我说了那个年轻律师冷静的分析,说了我们在法律面前的无助,说了许静那封要中止林波探视权的、赶尽杀绝的律师函。

张姐听完,气得猛地一拍桌子,茶杯里的水都溅了出来。“我呸!这帮吃人不吐骨头的王八蛋!什么狗屁法律!说到底,不就是谁有钱,谁有理吗?!那个姓许的臭娘们,自己把孩子打得离家出走,还有脸去告状?还要不要脸了!”

她骂了好一阵,才稍稍平复了些怒气。她看着我,问道:“那你今天来找我,是想让我……”

“张姐,”我看着她,鼓起了平生最大的勇气,声音因为羞愧而微微发抖,“我知道,这事……不光彩。可我们,真的走投无路了。我就想问问你,你路子广,认识的人多。有没有……有没有什么别的‘办法’?”

我把“办法”两个字,咬得极重。

张姐是什么人?是在市井里摸爬滚打了大半辈子的人精。她瞬间就明白了我的意思。

她没有立刻回答我,而是点了根烟,狠狠地吸了一口。缭绕的烟雾后面,她那双精明的眼睛,微微地眯了起来,闪烁着一种属于市井草根的、狡黠而又锐利的光芒。

“淑芬,你听我说。”她把烟灰弹在烟灰缸里,沉声说道,“打官司,硬碰硬,咱们没戏。这就好比,人家开着坦克,咱们拿着根烧火棍,怎么打?所以,咱们不能跟她玩她那套规则。”

“咱们得跟她玩咱们的规则。咱们老百姓,没钱没势,但咱们有两样东西,是那些高高在上的人,最在乎,也最害怕的。”

“哪两样?”我急切地问。

“一个是‘脸面’,一个是‘舆论’。”张姐一字一句地说,“那个姓许的,为什么能那么风光?不就是因为她给自己塑造了一个‘成功独立女性’、‘精英妈妈’的人设吗?她吃的,就是这碗饭!那你说,要是她这个‘人设’,塌了呢?要是所有人都知道,她这个光鲜亮丽的女人背后,是个虐待亲女、逼疯前夫、赶尽杀绝的泼妇呢?”

我被张姐这番大胆的话,惊得目瞪口呆。

张姐没有理会我的震惊,她像是打通了任督二脉一样,越说越兴奋:“咱们不能去法院告她,但咱们可以,让她身边所有的人,都变成审判她的‘法官’!”

“你想啊,”她开始掰着指头,为我谋划起来,“第一,她的公司。她不是什么总监吗?最在乎自己的职业形象了。我有个远房外甥,就在她们集团的另一个子公司上班。虽然跟她不一个部门,但公司就那么大,食堂里、茶水间,总有传闲话的地方。咱们就把小波这个事,当个‘可怜的八卦’,给它传出去。就说,‘哎,你们知道吗?咱们公司那个许总监,可厉害了,把她前夫逼得去送水,一个月挣的钱,还不够她买双鞋,就这,她还嫌人家给的抚养费少,要告人家,连孩子都不让见了!’你放心,这种事,传得比什么都快!”

“第二,朵朵的幼儿园。那是什么地方?那是一群有钱有闲的富太太们的社交中心!她们最喜欢聊什么?就是聊八卦,聊别人家的丑事!我让我一个牌友,她孙子也在那个幼儿园。我让她,在接送孩子的时候,跟别的家长‘不经意’地提一提。就说,‘哎呀,朵朵那孩子真可怜,她妈妈看着挺厉害的,怎么对孩子那么狠啊?听说上次都把孩子打得离家出走了!她那个送水的爸爸,想见一面都难!’你信不信,不出三天,整个幼儿园的家长群,都能炸开锅!”

“第三,也是最狠的一招。她父母家。她爸妈不是体面的退休教师吗?最爱惜自己的羽毛和名声了。我就不信,他们能眼睁睁地看着自己女儿的丑事,在他们那个住了几十年的家属院里,传得人尽皆知!他们那些老同事、老邻居,一人一句‘哎哟,老许,你家女儿怎么这样啊?’,就够他们老两口喝一壶的了!”

我听着张姐这一套套的“组合拳”,只觉得心惊肉跳,后背发凉。我从未想过,人与人之间的斗争,还可以用这种方式。这……这不就是背后说人闲话,造谣生事吗?这太……太不光彩了。

“张姐,这……这能行吗?这有点……”

“有点什么?有点下作是吗?”张姐打断了我,她看着我,眼神锐利,“淑芬,我问你,是脸面重要,还是你孙女重要?是君子风度重要,还是保住小波的探视权重要?人家都把刀架在你脖子上了,你还跟她讲什么仁义道德?她用法律的刀子杀人,咱们就用唾沫星子淹死她!对付恶人,就得用恶人的办法!”

张"姐的话,像一盆冰水,兜头浇下,让我瞬间清醒了。

是啊。我都己经被逼到悬崖边上了,还在乎什么姿势好不好看吗?

林波是绝对不会同意这种做法的。他骨子里,还有着读书人的那点清高和固执。他宁愿自己被打断脊梁,也绝不会用这种他看不起的方式,去攻击一个女人。

所以,这件事,不能让他知道。

我抬起头,看着张姐,那双因为常年操劳而显得有些浑浊的眼睛里,第一次,闪过了一丝决绝的、近乎冷酷的光。

“张姐,”我声音沙哑地说,“就按你说的办。这件事,拜托你了。”

“但是,千万,千万,别让我儿子知道。这事,是我这个当妈的,一个人的主意。”

张姐看着我,欣慰地笑了。她重重地拍了拍我的肩膀:“这就对了!你放心,姐办事,保管给你办得妥妥帖帖的!你就等着看好戏吧!”

从张姐家出来的时候,外面的雨,己经停了。但天,依旧是阴沉沉的。

我走在湿漉漉的街道上,只觉得自己的脚下,像是踩在了一片泥泞的沼泽里。我不知道,我今天迈出的这一步,究竟是会带领我们走出困境,还是,会让我们,陷入一个更深、更黑暗的、无法回头的泥潭。

我只知道,从这一刻起,我不再是那个只会以泪洗面、逆来顺受的赵淑芬了。

为了我的儿子,为了我的孙女,我愿意,化身为一个我自己都感到陌生的、不择手段的、恶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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