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流的嗡鸣还在骨骼深处震荡,每一次肌肉纤维无意识的抽搐都带来针扎般的刺痛。苏念瘫在冰冷的治疗床上,像一具被抽空了所有筋骨的皮囊。汗水浸透了薄薄的病号服,黏腻地贴在皮肤上,混合着消毒水和皮肤焦糊的淡淡异味。高振华那句“更深入一点的治疗”如同跗骨之蛆,在她混沌的脑海里盘旋,每一个字都带着冰冷的、预示性的恐惧。刚才那场加量的电击,似乎不仅仅是为了惩罚她的逃跑,更像是一次粗暴的格式化重启,要将她残存的、刚刚因越狱而短暂凝聚起来的那点清明意识彻底碾碎。
她被两个面无表情的护工粗暴地架着胳膊,双脚虚浮地拖过冰冷的长廊。视线模糊不清,走廊两侧紧闭的铁门在摇晃的视野里扭曲变形,像一张张无声狞笑的嘴。意识如同沉在浑浊的水底,断断续续的片段不受控制地翻涌上来:刺耳的警报,管道冰冷的触感,鞋底那块坚硬硌人的铁片……以及高振华俯视她时,镜片后那双洞悉一切、带着残酷玩味的眼睛。
她被丢回自己的单间。铁门在身后沉重地合拢,发出令人心悸的“哐当”声,隔绝了外面的一切。她软软地滑倒在冰冷的水泥地上,蜷缩成一团,像一只受尽惊吓的小兽。身体的疼痛和精神的虚脱让她连一根手指都不想动。药效在高强度的电击后似乎更加汹涌地反扑上来,像粘稠的沥青,试图再次封死她感知的缝隙。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几分钟,也许几个小时。隔壁病室传来压抑的、断断续续的呻吟,像垂死野兽的呜咽。那是17号,一个进来比她早很久的老病人,据说以前是个码头工人,因为“暴力倾向”和“妄想症”被家人送进来,己经在这里耗掉了半条命。他的呻吟声穿透薄薄的墙壁,钻进苏念麻木的耳膜,带着一种令人窒息的绝望。
苏念的头很沉,像灌满了铅。她试图忽略那声音,把自己更深地蜷缩进角落的阴影里。但呻吟声非但没有停止,反而夹杂起一些破碎的、含混不清的词语,像是在梦呓,又像是在对无形的对象倾诉。
“……黑……太他妈黑了……” 17号的声音嘶哑,带着浓重的痰音,“……龙哥……龙哥那王八蛋……报应……报应来了……”
“龙哥”两个字,像两颗冰冷的石子,投入苏念意识深处那片浑浊的泥沼,激起了一丝微不可察的涟漪。这个名字……为什么……有点耳熟?一种模糊的、带着强烈不适感的熟悉。她的太阳穴又开始隐隐作痛。
“……肾……值老鼻子钱了……” 17号的呓语断断续续,更加模糊不清,“……贵人……换了个腰子……活蹦乱跳……操他妈的……老子……老子也快了……”
肾?贵人?换腰子?
这些破碎的词语在苏念被药物和电击双重麻痹的大脑中艰难地碰撞着,无法形成清晰的意义链,却像黑暗中滋生的霉菌,带来一种粘稠的、阴冷的不祥预感。她下意识地抱紧了自己,感觉一股寒意从脊椎深处爬上来,比治疗室的金属床板更冷。
“名单……那份名单……” 17号的声音陡然拔高了一瞬,带着一种病态的亢奋和深入骨髓的恐惧,“……‘特殊供体’……老子看见了……上面……上面……”
他的声音猛地顿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扼住了喉咙。紧接着,隔壁传来一阵剧烈的、撕心裂肺的咳嗽声,伴随着身体撞击墙壁的闷响,仿佛垂死者最后的挣扎。
“名单”?“特殊供体”?
这两个词如同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苏念混乱的意识表层!她混沌的脑海中,一些破碎的、被刻意遗忘的画面似乎被强行撬开了一丝缝隙!不是清晰的记忆,而是一种强烈无比的感官残留——冰冷的恐惧,绝望的窒息感,男人粗重的喘息和恶臭的烟味……还有……一个模糊的、带着狰狞笑意的纹身轮廓……似乎……就叫“龙哥”?!
心脏在胸腔里狂跳起来,撞击着脆弱的肋骨,带来一阵阵窒息的闷痛。药物试图压制这突如其来的悸动和恐惧,但那份源自灵魂深处的、对“龙哥”这个名字的强烈厌恶和恐惧,如同被唤醒的毒蛇,死死缠住了她。她猛地用手捂住嘴,胃里一阵翻江倒海,强烈的恶心感首冲喉咙。
就在这时,隔壁的咳嗽声和撞击声戛然而止。世界陷入一片死寂,静得可怕,静得能听到自己血液冲刷耳膜的轰鸣。这种死寂比刚才的呻吟更加令人不安。
苏念僵在原地,连呼吸都屏住了。一种冰冷的首觉攫住了她——出事了。
果然,没过多久,走廊上传来急促而沉重的脚步声,停在隔壁门口。钥匙插入锁孔的金属摩擦声在死寂中格外刺耳。铁门被猛地拉开。
“17号?17号!” 是护工粗鲁的呼喊声。
短暂的沉默。
“操!没气了!” 另一个声音响起,带着点不耐烦的惊讶,却听不出多少意外或怜悯。
“妈的,真晦气!叫老高来开死亡证明吧。” 第一个声音抱怨道,“这老东西,早该咽气了,硬拖到现在。”
“拖?我看是时候到了。” 另一个声音压低了点,带着一种心照不宣的冷漠,“前两天老高不是还念叨着,他那个破腰子也就这几天的事了?正好,省得再浪费药。”
“也是……不过,” 第一个声音顿了顿,似乎想到了什么,语气变得谨慎起来,“通知一下‘那边’吧?我记得这老东西……好像也在‘名单’上?虽然指标差了点,但凑合也能用?”
“嘘——!” 另一个声音立刻严厉地制止,带着警告的意味,“你他妈找死啊!这种话也敢在这儿说?赶紧收拾,等老高过来处理!”
脚步声再次响起,铁门被重新关上。走廊恢复了寂静,仿佛刚才的一切只是苏念混乱意识中的又一个幻觉。
但苏念知道,那不是幻觉。隔壁那令人窒息的死寂是真实的。护工那压低声音的对话,每一个字都像淬了毒的冰锥,狠狠扎进她刚刚被“龙哥”这个名字刺开的意识裂缝里。
**名单**。
**特殊供体**。
**老东西的破腰子……省药……凑合能用**。
**通知‘那边’**。
这些词语碎片,在苏念被药物浸透的大脑中疯狂旋转、碰撞、组合。它们不再仅仅是模糊的呓语或冷漠的对话,而是指向一个令人毛骨悚然的、被粉饰在“治疗”之下的、更加黑暗的深渊!
康宁……不仅仅是用电击和药物“治疗”精神病人的地方?它……还是一个……器官的……中转站?!
这个念头如同惊雷,在她混沌的意识中炸开!恐惧瞬间攫住了她,比任何一次电击带来的恐惧都更加庞大、更加冰冷彻骨!她猛地想起高振华检查她身体时那“专业”而冰冷的眼神,想起他记录板上那些密密麻麻的、她看不懂的指标数据……那些数据,难道不仅仅关乎她的“精神状况”,更关乎她身体内部那些“有用”的器官是否健康、是否“达标”?!
“呕——!”
再也无法抑制的恶心感猛烈上涌!苏念猛地扑向角落那个散发着恶臭的、供排泄用的塑料桶。她剧烈地呕吐起来,胃里空无一物,只有灼热的胃酸和苦涩的胆汁,以及……几颗尚未完全溶解的、带着奇异粉红色泽的、小小的药片!
药片混杂在酸臭的呕吐物中,在昏暗的光线下反射着诡异的光。那是母亲苏婉每天“精心”为她准备的“维生素”,是维持她“平静”的毒药!也是让她变得“乖巧”,变得更容易被摆布的枷锁!
苏念趴在冰冷的塑料桶边缘,身体因剧烈的呕吐而不断抽搐,眼泪和鼻涕不受控制地流下。生理上的痛苦混合着心理上巨大的恐惧和彻骨的寒意,几乎将她彻底摧毁。她看着桶里那几颗粉红色的、顽固的药片,一个更加可怕的想法不受控制地冒了出来:
母亲……知道吗?知道这个所谓的“精神病院”,这个她亲手把女儿送进来的地方,背后还隐藏着如此骇人听闻的黑幕吗?那份“特殊供体”的名单……上面……会不会……也有她的名字?!“907号苏念”?一个被药物控制、被电击“治疗”得麻木不仁、记忆破碎的“完美供体”?一个连自己是谁都快要忘记的、无人在意的消耗品?!
这个想法让她浑身冰冷,如坠冰窟。隔壁17号那戛然而止的生命,护工们冷漠的对话,高振华那洞悉一切、掌控一切的眼神……所有碎片都指向这个令人绝望的真相。
她颤抖着伸出手,不是因为恶心,而是带着一种近乎本能的、绝境中求生的意志。她强忍着剧烈的反胃和虚弱,用手指在冰冷粘稠的呕吐物中摸索着,将那几颗尚未完全融化的粉红色药片抠了出来!药片沾满了污秽,在她颤抖的指尖显得格外刺眼。
不能吃!不能再吃这些东西了!
她猛地将它们甩开,药片掉落在冰冷的水泥地上,滚入角落的黑暗里。她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胸腔剧烈起伏,每一次呼吸都带着灼痛。身体和精神都疲惫到了极点,但一种源自求生本能的微弱火焰,却在那片冰冷的恐惧废墟中,艰难地燃烧起来。
逃跑失败了,等待她的可能是更残酷的“治疗”。但现在,她知道了比电击更可怕的秘密。这个秘密,像一把悬在头顶的、随时可能落下的铡刀。
她挣扎着,用尽最后一点力气,将自己挪到那张冰冷坚硬的铁板床边。身体每一寸都在叫嚣着疼痛和虚弱。她摸索着,颤抖的手指探向那只仅存的、磨破了边的布鞋。鞋底己经被管道刮得更加破烂,但她还是能摸到那块坚硬、冰冷的轮廓——那块磨尖了的锈铁片。
它还在。
苏念的手指死死抠住鞋底边缘,用尽全身力气,将那块沾满了灰尘和管道污垢的铁片抠了出来。冰凉的金属触感从指尖传来,带着一种粗糙的、真实的质感,微弱地刺激着她麻木的神经。
这不是逃跑的工具了,至少现在不是。这是……武器。是她在这个吃人地狱里,唯一能抓住的、实实在在的、能带来一丝痛感(无论是给别人还是给自己)的东西。
她紧紧攥着那块冰冷、粗糙、边缘甚至有些割手的锈铁片,指甲因为用力而深深嵌入掌心,带来一丝尖锐的刺痛感。这痛感让她混乱的意识获得了一瞬间的凝聚。她艰难地挪动着身体,在冰冷的床板边缘摸索着。终于,在靠近墙壁的床板与冰冷水泥墙的微小缝隙处,她找到了一条几乎难以察觉的、因潮湿和年久失修而略微的木刺边缘。
她屏住呼吸,用尽全身的力气和仅存的、被药物与电击折磨得所剩无几的专注,将那块锈铁片粗糙的边缘,一点点、一点点地塞进了那道微小的缝隙里。手指因为虚弱和紧张而颤抖得厉害,铁片好几次差点滑脱。每一次摩擦都发出细微却刺耳的“咯吱”声,在死寂的单间里如同惊雷,让她心惊肉跳。
终于,铁片被卡住了。它静静地躺在床板与墙壁的黑暗缝隙里,像一枚被深埋的、淬毒的种子。冰冷,坚硬,带着铁锈的腥气和不屈的棱角。
苏念在冰冷的床板上,浑身被冷汗浸透,像刚从水里捞出来一样。攥着铁片的手指因为用力过度而阵阵发麻,掌心被粗糙的边缘划破了几道细小的口子,渗出血珠,带来火辣辣的疼。
这疼痛,这血腥味,和隔壁那令人窒息的死寂混合在一起,深深地烙印在她混乱而恐惧的意识深处。
**龙哥……名单……特殊供体……**
这些词语不再是模糊的呓语,而是缠绕在她脖颈上、冰冷滑腻的毒蛇。高振华温和笑容下的獠牙,母亲每日递来的“维生素”背后的深意……一切都指向那个黑暗的、散发着血腥味的器官黑市。
而她,苏念,907号,是名单上的猎物。
她蜷缩在冰冷的黑暗中,身体因恐惧和虚弱而无法抑制地颤抖,但那只刚刚藏匿了凶器的手,却死死地、无声地握成了拳头。指甲深深陷入掌心的伤口,带来一阵阵尖锐的痛楚。这痛楚,是她对抗麻木深渊的唯一锚点,也是黑暗中,她唯一能抓住的、属于自己的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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