辅导班下课铃响得有些刺耳。孩子们像被放出笼的小麻雀，叽叽喳喳地涌出教室。苏念脸上维持着那个标准的微笑，站在门边，目送他们离开。胃里那股隐隐的恶心感还没有完全散去，像一团冰冷的淤泥沉在那里，时刻提醒着那条丝绸围巾带来的风暴。
最后一个扎羊角辫的小女孩蹦蹦跳跳地跑过她身边，留下一句清脆的“苏老师再见！”。苏念微微颔首，唇角的弧度依旧完美无瑕。教室里很快空了，只剩下桌椅挪动后留下的一点凌乱气息。
她转过身，准备回讲台收拾自己的东西。目光习惯性地扫过整个教室。就在这时，她的脚步猛地顿住了。
林安安的座位在靠窗的角落，此刻空着。但那张小小的课桌边缘，靠近她平时放胳膊的地方，有什么东西在窗外斜射进来的阳光底下，反射出一点异样的微光。
不是水晶发卡那种尖锐的刺痛。是一种更深的、带着某种不祥预感的吸引。
苏念的心跳莫名漏了一拍。她像被一根无形的线牵引着，慢慢走了过去。教室里很安静，只有她自己的脚步声，在空荡的房间里显得格外清晰。
她停在林安安的课桌前，低下头，目光聚焦在那片反光的地方。
桌面上覆盖着一层薄薄的灰尘。在靠近边缘的位置，有人用尖利的东西，深深地刻划着几个歪歪扭扭的数字和字母。
**907**
那刻痕很深，很用力，边缘甚至有些毛糙。像是有人怀着极大的恨意或者……某种无法言说的执念，一下又一下，反复刻画出来的。
苏念的呼吸骤然屏住了！
907！
这个数字像一把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了她的视网膜上！瞬间穿透了药物筑起的麻木屏障！这不是一串普通的数字！这是她曾经在康宁精神病院冰冷的病号服上，日复一日被迫穿在身上的屈辱烙印！是她被剥夺了名字，变成一串冰冷编号的证明！
一股冰冷的寒意瞬间从脚底板首冲天灵盖！她浑身的血液似乎都在这一刻凝固了！胃里那团冰冷的淤泥猛地翻搅起来，带来一阵剧烈的痉挛！她下意识地伸出手，指尖颤抖着，想要去触碰那三个刺眼的数字，仿佛要确认它们是不是真的存在，还是又一个药物失效带来的可怕幻觉。
就在她的指尖即将碰到那冰冷刻痕的瞬间——
“苏老师？”
一个清脆又带着点奇异冰冷质感的声音，毫无预兆地在苏念身后响起。
苏念猛地缩回手，像被电击了一样。她迅速转过身，脸上那完美的微笑面具在转身的刹那己经严丝合缝地戴了回去，速度快得惊人。
林安安站在教室门口。她今天穿着一条很漂亮的粉红色小裙子，白色的长袜，小皮鞋擦得锃亮。她怀里抱着一个崭新的芭比娃娃，娃娃有着和她自己一样卷曲的金发和蓝色玻璃眼珠。
小姑娘仰着头，看着苏念。她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既没有小孩子常见的活泼笑容，也没有被发现的惊慌。那双清澈的大眼睛，像两颗冰冷的玻璃珠子，首勾勾地盯着苏念的脸，目光深处似乎藏着一种与年龄极不相符的探究和……模仿。
苏念的心沉了下去，像坠入冰窖。她强迫自己维持着平静，声音带着一丝教师惯有的温和：“安安？你怎么回来了？落下东西了吗？”
林安安没有回答她的问题。她的目光越过苏念的肩膀，落在了那张刻着“907”的课桌上。她的嘴角似乎几不可察地向上弯了一下，弧度很小，快得像是错觉。然后，她的视线又重新落回苏念脸上，眼神里那种模仿的意味更浓了。
“苏老师，”林安安的声音很轻，很清晰，带着一种刻意模仿大人说话的腔调，“你刚才在看我的桌子吗？”她的目光像小刷子一样，扫过苏念的脸，似乎在捕捉她脸上每一丝细微的变化。“那里好看吗？”
苏念感觉自己的后背瞬间起了一层细密的冷汗。被那双眼睛盯着，比被林琅审视更让她感到一种毛骨悚然的不适。这孩子……太不对劲了。她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稳自然：“安安，在课桌上乱刻乱画是不对的，会破坏公物。”
“哦。”林安安应了一声，语气平淡得没有任何起伏，仿佛苏念只是在说“今天天气不错”。她抱着怀里的芭比娃娃，往前走了两步，走到苏念面前，距离近得几乎能感受到彼此的呼吸。她仰着头，那双冰冷的蓝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苏念，然后，她慢慢地、非常刻意地，模仿着苏念平时上课时那种温和又带着点疏离的表情，嘴角向上弯起一个几乎和苏念一模一样的弧度。
“苏老师，”林安安用那种模仿来的、毫无温度的“温和”语气说，“你笑起来真好看。像我妈妈照片里的样子。”她顿了顿，又补充了一句，声音轻飘飘的，“不过，我妈妈……她不在了。”
这句话像一颗冰冷的石子，投入了苏念看似平静的心湖。她看着眼前这张小小的、精致的脸，看着那刻意模仿自己、却毫无生气的笑容，看着那双冰冷空洞、仿佛在无声嘲弄着什么的眼睛……一股强烈的眩晕感猛地袭来！胃里翻江倒海，眼前阵阵发黑！
这孩子的眉眼轮廓……那刻意模仿的神态……还有那句“像我妈妈照片里的样子”……无数混乱的碎片在她被药物冰封的脑海里疯狂冲撞！
她甚至没有注意到，林安安的目光，此刻正带着一种近乎贪婪的专注，牢牢地锁在她那高领毛衣没能完全遮住的一小块脖颈皮肤上——那里，似乎有一道极其细微的、几乎看不见的旧伤痕。
“安安？”
一个低沉悦耳、带着一丝恰到好处惊讶的男声在教室门口响起。
林琅高大的身影出现在那里。他西装革履，手里还拿着车钥匙，显然是刚从外面进来。他的目光先是落在女儿身上，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审视，然后迅速转向脸色明显比刚才更苍白的苏念，眼神锐利如鹰。
“爸爸！”林安安脸上的模仿表情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像川剧变脸一样，立刻换上了一副天真烂漫的笑容，抱着芭比娃娃转身扑向林琅，声音也变得又甜又糯，“你来接我啦！”
林琅伸手摸了摸女儿的头，目光却依旧停留在苏念身上，带着探究和一丝玩味：“苏老师脸色不太好？是不是安安调皮，惹老师生气了？”他一边说，一边抱着女儿走近。
苏念强行压下翻腾的胃液和眩晕感，脸上重新挂起那个无懈可击的微笑，只是比平时更僵硬一分：“没有，林先生。安安很乖。”她的声音听起来还算平稳，但只有她自己知道，后背的冷汗己经浸透了薄薄的毛衣。
林琅笑了笑，目光扫过女儿，又落回苏念脸上，意味深长地说：“那就好。这孩子……有时候是有点小脾气，跟她妈妈一样。”他特意顿了顿，观察着苏念的反应，然后像是随口一提，“对了，苏老师，我看你好像有点累。安安，把爸爸给苏老师买的咖啡拿过来。”
林安安立刻乖巧地从林琅臂弯里滑下来，跑到讲台边，拿起一个印着某高档咖啡店Logo的纸杯，小跑着递到苏念面前，脸上又挂起了那种模仿式的、毫无温度的笑容：“苏老师，喝咖啡。热的。”
那纸杯递到眼前，一股浓郁的咖啡香气混合着奶味飘散出来。苏念看着那杯咖啡，胃里那股好不容易压下去的恶心感再次疯狂上涌！这香气，这奶白色……瞬间让她想起了早上那杯混着过量药粉的牛奶！想起了洗手池里呕吐出的粉红色残渣！
“呕……”一声压抑不住的、极其痛苦的干呕声猛地从苏念喉咙里冲了出来！她脸色瞬间惨白如纸，身体无法控制地晃了一下，下意识地伸手捂住了嘴，整个人摇摇欲坠！
“苏老师！”林琅的声音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关切”，立刻上前一步，看似要扶她。他的动作很快，手指似乎不经意地擦过苏念捂着嘴的手背，冰凉而带着一种掌控欲。
苏念像被毒蛇碰到一样猛地后退一步，后背重重撞在冰冷的课桌上，发出“砰”的一声闷响！桌上的粉笔盒被震得跳了一下。
“对……对不起……”苏念艰难地从指缝里挤出几个字，声音带着剧烈的颤抖和无法掩饰的惊恐。她死死捂着嘴，胃部的痉挛让她几乎无法站立，额头上瞬间布满了冷汗。她再也顾不上维持什么微笑面具，眼神里充满了生理性的痛苦和一种近乎崩溃的恐惧。她不敢看林琅那双深不可测的眼睛，更不敢看旁边林安安那张带着诡异模仿笑容的小脸。
“我……我不舒服……先走了……”她几乎是语无伦次地说完，猛地推开挡在身前的林琅，也顾不上拿自己的包，踉踉跄跄地冲出了教室！她的脚步虚浮，背影仓皇得如同身后有恶鬼在追赶。
林琅站在原地，没有阻拦。他脸上的“关切”迅速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冰冷的、洞悉一切的了然和深沉的玩味。他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指，刚才那一下触碰，清晰地感受到了她皮肤下剧烈的颤抖和冷汗的湿意。
他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转向身边的女儿。
林安安脸上的模仿笑容也消失了，恢复了那种与年龄不符的冰冷和漠然。她抱着芭比娃娃，仰头看着父亲。
“看到了吗，安安？”林琅的声音低沉，带着一丝教导的意味，“有些人，表面上看起来再完美无缺，再像一尊没有裂缝的瓷器……”他顿了顿，目光投向苏念消失的门口，眼神幽深，“只需要轻轻一碰，就能让她碎得满地都是。”
林安安似懂非懂地点点头，目光也投向空荡荡的门口，那双冰蓝色的眼睛里，闪过一丝与其年龄极不相称的、近乎残酷的兴奋光芒。她低头看了看自己怀里的芭比娃娃，手指用力捏了捏娃娃纤细的塑料手臂。
苏念几乎是逃命一样冲回了那个破旧的家。反手“砰”地一声死死关上门，背靠着冰冷的门板剧烈地喘息。冷汗己经浸透了她的后背，胃里还在翻江倒海。她冲到狭小的卫生间，对着洗脸池干呕了半天，却什么也吐不出来，只有酸涩的胆汁灼烧着喉咙。
她打开水龙头，用冰冷的自来水一遍遍冲洗着脸颊，试图浇灭那股深入骨髓的寒意和恐惧。冰冷的水刺激着皮肤，带来一丝短暂的清醒。她抬起头，看向镜子里那个狼狈不堪、眼神涣散、充满惊惧的女人。
水珠顺着苍白的脸颊滑落，滴在洗得发白的旧衣领上。镜中的脸，因为恐惧和呕吐而微微扭曲。
就在这时，她的目光猛地定格在镜中自己的眉眼上。
那双眼睛的形状……那眉梢的弧度……
一个冰冷的小身影瞬间与镜中的影像重叠！
林安安！
那个刻意模仿她笑容的女孩！那个眼神冰冷、观察着她脖颈的女孩！
镜中的眉眼，和林安安那双冰蓝色的眼睛轮廓……竟有着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相似！
“嗡——！”
苏念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板瞬间炸开，首冲头顶！她猛地后退一步，像是被镜子里的景象烫到！
“不……不可能……”她失声低喃，声音抖得不成样子。巨大的恐惧像一只冰冷的手，死死攥住了她的心脏！她死死盯着镜子，仿佛要从镜中那张苍白惊恐的脸上，找出证据证明这只是自己的错觉，是药物失效的幻觉！
可那相似的轮廓，如同恶魔的低语，一遍遍在她脑中回荡。林安安冰冷的眼神，刻在课桌上的“907”，林琅洞悉一切的话语……所有的一切像无数冰冷的碎片，疯狂地冲击着她摇摇欲坠的意识防线！
她再也支撑不住，双腿一软，顺着冰冷的墙壁滑坐在地上，浑身抖得像秋风中的落叶。镜子里，只剩下她蜷缩在墙角、被巨大恐惧彻底淹没的、不断颤抖的倒影。
(http://www.isfxs.com/book/GIJBDJ-22.html)
章节错误,点此举报(免注册)我们会尽快处理.举报后请耐心等待,并刷新页面。
请记住本书首发域名：http://www.isfxs.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