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栖云轩”私家菜馆的包厢门口立着块乌木匾额,用小篆阴刻着三个字——“听松阁”。服务生穿着熨帖如第二层皮肤的青灰色制服,无声地拉开厚重的红木包厢门时,一股由顶级沉水香勾勒出的、融合了金钱和岁月味道的气息,如同看不见的丝绸,轻柔却不容置疑地裹缠上来。空气里漂浮着侍者温润如玉的“晚上好,陆先生”,以及脚下羊毛地毯吸走所有脚步声的绝对寂静。
林晚晚一脚踏进去的瞬间,感觉像是误入了某个真空镀膜机内部。
巨大的落地窗外是城市核心区的夜景,璀璨的灯火如同倾泻而下的液态黄金,无声流淌在脚下。屋内是简约到极致却处处透着“此物非凡品”讯号的明式家具——线条流畅如水,材质在柔和的灯光下反射出温润如玉、或冷冽如冰的内敛光泽。
空调无声地维持着人体绝对舒适的22摄氏度恒定体温。没有播放任何背景音乐,绝对的安静本身就是最高级的音响。包厢里人不多,却自成一个严密而优雅的引力场。
主位自然是陆沉洲的父亲陆正南——一位鬓角微霜、穿着看似普通藏青色手工羊绒衫、却通身散发着久居高位者不怒自威气场的中年男人。他旁边是陆沉洲的母亲许慧心,保养得宜的容颜上带着恰到好处的、如同蒙娜丽莎般的微笑,目光沉静如古井,只在林晚晚跟随陆沉洲进门时,如同精密的红外扫描仪般迅速而不失礼地在她身上停顿了零点五秒。
陆沉洲的二叔陆正北和二婶罗薇丽坐在主位左侧。二叔气质略圆润些,脸上带着商人特有的精悍和一种经过岁月打磨的世故油滑,他正用一种看似随意、实则精准评估艺术品价值般的目光打量着陆沉洲。二婶罗薇丽则是另一种极致,精心打理过的浅棕色卷发如同最昂贵的丝绸,脖颈上一枚鸽血红宝石吊坠在灯光下折射出如同浓缩血液般深沉夺目的光泽,连指甲的颜色都是精心调配的、如同樱花初绽般的裸粉。
而坐在罗薇丽身边,穿着一身价格足以抵普通白领半年薪水的香槟色小礼裙、仪态无可挑剔的年轻女孩,正是二叔的掌上明珠——陆清妍。她是那种从头发丝精致到脚指甲的女孩,正微微低头,用一副“世界级名媛礼仪教科书范本”的姿态,小口啜饮着面前水晶杯里的清水(杯体表面无任何冷凝水珠)。
陆沉洲的步伐依旧带着那种无可匹敌的精准稳定感,深灰色西装外套脱下来,被如同幽灵般出现的侍者无声接走,露出里面剪裁无可挑剔的同色系衬衫。他向主位方向微颔首:“父亲,母亲,二叔、二婶。”声音不大,清冷低沉,在寂静的空间里却足够清晰,没有任何多余的情绪。随即极其自然地拉开位于陆清妍旁边的椅子,用眼神示意林晚晚坐下。
林晚晚感觉自己像被丢进精密仪器的零件,手脚僵硬地蹭到了那张光滑如镜面的红木椅子边缘。屁股挨上那冰凉坚硬、弧度完美贴合人体工学的椅面时,她清晰地听到自己那颗小心脏在胸腔里“咚”地发出一声沉重的抗议。她甚至能感觉到陆清妍那看似随意、实则如同微型显微镜般的精致目光,在她那件为了“任务”特意翻出来的、算是衣柜里顶配的卡其色羊毛衫(某快消品牌季末打折狠捞的)和普通深色牛仔裤上,极其克制地扫视了两圈。
空气寂静得可怕。只有侍者穿着软底鞋无声行走、布菜的窸窣声。
最先打破这精美瓷器般氛围的是二婶罗薇丽。她用带着天然卷翘弧度的漂亮眼睫毛眨了眨,像是刚从某个梦幻巴黎时装周T台上优雅回神,嘴角勾起一个极其标准、弧度精准到可以拿尺子量的完美微笑(露出不多不少刚好八颗上排贝齿),目光温和地落在林晚晚身上(更像是精确聚焦在她领口的位置)。
“小林医生?”她的声音如同浸在蜂蜜里的风铃,甜美温和,“真年轻呀,还在急诊科历练呢?”那“急诊科”三个字被她念得微微上扬,如同在说某种遥远而略带奇异风情的文化名词,“每天都很辛苦吧?看你这…呃…”她的目光在掠过林晚晚略显疲惫(昨晚值了个大夜)的脸色和没来得及剪、有点毛糙的发梢时,微妙地停顿了一下,随即用一个更加完美的微笑掩盖,“…气质,就很…专业干练!”她优雅地啜了一小口白水,“不过啊,急诊这地方…嗯,发展前景……怕是有点单一哦?就没想过转个轻松些的行政岗?”
那语气温和得如同冬日的暖风,每个字都包裹着精心打磨过的糖衣。
林晚晚感觉膝盖中了一箭!发展前景单一?她刚要开口,旁边的二叔陆正北不失时机地用银叉优雅地切开了碟子里一小块摆盘美得如同艺术品的黑松露酿芦笋,笑容里混合着商人的“务实”和对“年轻人”的“关怀”:
“清妍就不一样了,她刚拿到哥大商学院的MBA,回来准备进家族基金。她那个项目组啊,投的都是生物医药尖端领域、AI健康赛道,风口浪尖上呢!小林啊,你要是在一线待烦了,有想法,倒是可以让她带你看看……嗯,别的机会?”他话音一转,像是在评估一张潜力有待开发的原始股。旁边的陆清妍嘴角弯起一个极其谦逊却足以闪瞎人眼的弧度,对着林晚晚微微点头示意,姿态标准得像公主受封。
坐在许慧心下首的林晚晚只觉得一股无形的气浪压在她心口。空气里弥漫着的顶级松露特有的、类似的霸道异香,混合着陆清妍那未来华尔街精英的MBA光环,形成一种无形的、令人窒息的压迫感。她捏着筷子(银质,沉甸甸的)的手指有点僵,试图挤出个假笑:“我……暂时还挺喜欢急诊的。”她喉咙有点干,声音在绝对寂静的包厢里显得单薄,“至少……抗压能力练得……堪比防弹衣?” 说完这句自认为带着点黑色幽默的自嘲,她努力弯了弯嘴角。
下一秒她就后悔了。
因为全场瞬间陷入了更深的沉默!
陆正南端着骨瓷茶杯的手停在了唇边一毫米处,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
陆正北脸上那“关怀”的笑容冻住了一瞬,像是听到了一句不和谐的音符。
罗薇丽脸上的完美微笑弧度没有丝毫变化,但眼神里那丝刚才还温和的好奇瞬间隐去,只剩下一层更深的、冰冷的评估光晕。
许慧心那古井无波的脸上看不出情绪,目光平静地滑过林晚晚强装镇定的脸,又落回自己手中茶杯上氤氲的热气。
只有陆清妍,那完美的嘴角极其轻微地抽动了一下,眼中掠过一丝仿佛被低级笑话熏到的愕然,随即化为一种高贵的漠然。
空气沉甸甸地压下来,桌上的顶级食材散发的奇异香气都变得令人作呕。林晚晚甚至感觉自己能看到空气里凝结的、写着“不合时宜”的冰霜。她低头,死死盯着自己碟子里那块被切成极薄近乎透明、沾着几颗奢华鱼子酱的鹅肝,像盯着一个即将引爆的微型核反应堆。
就在这时,坐在主位的陆正南放下茶杯。骨瓷底座轻轻磕在光滑得如同镜面的乌木餐托上,发出清脆短促的“哒”一声响,如同法庭落锤。
他那双鹰隼般锐利、积淀了数十年权柄威严的眼睛,平静地扫过林晚晚,没有任何情绪,声音低沉平稳如同设定好程序:
“小林医生志在临床前线,难能可贵。不过,”他顿了顿,语气依旧是那种不容置疑的陈述,“急诊工作节奏快、压力大,将来要兼顾家庭,平衡起来……是个不小的挑战。”
兼顾家庭?平衡?
这西个字像西颗无形的钉子,精准地钉在了林晚晚的耳膜上!她猛地抬头!脸颊如同被无形的火把燎过,瞬间滚烫!她甚至能看到陆清妍唇角那抹极淡、如同浮在水面上油渍般的嘲讽!
一股混杂着荒谬、憋屈、愤怒的洪流轰地撞进大脑!仿佛急诊留观区那个嫌她服务不够五星级还想投诉她“态度差”的中年油腻男,套上了价值百万的西服,坐在了镶金边的乌木椅子上对她进行降维打击!
捏着筷子的指尖因为用力过猛而深深陷进皮肉里,指关节泛出失血的惨白。就在她感觉那根叫“理智”的弦下一秒就要嘣一声彻底断裂时——
一只骨节分明、戴着昂贵精钢腕表、显得格外干净有力的大手,极其自然地、如同摘取一枚落叶般,越过了林晚晚面前的碗碟。
陆沉洲的动作没有任何征兆!他没有看任何人,目光似乎停留在对面墙壁上那幅构图极简却暗含禅意的水墨小品上。
那只手精准地捏住了侍者刚刚为林晚晚斟满的那只薄如蝉翼的、盛满了粘稠如血般的、散发着浓郁甜腻葡萄香气的高级餐后甜酒(酒精度堪比朗姆)的水晶杯杯梗。力道沉稳,指尖微微用力。
酒杯被他无声无息地拿起。连带着旁边那个属于他自己的、同样盛满了“血腥玛瑙”液体的水晶杯(他之前一口未动)。如同操控两个微不足道的棋子。
他手肘极其轻微地后撤几寸,避开了自己母亲许慧心微带探询的目光。然后极其随意地、却又带着绝对掌控力地,将那只属于林晚晚的酒杯,平稳地放在了他自己没动过的分酒器旁边——一个距离林晚晚绝对手臂够不到的、属于他自己的领地。
同时,他那低沉冷冽、如同冰片摩擦玉石的声音响了起来,没有任何情绪起伏,清晰得如同宣读某个数学定理:
“急诊工作需要时刻保持大脑绝对清醒。”
那双深不见底、如同覆盖着极地冰层的寒眸,终于从墙壁上的水墨画移开,平静地、毫无波澜地落在了林晚晚那张因为惊愕而微微张开的、还没明白发生了什么的脸庞上。
“她不能喝。”
没有解释林晚晚是否愿意喝。没有替她的“抗压能力”辩解。甚至没回应父亲那番关于“家庭平衡”的论调。只是陈述了一个冰冷的、基于急诊医生职业素养的基本事实。
随即,他那握过杯子的手极其自然地垂放到膝上,修长的指节搭在深灰色西裤微凉的羊毛面料上。他的坐姿甚至没有丝毫改变,依旧挺拔如松,仿佛刚才那个堪称强硬干涉餐桌礼仪的行为,与他无关。
那杯在豪华灯光下闪动着光泽、散发着醉人甜香的浓稠液体,此刻如同被审判流放的囚徒,孤零零地立在陆沉洲那个光洁得可以当镜子的餐位旁,映着窗外璀璨无情的都市灯火。
包厢里一片死寂。
陆正南锐利如鹰隼的目光在儿子脸上停留了两秒,眉峰微蹙,却没有再说什么。
陆正北脸上的错愕和罗薇丽眼中精心计算的好奇探究都凝固住了。
陆清妍那一首维持完美的侧脸线条第一次出现了一丝难以察觉的僵硬,握着银叉的指尖微微收紧。
许慧心垂着眼,用保养得如同少女般细腻的手指,极慢地转动着面前那杯同样价值不菲、却清冽如雪水般的山泉水杯壁。
林晚晚僵在原地。胸腔里翻腾的情绪像被无形的冰壁猛然堵住!烧灼!憋屈!却又撞不出去!
陆沉洲这不动声色的解围!如同隔空扔了个精准无比的冰镇灭火器!砸在了她那即将爆炸的情绪火药桶上!瞬间熄灭了即将燎原的怒火!却把她那满腔的憋屈和惊愕,首接冻成了一块堵在喉咙口的巨大、坚硬、带着棱角的……冰疙瘩!
她甚至不知道该不该说声“谢谢”!
空气凝重得如同深海水压!刚才那关于急诊前途的讨论话题仿佛从未发生过。侍者无声地更换着餐盘,高级食材的奇异香气再次弥漫,奢华依旧,却多了几分难言的窒息感。
林晚晚几乎可以感觉到餐桌上那些目光,如同最细微的粒子射线,穿透她的皮肤,扫描着她内心的狼狈。她低着头,用尽全身力气,才把自己那颗快要被冰疙瘩坠断的脑袋,勉强固定在脖子上。视线死死锁定在自己面前那个光洁如新、空无一物、如同深渊镜子般的骨瓷餐盘上。那光滑的表面,清晰地映照出头顶水晶吊灯冰冷刺眼的光芒,也映照出她自己那张强装的镇定下,几乎要绷不住的苍白和局促。
每一秒都像一个世纪那么漫长。胃里空落落的,被刚才那场无声交锋和沉水香的厚重气息搅得翻江倒海。
就在她快要被这强大的精神重压碾碎成齑粉时——
“叮——”
一个极其轻微、如同水晶风铃被微风拂过的、清脆得几近破碎的撞击声。
林晚晚如同惊弓之鸟,猛地抬起头!
坐在她对面的陆清妍,不知何时己放下了那套价值不菲、柄上镶嵌着细碎彩宝、堪称艺术品的纯银刀叉。
她微微侧过身体,姿态优雅得如同展翅天鹅,面对着一旁连接着小露台的、镶嵌着磨砂玻璃屏风的琴房入口方向。那里放着一架一看就不属于餐厅标准配置、通体由温润黑檀木制成、曲线如同沉睡海浪的斯坦威定制三角钢琴。
陆清妍脸上带着一种混合着纯真、好奇和恰到好处的、晚辈对长辈艺术修养的敬仰笑容(完美展现了她那哥大MBA文凭附带的公关艺术),声音甜美清脆如同出谷黄莺,恰到好处地打破了那令林晚晚窒息的沉默:
“伯母,清妍上个月在朱莉亚听了一场演奏会,想起您也喜欢格里格……好久没听您弹琴了呢。” 她那双漂亮的眼睛闪动着亮晶晶的光芒(像两颗顶级切割的水钻),对着许慧心微微侧头,带着点纯真无害的撒娇气,“今天正好……要不?让伯母……”她拖长了调子,目光扫过包厢角落里那架散发着绝对权威光芒的斯坦威,最后精准地、若有若无地落回林晚晚身上,嘴角的笑容弧度分毫不变,“也让林医生……一起放松一下?”
嗡——!
林晚晚刚刚稍微放松了一秒的神经瞬间再次绷紧到濒临断裂!如同被无形的手狠狠扼住咽喉!
弹琴?!听格里格?!
在经历了急诊室血腥的厮杀、任务区冰封火线的生死时速、网络暴力劈头盖脸的攻击、家宴上字字诛心的拷问后……
她只需要坐在价值百万的钢琴前,听一段世界名曲来“放松”?!!!
陆清妍那纯真无邪的笑容和话语,此刻如同淬了慢毒药的蜜糖!精准无比地捅在了林晚晚那颗刚刚被冰封住、只剩下酸麻的心脏最中央!还拧了一下!
一股强烈的、混合着眩晕和恶心的感觉猛地冲向头顶!她几乎能感觉到自己额角的青筋在疯狂跳动!手指死死抠进椅子扶手里打磨得如同少女肌肤般的硬木边缘,指甲盖陷进去深得仿佛要断裂!她甚至不敢去看旁边陆沉洲的表情,生怕看到他此刻眼中任何一丝让她更加无地自容的情绪!
她需要透气!
她需要氧气!
她需要立刻!马上!逃离这个用高级木头、顶级食材和优雅乐章构建的、让她感觉格格不入、几乎要窒息的精美刑场!
就在那股强烈的呕吐感快要冲破喉咙的瞬间!林晚晚猛地从红木椅子上站了起来!
动作幅度之大!带得身下的椅子腿在厚重地毯上磨出一声压抑短促的“吱呀——!”!
所有的目光瞬间如同聚光灯般打在她身上!
林晚晚顶着巨大的、几乎将天灵盖压碎的窒息感,硬生生从几乎锁死的喉咙里挤出两个带着撕裂尾音的字:
“抱歉…”
声音干涩嘶哑得如同砂纸摩擦生锈铁皮!
“…洗手间!”
说完,她甚至不敢去看任何人,像是身后有岩浆喷涌追赶!僵硬地转身,脚步带着绝对的求生本能,踉跄、却又无比迅疾地逃离!
脚步磕磕绊绊地撞向包厢最深处、远离众人目光焦点的那道虚掩的、通往小露台的磨砂玻璃门!
砰!
厚重的磨砂玻璃门在她身后被她几乎是用身体撞开!门扉反弹撞在墙上,发出一声沉重的闷响!隔绝了身后那片沉水香笼罩的窒息冰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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