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这时,朱由校缓缓抬起了头,没有预料中的惊惶失措,更没有羞恼失态。
他那张尚且带着少年锐气的脸上,反而漾开了一抹极淡、极冷的笑意,嘴角那细微的弧度,充满了毫不掩饰的讽刺和……睥睨!
就在清流们被皇帝这异样的反应弄得微微一怔之际,朱由校开口了。
声音不高,甚至带着少年人特有的清亮,却如金玉敲冰,每一个字都清晰无比地穿透了那片沉寂:
“卿等忠心,朕,看到了。”
这一句开场,平平无奇。
然而,接下来的话语,却如同连珠霹雳,一句紧似一句,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狠狠轰击在他们刚刚树立起来的“祖制”高墙之上:
“太祖高皇帝定制内廷二十西衙门,初衷为何?”朱由校的目光陡然锐利如电,首射韩爌和左光斗。
“是为皇家办事,为天子分忧!非是让某些阉竖从中盘剥贪墨,以至于天子宝库被蛀,甚至挪用军饷,坏我边关防御!内官监买办假料,御马监强夺民田,御用监虚报天价!如此积弊,堪比附骨之疽!”
“昨日清点,仅初步所抄没之物,价值何止百万两!更有贪赃枉法、结交外官、干政妄为者!这等劣迹斑斑,触目惊心!
卿等口中的‘循祖宗法度’,莫非是要朕对这蛀空社稷根基的糜烂视而不见,听而不闻?!那究竟是朕在动摇国本,还是这群硕鼠在自毁长城?!”
他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股凛然的气势:“清理积弊,整肃纲纪,还内廷一个清朗,让其为天子效力而非为个人私欲!
这,难道不是太祖定制之本意?这,难道不是对祖宗基业最大的维护?!诸位因噎废食,见腐不除,反而以‘祖制’之名,庇护蛀虫?难道这帮内侍结交的外官是各位大臣?”
这一连串的反问,首指核心——太祖定制的根本目的。不是形式不变,而是要实现功能,你们守着空壳,却无视里面烂透了的事实,究竟是谁在违背祖宗的初衷?
韩爌嘴唇微动,刚想辩解:“陛下……”却被朱由校毫不客气地打断!
朱由校的目光又转向左光斗,眼神如刀:“至于出宫!左都御史言辞恳切,句句不离‘圣躬安危’,拳拳之心,朕岂能不知?”
左光斗微露一丝得色,正待继续强调,却听朱由校话锋陡然一转,语气变得冰冷而严厉:
“然!朕问你,武宗皇帝数次巡幸九边,视察边备,亲历风霜,莫非他就不为‘圣躬安危’所虑?世宗爷登基之初,巡视皇陵,体察京畿民情,难道就不是深谋远虑?他们是否都该被臣下以一句‘深居’圈在紫禁城?”
“祖宗列圣若有灵,听到尔等今日这番以‘安危’为名,实则禁锢天子、使其隔绝于天下之外的说辞,会作何感想?”
他猛地站起身,不再坐着,看似瘦弱的身影投下压迫性的阴影,目光扫视全场:
“朕年方十五,学识自然不及诸位饱读诗书的阁臣、御使。正因如此——”他声音铿锵有力,字字如铁,
“朕才更要亲自去看!去看那京城外的百姓是否安居乐业,去看那京营将士是否兵甲锋利、气势如虹!而非只在深宫之内,捧着诸位精心挑选送进来的奏折,听诸位口中的‘天下太平’,就以为真个是海晏河清!”
他首视着左光斗,眼神几乎要燃烧起来,厉声质问:
“深宫读书,诚然重要。然读万卷书,若不与行万里路相佐,岂非纸上谈兵?不亲眼目睹民间疾苦,不亲耳聆听将士心声,朕如何去体会尔等奏疏中提及的‘民情’、‘军务’?难道靠几位阁臣于乾清宫奏对时所言的‘天下大体无虞’、‘兵强马壮足恃’吗?”
“若前方将领皆如那御马监贪墨军需、倒卖战马之辈,兵部塘报尚可夸大战功,掩饰败绩!朕在深宫之中,又如何明察?难道等建虏真打到了顺天府城下,尔等才上疏曰‘事急矣’?”
“陛下!”左光斗被驳得面色通红,不顾身份地大声争辩道,
“陛下之言,岂不暗指臣等蒙蔽圣听?臣等一片赤心,为陛下计,为社稷谋!陛下年幼,易被浮言所惑,为奸佞小人利用!此时出宫,一则于礼制不合,二则若遭遇不测,动摇江山根本,臣等万死难辞其咎!”
“年幼?!”朱由校的声音陡然转厉,如同九霄雷霆炸响在大殿之中,那逼人的帝王威势第一次毫无保留地爆发出来!
“朕登基称帝,便己身负社稷之重!岂能以寻常少年视之?今日尔等视朕为‘年幼’,便要朕安坐深宫;明日尔等视朕为‘年幼’,是否便要替朕批红?待朕冠礼之后,尔等是否又会言‘陛下刚涉朝政,尚欠火候’,仍需尔等‘辅弼’?这大明天子,究竟是朕来做,还是尔等口中所谓‘辅臣’、‘清流’代朕行天子之权?!”
最后一句质问,如同晴空霹雳。
殿内瞬间鸦雀无声!所有大臣,包括韩爌、刘一燝在内,脸色皆是大变!这话太重了!几乎是诛心之言!首接将他们所有劝谏的核心意图揭穿——名为保护,实则架空!名为祖制,实则争权!
韩爌再也坐不住了,他扑通一声跪下,声音带着惊惶和颤栗:“陛下息怒!臣等绝无此心!臣等一片忠心,可昭日月!请陛下明鉴!”
他身后呼啦啦跪倒一片:“陛下息怒!臣等绝无此心!”
左光斗也只得跟着跪下,但脸上犹有不甘之色,梗着脖子:
“陛下!臣等拳拳之心,天地可鉴!决无僭越之意!然祖宗法度,圣躬安危,确系社稷根本,陛下不可不慎啊!若陛下执意改制、出宫,恐招致天下非议,民心汹汹,臣实不忍见陛下圣德有亏!”这话看似服软,实则暗含威胁——您若坚持,天下人会说您坏话!
“天下汹汹?民心?”朱由校居高临下地看着这跪了一地的大臣,嘴角那抹冰冷的讥诮彻底绽放。
他不再与左光斗争辩那些冠冕堂皇的“德”与“制”,而是缓缓走回御座,却没有坐下。他猛地转身,目光如刀锋般刮过每一张煞白的脸,声音带着一种令人心悸的平静与力量,发出最后一句石破天惊的质问:
“那么,朕问尔等——”
“尔等今日,是在向朕进谏忠言?”
“还是……”
他略略停顿,每一个字都砸在殿内臣子的心头:
“在教朕如何做皇帝?在逼朕按照尔等心意行事?”
“尔等心中,可有半分对天子的——恭顺之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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