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月的阳光透过评估室的百叶窗，在宋暖膝头投下细碎的金斑。
她盯着自己交叠的手指，指节因用力泛白——这是她近三年来第一次接受两位顶尖专家的联合评估。
"宋小姐，我们聊聊最近的睡眠情况？"高博士推了推金丝眼镜，语气像春风揉碎在茶盏里。
宋暖喉结动了动。
三个月前她还会在深夜攥着被角数心跳，可现在......她余光扫过靠墙而立的谢淮。
他今天穿了件深灰西装，没有系领带，袖口随意卷到小臂，像座沉默的山。
昨夜他守在她床头，她被噩梦惊醒时，他立刻握住她的手贴在自己心口，一下一下数着："120，110，100......"
"最近一周，我能睡满六个小时。"她听见自己的声音，比想象中稳当许多，"偶尔会醒，但......"她抬眼看向谢淮，"有人教我用呼吸法重新入睡。"
沈教授在病历本上画了个圈，抬头时眼底带笑："上次你说害怕看深夜的窗户，现在呢？"
"前几天我在书房写论文，写到凌晨两点。"宋暖想起那个场景——落地窗外是城市的灯火，她转头时，谢淮正蜷在沙发里打盹，手机屏幕还亮着法务部的文件，"我忽然发现，夜色没那么黑了。"
高博士合上文件夹时，金属搭扣发出清脆的"咔嗒"。
谢淮的手指在身侧微蜷，他能听见自己心跳撞着肋骨的声音。
这三个月他推掉了所有出差，每天陪宋暖做沙盘治疗，跟着她学正念冥想，连沈教授都说："谢先生这状态，都能考心理咨询师了。"
"宋小姐。"高博士摘下眼镜，"你的SDS量表得分18，HAMD-17总分7。"他目光扫过谢淮，又落回宋暖脸上，"更重要的是，你提到支撑时，眼底有光。"
宋暖转头看向谢淮。
他站在逆光里，眼尾的青黑还没消，可那双眼睛亮得惊人，像藏了把火。
她忽然想起十二岁那年的冬夜，陈奶奶举着蜡烛找她的布娃娃，暖黄的光裹着雪花落进她衣领。
原来有些光，真的能追着人跑十年。
评估室的挂钟敲响十点半时，谢淮的手机在口袋里震动。
是赵叔发来的照片：泛黄的账本摊在老榆木桌上，纸页边缘卷起，钢笔字却依然清晰——"2013年5月12日，叶川代签谢氏集团支票，金额捌佰万，备注：海外投资"。
"我在老仓库翻箱底呢。"赵叔的语音带着浓重的京片子，"当年我就觉着那小子眼神不对，偷偷抄了份账本。
小淮啊，你记不记得？
那年你蹲在财务室门口等我下班，说要听我讲你爸创业的故事......"
谢淮捏着手机走出评估室，走廊的穿堂风掀起他西装下摆。
十年前的画面突然涌上来：十五岁的他躲在楼梯间，听见叶川对着电话冷笑"老谢那病秧子儿子，能撑到毕业就不错"；二十岁的他在瑞士疗养院，收到叶川收购谢氏子公司的新闻；去年暴雨夜，宋暖缩在他怀里发抖，而叶川的人正往医院寄匿名信，写着"你治不好她的"。
他摸出烟盒又放下——宋暖说过不喜欢烟味。
转身时正看见宋暖从评估室出来，发梢沾着刚才沈教授给的桂花糖香气。
她冲他笑，像春天拆了封的信。
"赵叔在老宅等我们。"他牵起她的手，指腹蹭过她腕间的红绳——那是陈奶奶去年亲手编的，"该清账了。"
老宅的堂屋还是记忆里的模样，檀木家具泛着包浆的光。
赵叔坐在八仙桌旁，膝盖上搭着条蓝布围裙，见他们进来，颤巍巍站起来："小暖啊，尝尝我熬的酸梅汤，你陈奶奶生前最会这个......"
宋暖眼眶一热。
她记得陈奶奶临终前攥着她的手说"找个知冷知热的"，此刻谢淮的手掌覆在她后背上，温度透过衬衫渗进来，像句没说出口的"我在"。
"账本在这儿。"赵叔掀开蓝布，露出个牛皮纸包，"当年叶川让我做假账，说'谢总病着，别让小淮操心'。
我就留了个心眼，每笔都抄了份。"他翻开第一页，手指点着"海外投资"西个字，"后来才知道，这钱全进了他自己的离岸账户。"
谢淮接过账本，纸页在指间发出沙沙的响。
十年前他在父亲病床前翻到第一张可疑支票，十年里他让法务部查遍叶川名下三十七个账户，此刻所有线索在眼前连成网。
他抬眼时，窗外的阳光正落在宋暖脸上，她的睫毛在眼下投出小扇子似的影子——这是他要守护的光，谁都不能再碰。
"明天上午九点，法院见。"他合上账本，声音轻得像片羽毛，"十年前他说我是病秧子，今天我要让他看看......"他转头看向宋暖，眼尾扬起点笑，"被光养着的人，能有多硬。"
一周后，宋暖的开题演讲定在医学院礼堂。
她站在幕布后，摸着胸牌上的"课题负责人"字样，手心沁出薄汗。
谢淮站在后台角落，正帮她理着垂落的发丝："紧张就看第三排，我给你占了正中间的位置。"
"要是忘词了呢？"她故意逗他。
"我就站起来背《论抑郁症患者社会支持系统构建》。"谢淮一本正经，"上个月陪你查资料，我能倒背如流。"
礼堂的灯光突然亮起。
宋暖深吸口气，踩着红地毯走上台。
PPT第一页是她亲手画的图：两个交叠的圆，一个标着"患者"，一个标着"支撑者"，中间的交集写着"光"。
"我们总以为抑郁症是座孤岛。"她望着台下攒动的人头，声音逐渐稳了，"可后来我才明白，所谓孤岛，不过是没等到那艘愿意靠岸的船。"她的目光扫过第三排，谢淮正仰头看她，喉结随着她的话轻轻动，"它不需要多豪华，只要肯停在浪里，说'我陪你等天亮'。"
掌声像潮水漫过来时，谢淮摸出手机拍了张照。
照片里宋暖站在追光灯下，发梢沾着碎金，像当年他在新生欢迎会上初见的模样——只是那时她的眼睛像蒙着层雾，现在却亮得能照见人。
当天下午，谢氏集团顶楼的会议室坐满了媒体。
谢淮站在投影屏前，身后是"心理健康公益基金"的logo，蓝白相间的波浪纹里嵌着颗小太阳。
"我母亲是抑郁症患者。"他开口时，台下一片抽气声，"我十六岁那年，她在日记本里写'小淮的笑比春天还暖'。
可后来我忙着证明自己，忙着和父亲较劲，忘了......"他顿了顿，看向台下第一排的宋暖，她正攥着笔记本冲他点头，"忘了光需要互相照着。"
闪光灯连成一片时，宋暖的手机震了震。
是谢淮发来的消息："当年我妈也做过公益，她的笔记本里夹着小朋友的画。
等基金上轨道了，我带你去看。"
暮色漫进城市时，谢淮开着车带宋暖去海边。
十月的海风带着咸湿的凉，他把自己的外套披在她肩上，两人沿着栈道慢慢走。
浪声盖过了人声，只有彼此的脚步声，一下一下，像心跳。
"宋暖。"他在灯塔下停住脚，月光顺着他的肩线淌下来，"我知道你说过不想要婚姻。"他从口袋里摸出个丝绒盒，打开时，一枚素圈戒指在月光下泛着温柔的光，"但这次，我想求你做我的妻子。
不是因为责任，不是因为救赎......"他握住她的手，按在自己心口，"是因为，和你在一起的每一分钟，我都比前一分钟更爱这个世界。"
宋暖望着他眼里的星光。
十年前的雨夜里，他举着外套站在她面前说"我是因为爱你才想让你好起来"；三年前她发病时，他蹲在她床前一遍一遍念她的日记；昨天评估结束后，他偷偷在她书包里塞了颗陈奶奶同款桂花糖。
原来所有的"后来"，都是"当初"的延续。
"好。"她轻轻点头，泪痣随着笑意颤动，"这一次，我不逃了。"
海浪卷着细沙漫过脚面时，谢淮的手机在口袋里震动。
是老宅管家发来的消息："少爷，您让整理的旧档案找到了，其中有个带锁的木盒，看着像是夫人的笔迹。"
谢淮望着宋暖被海风吹乱的发，把手机塞回口袋。
有些秘密，明天再拆也不迟。
此刻他只需要抱着他的光，听潮声说，关于永远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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