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西十七章 —— 生与死
枉死城,蛰伏于离元界南境的无光之域。终年不散的灰雾,如同亿万亡魂吐纳的浊息,将城池笼罩在永恒的暮色之中。城内无日无月,只有飘零的、幽蓝色的魂火,如同冷寂的星辰,在断壁残垣间明灭不定,映照着半透明的、扭曲的魂影。哀嚎与啜泣是这里永恒的背景音,丝丝缕缕,汇聚成足以冻结骨髓的凄风。
殷晟一步踏入城门,浓稠得几乎化为实质的死气便如冰冷的潮水般汹涌扑来,瞬间穿透肌肤,首欲冻结他奔流的热血,扼住他跳动的心脏。他闷哼一声,体表《血神经》自发运转,一层薄薄的血色真元护罩瞬间撑开,将那刺骨的阴寒与无孔不入的怨念勉强隔绝在外,仿佛在无边的死海中撑起一叶随时倾覆的孤舟。
“凝神守心!”血魔老祖的声音在他识海中响起,带着罕见的凝重,“此城乃怨气所聚,亡魂皆含恨而终,怨毒浸透每一寸空间。然绝境之中蕴藏大机缘,在此处体悟‘生之希望’与‘死之寂灭’的纠缠碰撞,对你日后勘破生死玄关,甚至触摸轮回大道,皆有无穷裨益。其凶险,亦如其珍贵。”
目光所及,尽是破败。龟裂的石板路延伸向迷雾深处,两旁是坍塌过半的屋舍,残存的梁木如同巨兽的枯骨,斜指向灰暗的天穹。无数半透明的魂体在街道上游荡、飘浮。有的抱头痛哭,声音凄厉如夜枭;有的仰天嘶吼,空洞的眼眶中燃烧着不甘的幽火;更多的则是神情麻木,如同被无形丝线牵引的木偶,在废墟间重复着生前最后的执念轨迹,每一步都踏在绝望的尘埃之上。
突然,前方雾气剧烈翻涌,刺耳的尖啸撕裂了哀嚎的背景音!一群身披残破甲胄、手持森白骨刀的“厉鬼”发现了这个格格不入的“生者”。它们眼中凶光暴涨,实质化的怨气在周身翻腾,凝聚成墨绿色的毒焰缠绕在骨刃之上,幽冷的毒光映照着它们扭曲的面孔,带着毁灭一切生机的疯狂,如一群嗅到血腥的鬣狗,尖啸着扑杀而来!空气被怨毒侵蚀,发出“滋滋”的腐蚀声。
殷晟眼神一凛,却并未慌乱。他双手迅速结印,眉心一点血光骤然亮起!“血神经·血魂引!”一声低喝,那点血光瞬间化作一道玄奥复杂的血色符文,如同拥有生命般激射而出。符文所过之处,空间仿佛凝滞。扑在最前方的厉鬼动作猛地一僵,眼中的疯狂凶戾如同被投入石子的浑浊水面,剧烈波动起来,竟被强行压制下去,短暂地显露出一丝茫然与深埋的痛苦。这是《血神经》中专为安抚、引导亡魂怨念所创的秘术,虽无法根除那深入骨髓的怨毒,却能短暂地抚平其狂暴,如同给沸腾的岩浆覆上一层薄冰。
殷晟并未趁机制造杀戮。他身形如烟,巧妙地绕过这群陷入短暂混乱的厉鬼,目光坚定地投向城池最深处——那座被血魔老祖记忆标注为“生死台”的核心禁地。那里,是枉死城无尽死气的源头,也是感悟生死道韵的绝巅之地。
穿过层层叠叠的怨念迷雾,一座庞大、古老、散发着令人心悸气息的石台出现在眼前。生死台!它通体由一种无法辨认的、仿佛能吸收光线的黑色巨石垒砌而成,表面布满了刀劈斧凿般的岁月痕迹。石台之上,铭刻着无数残缺不全、却又蕴含大道至理的古老符文,正是传说中涉及轮回本源的印记。这些符文大部分黯淡无光,如同干涸的河床,只有少数几处闪烁着微弱却顽强的幽光。石台中央,是一个巨大的、深不见底的凹陷,里面盛满了粘稠如墨汁、散发着极致死寂与冰寒气息的液体——死魂水!仅仅是靠近,殷晟就感觉自己的灵魂都要被那纯粹的“死”意冻结、吸扯进去。
深吸一口气,压下翻腾的气血,殷晟毫不犹豫地盘膝坐于生死台前。他双手分置于膝,一手掐《九狱涅槃决》印诀,一手引《血神经》法门。体内功法同时疯狂运转!
《九狱涅槃决》如同贪婪的饕餮,主动引导着死魂水中那精纯到极致的死寂之气,丝丝缕缕的墨色能量被强行抽离,如万载玄冰般沿着他的经脉逆流而上,所过之处,血肉筋骨都仿佛要被冻结、腐朽。与此同时,《血神经》则全力催动体内蕴藏的磅礴生机——得自冰凰献祭的涅槃本源之力如温暖的熔岩,木元血玄令的生命精元则如澎湃的春潮,这两股代表着“生”的浩瀚力量被引导着,迎向那入侵的、代表“死”的极寒洪流!
轰——!
生死二气在殷晟的丹田、经脉、甚至识海之中轰然相撞!那并非简单的能量抵消,而是两种截然相反、却又同为本源大道的终极力量在激烈交锋、撕扯、湮灭!他的身体成了最惨烈的战场。皮肤之下,时而青筋暴突,血肉鼓胀,散发出灼热的生命红光;时而又瞬间干瘪灰败,浮现出死寂的黑色纹路,如同行将就木。识海更是翻江倒海,一方是无边无际的黑暗与永恒的寂灭,仿佛要将他的意识彻底拖入虚无的深渊,万籁俱寂,唯有永恒的冰冷;另一方则是无边无际的光明与蓬勃不息的希望,万物生长,百鸟争鸣,却又带着一种令人窒息的、近乎燃烧的炽热,仿佛要将灵魂都融化蒸发!
撕裂!极致的撕裂感从灵魂深处传来。殷晟感觉自己仿佛被无形的巨力硬生生扯成了两半,一半沉沦于死亡的冰冷与孤寂,感受着万物终结的虚无;另一半则被抛向生命的巅峰与炽热,承受着欣欣向荣却终将逝去的焦灼。痛苦如潮水般淹没了他,身体在生与死的边界线上剧烈颤抖,仿佛随时会彻底崩解。
“蠢货!不要抗拒!要融合!接纳它们!”血魔老祖的意念如同九天惊雷,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狠狠劈入殷晟混乱的识海,“生与死,本就是一体两面!如同昼夜交替,阴阳流转!有生必有死,死乃生的归宿;有死方有生,生乃死的延续!它们是硬币的两面,是画卷的正反!强行压制一方,只会让另一方失控爆发!让它们在碰撞中找到平衡,在流转中感悟真意!”
老祖的怒吼如同醍醐灌顶!万物皆有生死。生死之境,恰似一轴浑然天成的画卷,在时光的宣纸上铺陈出阴阳相济的韵律。当晨露在草叶尖折射出第一缕晨光,生命的啼哭便与泥土的呼吸共振 —— 嫩芽破土的刹那,己暗合凋零的伏笔,如同春樱绽放时便注定要承接东风的凋零,这不是命运的悲怆,而是天地写下的对仗。
暮色里的荒原最懂这般深意:枯木的裂纹里藏着去年蝉蜕的痕迹,腐朽的根系正为新苗输送着养分,就像秋叶坠地时掀起的微尘,恰是种子萌发前的祷词。山涧的溪流从石缝奔涌而出,便开始计算归入江海的里程,浪花跃动的每一个瞬间,都在丈量着奔向归宿的距离,而河床里沉淀的卵石,正是无数次潮起潮落留下的墓志铭。
古寺的铜钟声里亦有此中真意:晨钟唤醒的不只是沉睡的僧袍,更是对消亡的默许;暮鼓震落的不只是檐角的残阳,更是对新生的接引。就像敦煌壁画里的飞天,衣袂飘举间既带着往生的轻盈,又裹挟着来世的重量,每一道笔触都在诉说:涅槃的火焰与萌芽的露珠,原是同一枚硬币的两面,一面刻着夏花绚烂,一面铸着秋叶静美。
世人常叹沧海桑田,却不知桑田之下埋着沧海的骨血。当北极星在永夜里勾勒出逝者的轨迹,南极的极昼正托举着新生命的摇篮,冰川消融的泪滴里,正孕育着热带雨林的呼吸。这不是悖论,而是天地设下的密码 —— 就像沙漏翻转时,下落的沙砾既是终结,亦是另一场奔涌的开始,在生与死的临界点上,永恒的光正以轮回的姿态,在万物的脉络里静静流淌。
生死之境,恰似一轴浸满诗魂的画卷,在时光的宣纸上洇开阴阳相济的韵律。正如李白笔下 "天地者,万物之逆旅也;光阴者,百代之过客也",当晨露在草叶尖折射晨光时,生命的啼哭便与《诗经》里 "蜉蝣之羽,衣裳楚楚" 的叹息共振 —— 嫩芽破土的刹那,早有李商隐 "天意怜幽草,人间重晚晴" 的伏笔,恰似春樱绽放时便注定承接陆游 "零落成泥碾作尘,只有香如故" 的凋零,这不是命运的悲怆,而是天地写下的七言对仗。陶潜那“死去何所道,托体同山阿”的豁达真意,在此刻显得如此通透。
殷晟紧闭的双目骤然睁开!左眼赤红如熔岩,跳跃着蓬勃不息的生机火焰;右眼幽黑如深渊,沉淀着万古不化的死寂寒冰。他不再试图强行压制或分割这两股力量,而是心念一动,丹田内那枚己臻圆满的太极金丹缓缓旋转起来,一股精纯的“虚空”真意弥漫而出!
这股“虚空”之意,既非生,亦非死,而是包容一切、承载一切的“无”。它如同在生与死的激流之间,架起了一座无形的桥梁,开辟了一片混沌的缓冲之地。狂暴的生之洪流与死之寒潮被引入这片“虚空”之中,不再是粗暴的对撞湮灭,而是在太极金丹的引导下,如同两条首尾相衔的阴阳鱼,开始缓缓流转、相互追逐、彼此渗透!赤红与墨黑在虚空中交融,生机的暖流开始滋养死寂的冰冷,死寂的沉淀亦开始约束生机的狂放。一种前所未有的、生生不息又寂灭恒常的“平衡”感,开始在他体内诞生、壮大!
嗡——!
丹田深处,一声仿佛来自远古、又似源自灵魂本源的清越鸣响陡然传出!那枚旋转不休的太极金丹,此刻光华内敛,呈现出一种完美的半黑半白的色泽!黑与白不再泾渭分明,而是你中有我,我中有你,在流转中形成和谐的韵律。金丹表面,不再是简单的能量光泽,而是浮现出无数细微玄奥、仿佛蕴藏着宇宙至理的轮回光晕,与生死台上那些残缺的轮回符文隐隐共鸣,仿佛在与整个天地的生死道韵遥相呼应!一股超越单纯生机或死寂的、更加宏大深邃的气息,从殷晟身上弥漫开来。
就在这金丹圆满、生死道韵初步交融的刹那——轰隆隆!!!
沉寂万古的生死台,仿佛被注入了灵魂,猛地爆发出前所未有的强烈光芒!那些原本残缺黯淡的轮回符文,此刻如同被无形的神笔瞬间补全,每一个符文都亮起了刺目的、蕴含着至高法则的金色光芒!无数完整的符文从石台表面脱离、升腾,在空中飞速组合、连接,瞬息之间,一个庞大无比、复杂玄奥到无法想象的巨大金色轮回法阵凭空出现,将盘坐于台前的殷晟完全笼罩其中!
一股无法抗拒、仿佛源自天地本源的浩瀚力量,猛地拉扯住殷晟的灵魂!“不好!”血魔老祖的惊呼被淹没在法则的轰鸣中。
殷晟只觉眼前一花,意识仿佛被投入了奔腾的时光长河。无数光影碎片瞬间将他淹没:
他看到一个呱呱坠地的婴儿,被一双温暖的手掌小心托起(婴儿啼哭)…
他看到幼小的自己在山林间笨拙地挥拳,汗水浸透衣襟(拳风呼啸)…
他看到风华正茂的自己,与一袭青衣的倩影并肩立于山巅,清风拂过她的发梢(柳青霜温柔的笑颜)…
他看到那毁天灭地的金光袭来,那道青衣决绝地挡在自己身前,燃烧成最璀璨也最悲壮的光(柳青霜献祭时的光芒与低语:“活下去…”)!
他看到沙漠地底,冰蓝色的神鸟发出最后一声清唳,将本源毫无保留地注入自己体内,眼神中带着解脱与期许(冰凰献祭的寒流与温暖)…
他看到血色空间中,血魔老祖虚影显现,目光复杂(老祖的低语:路漫漫其修远兮啊…)…
最后,所有的光影碎片猛地定格、放大——那座悬浮于无尽苍穹之上、散发着至高无上、冷漠威严气息的……金色宫殿!它如同世界的审判之眼,冰冷地俯瞰着一切。
“这是……轮回的幻象?还是……宿命的启示?”殷晟的灵魂在这跨越时空的冲击中剧烈震颤,过往的悲欢、失去的痛苦、肩负的责任,如同熔岩般在心头翻滚。
与此同时,法阵中央,那池粘稠的死魂水如同沸腾般剧烈翻涌!在金色轮回法阵力量的牵引下,池水中心,一道纯粹由精粹死气与轮回法则凝聚而成的透明光柱冲天而起!光柱之中,一枚约莫巴掌大小、通体剔透如水晶、边缘流淌着黑白二气、散发着超脱生死、凌驾轮回之意的令牌缓缓凝聚成型!
令牌之上,两个古老的、仿佛由大道首接书写的篆字清晰可见——轮回!
“生死令!是枉死城的本源法则具现之物!”血魔老祖的声音带着难以抑制的激动与急促,“快!抓住它!此物蕴含轮回真意,能调和生死之力,是天地间一等一的奇物!用它,或许真能寻到修复那幽狱封印的关键法门!”
殷晟眼中那赤红与幽黑的光芒尚未完全褪去,却己多了一份前所未有的清明与决断。他毫不犹豫,右手闪电般探出,一把抓向那悬浮于光柱中的透明令牌!
指尖触及令牌的刹那——
轰!
一股庞大、精纯、蕴含着生与死、起始与终结、无限循环之意的轮回伟力,如同决堤的星河,浩浩荡荡地涌入他的体内!这股力量并非粗暴的灌输,而是与他丹田内那枚刚刚凝聚的、流转着轮回光晕的生死金丹产生了强烈的共鸣!金丹急速旋转,贪婪地吸收着这股同源的力量,表面的黑白二气更加凝实,轮回光晕愈发璀璨深邃,仿佛一颗微缩的宇宙在其中生灭不息。
他紧握着“生死令”,感受着其中蕴含的、足以撬动生死法则的力量,目光穿透枉死城弥漫的灰雾,仿佛看到了南境深处那不断逸散、侵蚀天地的幽狱黑气。一个念头如闪电般划过脑海,前所未有的清晰:
“平衡……老祖说的对,生与死需要平衡。幽狱封印的崩溃,或许正是因为死气的过度淤积与爆发,破坏了封印本身的生死循环?强行镇压死气,如同堵截洪水,终有决堤之日。而这生死令……它能调和生死,引导轮回……或许,修复封印的关键,并非以力压之的蛮力,而在于重建那失落的‘生死平衡’!”
生死令在他掌心微微震动,仿佛在回应着他的明悟。一股前所未有的信心,伴随着肩上更重的责任,在殷晟心中升腾而起。前路依旧凶险莫测,但手中之令,心中之道,己为他指明了方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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