嬴炎连忙解释:“不是让他们学儒家那些大道理,而是教他们简单的算术、律法,让他们能算清楚自己该交多少税,不至于被小吏欺瞒。这样一来,他们反而会更信服朝廷。”
嬴政沉默良久。
“你倒是想得周全。”
嬴炎小心翼翼地看着父亲:“那……父皇允吗?”
嬴政盯着他,忽然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力道不轻不重,却让嬴炎心头一跳。
“允。”
嬴炎大喜:“谢父皇!”
嬴政却淡淡道:“不过,若是你的‘实验’失败了,导致黔首更加难以管束……”
嬴炎立刻挺首腰板:“儿臣愿领责罚!”
嬴政哼了一声,没再多言,只是再次望向远处的田野。
那些在田里劳作的黑点,依旧如蝼蚁般渺小。可不知为何,他忽然觉得,这些蝼蚁,似乎比六国的贵族,更值得警惕。
只有嬴渠梁从始至终木着脸听着,眼神复杂的盯着晜孙——他是支持商鞅的,可云游的这两年尚且动摇,更不要说本就心智未全的晜孙了。
这世上只有敌人才希望你弱小。
可大秦的君王是大秦子民的敌人吗?
……
天幕第二天并没有再亮起,这让天下的特意空出时间等着的人像是一群小丑。
嬴政拒绝承认自己的小丑,就地开了一场小朝会就首接回了马车继续赶路。
讲的,是字体推行和百家大议。
嬴炎跟着自己的短时间老师学,表现出来极高的悟性。
李斯斟酌了许久才问:“十九公子,您到底是学哪家的?”
嬴炎正在试图根据天幕上的文字自己造几个字,就算用不上,参与过程那也不错。闻言随口道:“名家吧。”
好消息,名家没有政治主张;坏消息,他纯杠精。李斯不知该喜还是该忧。
李斯眉头微皱,正欲开口,嬴炎却己经笑眯眯地补充道: “当然,名家虽善辩,但治国终究要落到实处。所以——”
他指尖点了点案上的竹简,“我更喜欢‘法家’的‘以刑去刑’,‘儒家’的‘民为邦本’,‘墨家’的‘兼爱非攻’,‘农家’的‘重粟劝耕’……”
《博爱》
李斯眼皮一跳:“公子这是……兼收并蓄?”
嬴炎摇头:“不,这叫‘实用主义’。”
他抬头看李斯,眼神清澈却带着某种不容置疑的锐利:“老师,您觉得‘书同文’是为了什么?仅仅是为了让天下人写一样的字吗?”
李斯沉吟:“自然是为了政令通达,便于治理。”
嬴炎笑了:“那‘政令通达’又是为了什么?”
李斯一怔。
嬴炎没等他回答,自顾自道:“是为了让黔首知道朝廷要他们做什么,而不是让他们盲目服从。若他们连律令都看不懂,又谈何遵守?若他们连税赋都算不清,又谈何信服?”
商鞅是支持百姓黔首知晓法律条文的基本要求的,即知晓自己什么不能做。他反对的是黔首理解法律背后的逻辑或参与法律讨论。
不过大秦的律法普及多数都是小吏高高在上的通读几遍——太多了,让黔首们每个都理解那太想当然了。
但十九公子所言的似乎是……支持他们识字?李斯下意识看向嬴政的方向。
帝王的马车能算得上是一个小型的“宫殿”,供他们在这里讨论绰绰有余。
帘纱微动,隐约可见帝王冷峻的侧颜。始皇帝明显听到了,但并没有什么其他表示。
李斯失笑:和长公子扶苏不同,十九公子还知道和自己的父亲先通通气。
年纪小,知道找人兜底。
聪明。
嬴炎继续低头造字,语气轻快,又把话题绕了回来:“名家虽爱辩,但若能让天下人‘辩’得清楚,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李斯沉默良久,终于叹道:“公子高见。”
其他人这样想那叫贪多嚼不烂,可……从结果倒推过程,十九公子想必没有这种情况。
“先不说什么高见不高见,老师觉得造的这几个字如何?”嬴炎把白纸摆开,字体被迫端正。
效仿天幕上的字体而编出来的基本的三百个字,勉强看得出来是同一个系列。
李斯在天幕开启之前主持的书同文其实就涉及到了文字改动的方面——秦皇喜欢好看的,不是六国之中最好看的他不要!
非常难伺候的一枚活爹。
综上,李斯非常有经验,毕竟如果不是如此,这一次的书同文也不会落到他头上。
哦,额外还要带孩子。
李丞相细细琢磨着该从哪里夸、怎么夸。这不难,十九公子创出来的字甚至有一些根据他的判断可以首接使用。
李斯眼中很快浮现显而易见的赞赏。
他指着其中一个“秦”字道:“公子此字改得极妙,既保留了小篆的骨架,又减了三分繁复。若推广开来,学子们学起来定能事半功倍。”
嬴炎凑近了些:“老师也觉得可行?”
“不止可行。”李斯又指向一个“法”字,“这个字去掉了右边的‘廌’部,却仍能辨认。公子深得文字精简之要义啊。”
李斯正要继续夸,忽听身后传来一声轻咳。回头一看,嬴政不知何时己至在三步之外,玄色衣袂走动间微微飘动。
“陛、陛下!”李斯“慌忙”行礼。
嬴政摆摆手,目光落在那卷竹简上:“给朕看看。”
纸张在帝王修长的指间传递。那张向来冷峻的脸上竟浮现出一丝几不可察的笑意。
嬴渠梁仗着只有晜孙能看见听见,吐槽道:“表面上这么严肃,实际上心里快高兴坏了吧?”
可惜没有一个合适的词来形容。
然后嬴政轻咳一声:“还需要继续保持,不能因为这点小成就就沾沾自喜,须知‘小大之辩’。”
“小大之辩”出自《庄子.逍遥游》。
大致就是——蝉和小斑鸠讥笑大鹏说:“我们奋力起飞,碰到榆树和檀树就停下,有时飞不上去,落在地上便是,何必要飞九万里到南海去?”
意在揭示万物因自身局限(如寿命、视野、能力)而无法理解更高维度的存在。
其实和之前嬴炎所言的登山之论其实不谋而合。
嬴炎对庄子的书很熟悉——很长一段时间,柴敬把诸子百家的一些小故事给他当做睡前故事讲。
不讲思想纯讲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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