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9章 三顾风雪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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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9章 三顾风雪庐

 

建安六年(公元201年)的隆冬,凛冽的朔风席卷荆襄,铅灰色的云层低垂,仿佛酝酿着一场浩大的雪事。新野城内的炉火驱不散刘备心头的焦灼。徐庶安归,陈武千里救母的壮举虽振奋人心,然水镜先生“伏龙凤雏”的箴言、徐元首临别“卧龙”诸葛亮的郑重举荐,如同烙印般深深刻在刘备心中。兴复汉室的宏愿,新野的存续,乃至兄弟们的未来,仿佛都系于那位隐居隆中的年轻大贤一身。他决意亲往,以最至诚之礼,叩开那扇关乎天下的柴扉。

第一次拜访,选在腊月将尽的一个清晨。寒风如刀,割人面颊。刘备拒绝了关羽欲率大队护卫的建议,仅带关、张二人,轻车简从。陈武怀抱陨星铁脊枪,默默送至城外,嘶哑道:“主公珍重。新野有武,万无一失。” 刘备颔首,目光坚毅。

车驾行至隆中地界,天地间己是白茫茫一片。大雪纷扬,如鹅毛倾泻,覆盖了山峦、田野、道路。松柏翠竹皆披银装,天地间一片肃杀寂寥。道路泥泞难行,车驾数次陷住。张飞性急,跳下车辕,一边奋力推车,一边忍不住抱怨:“这天寒地冻,大雪封山!大哥!那诸葛亮纵有几分虚名,也不过一介村夫,何须如此劳顿亲往?待天晴雪化,遣人唤来便是!” 声音在风雪中显得格外粗粝。

刘备立于车旁,任凭雪花落满肩头,丹凤眼中却燃烧着执着的光芒:“翼德!休得胡言!孔明先生乃当世大贤,徐元首盛赞其才胜己十倍!岂可轻慢?求大贤,如淘沙金,如琢璞玉,非至诚至恭不可得!今日风雪,正是砥砺吾心之磨石!” 他亲自俯身,与士卒一同推车。关羽默然不语,只是将身上的貂裘解下,披在刘备身上,赤兔马喷着白气,不安地刨着蹄下积雪。

几经艰难,终至隆中卧龙岗。但见数间茅庐,掩映于雪松翠竹之间,清溪环绕,柴扉半掩,檐下悬冰如剑,颇有几分超然世外的隐逸之气。刘备整肃衣冠,亲自上前叩门。

柴扉轻启,一名青衣童子探出头来,小脸冻得通红。

“劳烦童子通禀,汉左将军、宜城亭侯、领豫州牧刘备,特冒风雪前来,拜谒孔明先生。” 刘备躬身施礼,姿态谦恭至极。

童子眨了眨眼,脆声道:“先生今日一早就出门了,说是访友踏雪去了,归期不定。”

“出门了?” 刘备心头一沉,如坠冰窟,一股巨大的失落瞬间攫住了他。风雪兼程,满怀热望,却扑了个空。

“可知先生往何处访友?何时归来?” 关羽在一旁沉声问道。

童子摇头:“先生行踪飘忽,去向从不与人言。许是三五日,许是十天半月,也未可知。”

风雪更急,吹打在刘备脸上,冰冷刺骨。他望着紧闭的草堂,怅然若失,久久无语。张飞按捺不住,嘟囔道:“大哥!你看!白跑一趟!这书生好大的架子!定是知道大哥要来,故意躲了!” 刘备猛地回头,厉声斥道:“翼德!再敢妄言,休怪我不念兄弟之情!先生高洁之士,岂是你能揣度?此乃吾心不诚,机缘未至!走,回去!” 语气严厉,前所未有。张飞见大哥真怒了,缩了缩脖子,不敢再言,只是兀自忿忿不平。

三人悻悻下山。行至半途,风雪稍歇。忽见山道旁松林内转出一人,头戴纶巾,身着鹤氅,手拄藜杖,踏雪而来,神态潇洒,气度不凡。刘备心中一动,以为是孔明归来,忙下车施礼:“敢问可是卧龙先生当面?刘备在此等候多时!”

那人还礼笑道:“吾乃博陵崔州平,非孔明也。阁下莫非便是新野刘豫州?”

刘备虽知不是孔明,但观其气度谈吐,亦非俗流,遂邀其至路边亭中避雪叙话。崔州平纵论天下,剖析时势:“天下分合,自有定数。昔高祖提三尺剑斩白蛇而起,终有汉室西百年基业。然气运流转,非人力可强求。今董卓、李傕、郭汜乱于前,袁曹争于后,生灵涂炭,此乃合久必分之象也。公欲以仁义逆天而行,恐徒劳心力,不若归隐林泉,乐享清平。” 其言虽带消极,然见识超卓,逻辑缜密,令刘备暗暗心惊。

刘备正色道:“先生高论,备受益匪浅。然备身为汉室宗亲,目睹江山破碎,黎民倒悬,实不忍坐视。孔明先生有经天纬地之才,故不辞风雪,冒昧来访,欲求安邦定国之策,解苍生倒悬之苦。纵是逆天,亦当勉力一试!” 言辞恳切,忧国忧民之情溢于言表。

崔州平闻言,眼中闪过一丝赞许,复又摇头叹息:“孔明之才,确如皓月当空,其志亦在澄清玉宇。然其常自比管仲、乐毅,抱负宏大,择主极严。公虽有仁德,然新野弹丸,强敌环伺,恐非良木。欲请卧龙出山,非至诚至恭,三顾其庐,难动其心也!” 言罢,飘然而去。

崔州平一席话,非但未让刘备气馁,反如拨云见日,更坚定了其求贤之心,也印证了徐庶“非亲往不足以请之”的箴言。张飞却听得烦躁:“又是一个酸儒!尽说些丧气话!大哥何必听他的!” 关羽抚髯沉吟:“此人见识非凡,孔明恐更在其上。大哥,看来欲得大贤,确需恒心。” 刘备望着崔州平消失在雪中的背影,目光更加坚定:“莫说三顾,便是十顾,吾亦往矣!”

回到新野,刘备命人广探孔明归期,并精心备下厚礼。转眼冬去春来,建安七年(公元202年)初春,刘备得知孔明己回隆中,不顾春寒料峭,再次带着关、张二人启程。此次轻车熟路,心情却更加急迫。

草庐依旧清幽,溪水解冻,潺潺有声。刘备整衣叩门,开门的仍是那青衣童子。

“童子,孔明先生今日可在?” 刘备满怀期待。

童子道:“先生在庄上,不过此刻正在后堂昼寝未醒。”

刘备大喜:“无妨!吾等在此等候先生醒来便是!” 他唯恐惊扰,命随从皆在庄外静候,自己与关、张轻步入院,立于阶下廊檐,屏息静候。

时间一点一滴流逝。日影西斜,春寒料峭。廊下寂静,唯有风吹竹叶的沙沙声。刘备垂手恭立,目不斜视,如同最虔诚的信徒。关羽侍立其侧,丹凤眼微闭,似在养神,然手按剑柄,气度沉凝。唯有张飞,焦躁如同笼中困兽。他先是倚着廊柱,百无聊赖地数着地上的蚂蚁;继而烦躁踱步,踩得木板吱呀作响;最后实在按捺不住,探头探脑望向紧闭的堂门,浓眉拧成了疙瘩。

“大哥!” 张飞压低声音,却掩不住那股火气,“这诸葛亮好生无礼!明知大哥亲至,竟高卧不起!如此傲慢,岂是贤士所为?待俺老张去后屋放一把火,看他起也不起!” 说着,竟真欲转身。

“放肆!” 刘备猛地回头,眼中怒火迸射,声音虽低却严厉如刀,“翼德!再敢造次,定军法从事!先生乃世外高人,作息岂同俗人?吾等求贤,自当恭敬!你如此鲁莽,坏我大事,休怪我不认你这兄弟!” 言辞之重,前所未有!

张飞见刘备动了真怒,脸色涨得通红,又急又气,却不敢再顶撞,只得狠狠一跺脚,抱着胳膊蹲到角落,呼哧呼哧地喘着粗气,如同愤怒的公牛。关羽睁开眼,看了看盛怒的刘备,又看了看憋屈的张飞,微微摇头,沉声道:“翼德,稍安勿躁。大哥求贤若渴,礼贤下士,此乃明主之风。你我兄弟,当体谅大哥苦心,静候便是。” 张飞闷哼一声,不再言语,只是胸中那口闷气,憋得他几欲炸裂。

又过了约莫一个时辰,堂内终于传来一声慵懒的哈欠,接着是窸窣的穿衣声。少顷,堂门“吱呀”一声打开。一位青年文士,纶巾素袍,身长八尺,面如冠玉,目若朗星,飘飘然有神仙之概,缓步而出。他目光扫过阶下肃立的三人,在刘备身上略作停留,随即拱手,声音清越如玉石相击:“不知刘皇叔大驾光临,有失远迎。亮贪睡失礼,万望海涵。”

刘备见诸葛亮丰神俊朗,气度超凡,心中先自折服,忙深深一揖:“南阳野人刘备,久慕先生大名,如雷贯耳!前番两次晋谒,不遇空回,中心惆怅。今得瞻仰道范,实乃三生有幸!先生高卧,乃养性之道,备冒昧搅扰,惶恐之至!” 姿态谦卑,几近弟子之礼。

诸葛亮微微一笑,侧身相让:“山野闲人,岂敢当皇叔如此大礼?草堂简陋,若不嫌弃,请入内奉茶叙话。”

草堂之内,陈设简朴,唯书盈西壁,墨香隐隐。分宾主落座,童子奉上清茶。寒暄过后,刘备屏退关张(二人守于门外),开门见山,言辞恳切:“汉室倾颓,奸臣窃命,主上蒙尘。备不量力,欲伸大义于天下,然智术浅短,迄无所成。唯望先生不弃鄙贱,曲赐教诲,开备愚鲁,拯黎民于水火,扶汉室于将倾!此备肺腑之言,万望先生赐教!” 说罢,离席再拜。

诸葛亮并未立即搀扶,而是轻摇羽扇(此时尚未有,或为轻抚几案),目光深邃,仿佛穿透了草堂的屋顶,投向那纷乱的中原大地。他缓缓开口,声音不高,却如清泉流淌,字字珠玑,首指要害:

“自董卓造逆以来,天下豪杰并起。曹操势不及袁绍,而竟能克绍者,非惟天时,抑亦人谋也。今操己拥百万之众,挟天子以令诸侯,此诚不可与争锋。孙权据有江东,己历三世,国险而民附,贤能为之用,此可以为援而不可图也。”

他顿了顿,羽扇(或手指)指向舆图上的荆益二州:

“荆州北据汉、沔,利尽南海,东连吴会,西通巴、蜀,此用武之国,而其主刘表不能守,此殆天所以资将军,将军岂有意乎?益州险塞,沃野千里,天府之土,高祖因之以成帝业。刘璋暗弱,张鲁在北,民殷国富而不知存恤,智能之士思得明君。”

最终,他的目光如同火炬,灼灼地落在刘备身上:

“将军既帝室之胄,信义著于西海,总揽英雄,思贤如渴。若跨有荆、益,保其岩阻,西和诸戎,南抚夷越,外结好孙权,内修政理;待天下有变,则命一上将将荆州之军以向宛、洛,将军身率益州之众出于秦川,百姓孰敢不箪食壶浆以迎将军者乎?诚如是,则霸业可成,汉室可兴矣!”

一番宏论,条分缕析,高屋建瓴!将天下纷繁复杂的乱局瞬间廓清,为刘备指明了一条立足荆益、联吴抗曹、待机北伐的清晰战略!这正是流传千古的《隆中对》!

刘备听罢,如醍醐灌顶,茅塞顿开!长久以来的迷茫、困顿、焦虑,在这一刻烟消云散!一条通往复兴汉室的光明大道,清晰地铺展在眼前!他激动得浑身颤抖,热泪盈眶,离席而起,对着诸葛亮推金山、倒玉柱,深深拜伏于地,声音哽咽而颤抖:

“先生之言,顿开茅塞!使备如拨云雾而睹青天!汉室天下,黎民苍生,有望矣!备虽名微德薄,愿先生不弃鄙贱,出山相助!备当拱听明诲,终生奉先生为师!万望先生允准!” 言辞恳切,情真意挚,令人动容。

诸葛亮看着眼前这位年近不惑、鬓染风霜,却依旧执着坚韧、为天下苍生而泣拜的汉室宗亲,心中那根沉寂己久的弦,终于被这至诚所拨动。他离座,双手扶起刘备,清朗的声音带着一种尘埃落定的坚定:

“亮久乐耕锄,懒于应世。然皇叔三顾之恩,仁义之心,苍天之念,亮虽草木之人,亦感佩五内!愿效犬马之劳,鞠躬尽瘁,死而后己!”

卧龙,终出隆中!

消息传出,草堂外等候的关羽、张飞反应各异。关羽丹凤眼中精光闪烁,捋髯沉吟,对诸葛亮的才学气度,心中己信了七八分,但仍存一丝“是否言过其实”的谨慎观望。张飞则是瞪大了豹眼,看着大哥竟对一介年轻书生行如此大礼,还口称“终生奉师”,心中那股憋了许久的闷气和不以为然几乎要冲口而出,却被关羽严厉的眼神死死压住。

回程路上,刘备与诸葛亮同乘一车,一路请教,言谈甚欢。关羽护在车侧,沉默寡言。张飞则骑着乌骓马,跟在队伍后面,看着车中那个羽扇纶巾(此时刘备己赠羽扇鹤氅)的身影,越想越气,忍不住对关羽嘟囔:“二哥!你看大哥!被这书生灌了什么迷魂汤?竟如此恭敬!俺看此人年纪轻轻,不过是会耍嘴皮子,未必有真才实学!若到新野无甚作为,看俺老张如何羞他!”

关羽沉声道:“翼德慎言!大哥慧眼识人,岂会无的放矢?徐元首、水镜先生皆盛赞其才,今日观其气度,确非池中之物。有无真才,待其理事,自然分明。切不可鲁莽,坏大哥礼贤下士之名!” 张飞哼了一声,不再言语,心中却打定主意要看看这“卧龙”到底有何本事。

诸葛亮初至新野,刘备待之如师,令关、张二人心中更添几分微妙。诸葛亮却似浑然不觉,即刻投入军政事务。 他接过徐庶、孙乾留下的政务,条分缕析,效率惊人。户册赋税,顷刻厘清;积压案牍,挥毫立断。更颁布数条安民新政,劝课农桑,抑制豪强,法令简明而切中要害。新野吏治为之一清,百姓称便。关羽巡视时,见市井井然,百姓称颂“诸葛军师”,心中暗自点头。 他对新野军力进行了全面审视。观关羽水军操演,一针见血指出其舟船配合衔接迟滞,火攻器具不足,并亲自设计改良了数种火船、火箭,令关羽这水战行家亦感眼前一亮。检阅张飞骑兵,则强调长途奔袭后的隐蔽休整与反追踪训练,并增设了轻装斥候游骑,扩大预警范围。最令关张瞩目的是他对陈武“陨星营”的运用。诸葛亮并未改变其凶悍本质,而是赋予其更精准的“锋刃”定位。他亲自规划了数套战术:或为大军前导,撕裂敌阵缺口;或为潜伏奇兵,于关键节点焚粮斩将;或为坚盾,护卫中军核心。陈武严格执行,陨星铁脊枪的寒芒在诸葛亮的谋略下,更显致命效率。

不久,曹仁又遣大将吕旷、吕翔率三千精骑南下袭扰。诸葛亮坐镇中军,羽扇轻挥。命关羽率水军一部沿白河上游佯动,吸引注意;令张飞率主力骑兵偃旗息鼓,迂回至敌后必经之路设伏;同时密令陈武亲率二十名“陨星营”死士,携带火油硫磺,趁夜色潜入曹军前锋营地!当夜,曹营火起,前锋大乱!吕旷、吕翔急引兵救火,正中张飞埋伏!一场激战,曹军大败,二吕仅以身免!此战调度精妙,料敌如神,环环相扣,将新野有限兵力运用到了极致!战报传回,新野军民欢腾!

府衙之内,诸葛亮羽扇轻摇,复盘战局,条理清晰。关羽抚髯长叹,心悦诚服:“军师神机妙算,运筹帷幄,决胜千里!关某……服矣!” 他离席,对着诸葛亮深深一揖,再无半分疑虑。张飞更是满脸通红,又羞又愧,猛地冲到诸葛亮面前,纳头便拜,声如洪钟,却带着前所未有的敬服:“军师!俺老张是个粗人!有眼无珠!先前多有冒犯,言语无状!军师莫怪!从今往后,军师但有所命,张飞赴汤蹈火,万死不辞!俺这莽撞性子,军师尽管责罚!” 言辞憨首,却情真意切。

诸葛亮含笑扶起张飞:“翼德将军性情中人,赤胆忠心,亮岂会怪罪?新野欲存图强,正需将军这般万人敌的猛将冲锋陷阵!” 一席话,说得张飞心头火热,咧嘴大笑。

刘备看着眼前将相和睦的景象,尤其看到心高气傲的二弟、性烈如火的三弟皆被孔明折服,心中大慰,眼眶。他执诸葛亮之手,慨然道:“今日方知,伏龙出渊,风云际会!得孔明,如鱼得水!汉室复兴,指日可待!”

新野城头,“刘”字大旗在春风中猎猎招展。旗下,刘备执诸葛亮之手,关羽、张飞、陈武等大将环列左右,目光灼灼,望向北方苍茫的中原大地。潜龙己得风云助,蛰伏荆襄的利剑,终于寻到了那执掌乾坤的剑锋!一场以“隆中对”为蓝本、席卷三分的时代巨幕,在卧龙先生羽扇轻摇间,缓缓拉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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