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深宫泣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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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章:深宫泣梦

 

紫禁城的初夏,毒辣的日头炙烤着宫墙,连墙根下的青苔都蔫头耷脑地蜷缩起来,空气里弥漫着一股燥热的尘土味。储秀宫外,一排排秀女如同等待被挑选的精致瓷器,紧张而肃穆地站立着。方若晴夹在其中,只觉得浑身不自在。她阿玛官职低微,额娘又是家中不得势的正房,常年被妾室压得抬不起头,她在家中几乎就是个透明人。此刻,她身上那件半旧的湖蓝色旗装,在一众鲜亮华丽的锦绣绸缎中,显得格外寒酸。

“哟,这不是方家妹妹吗?怎么穿得这般素净?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哪个宫里当差的姑姑呢。”一个尖利的声音响起,带着毫不掩饰的嘲讽。说话的是正黄旗都统之女,觉罗氏·明玉,她身着一身耀眼的明黄色旗装,头上的珠翠在阳光下熠熠生辉,衬得她脸上的讥诮愈发明显。周围几个秀女也跟着窃笑起来,目光像针一样扎在若晴身上。

若晴的脸瞬间涨得通红,手指紧紧攥着衣角,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自卑感如同潮水般将她淹没,让她连呼吸都觉得困难。就在她窘迫得快要哭出来时,一个温和的声音在她身旁响起:“明玉姐姐说笑了,方妹妹这身湖蓝清爽雅致,倒是衬得她肤色胜雪,别有一番风韵呢。”

若晴抬起头,看到一张温婉含笑的脸庞。是富察·婉儿。婉儿出身满洲镶黄旗,家世显赫,父亲是当朝重臣,但她身上却丝毫没有骄矜之气,反而如春风般和煦。她轻轻拉了拉若晴的手,对着明玉微微颔首,笑容得体,却自有一股不容置疑的气度。明玉撇了撇嘴,倒也不敢再多说什么,悻悻地转过头去。

“多谢……”若晴低声呢喃,心中涌起一股暖流。婉儿的出现,像是溺水之人抓住的浮木,让她瞬间找到了依靠。

初选的结果出人意料,若晴竟也堪堪入选。婉儿得知后,便主动邀请若晴住到自家的富察府,一同准备接下来的礼仪教习课程。“人多热闹些,咱们也好相互照应。”婉儿的笑容真诚而温暖。

踏入富察府的那一刻,若晴仿佛进入了另一个截然不同的世界。府中亭台楼阁,雕梁画栋,处处透着低调的奢华。更重要的是,这里没有家中的压抑和冷漠,处处是和煦的氛围。婉儿待她极好,不仅耐心教导她宫中规矩、行走坐卧的仪态,还常常与她分享京中的趣闻轶事,甚至将自己新得的精致点心也分给她一半。

然而,这种亲厚并没能完全驱散若晴心中的阴霾。在教习嬷嬷严厉的目光下,她的动作总是显得那么笨拙僵硬,与婉儿的从容优雅形成了鲜明的对比。每一次比较,都像是在她心上划开一道新的口子,自卑的藤蔓疯狂滋长。她越是依赖婉儿带来的温暖,就越是痛苦于两人之间那难以逾越的差距。

更让若晴感到不安的是,在富察府居住的日子里,她偶尔会在黄昏或深夜,眼角余光瞥见一些模糊不清、扭曲跳跃的光影,像水波,又像鬼火。夜深人静时,她也常常听到一些细微的声响,像是女人的啜泣,又像是若有若无的叹息,飘忽不定,令人毛骨悚然。她曾旁敲侧击地询问过府中的下人,可他们都一脸茫然,表示从未见过或听过任何异常。渐渐地,若晴只能将这些归咎于自己太过紧张产生的错觉。

入宫的日子一天天临近,若晴和婉儿的感情在旁人看来愈发亲密无间,如同亲姐妹一般。然而,就在这看似平静的日子里,一个惊雷在若晴家中炸响——她的阿玛因贪墨之罪被革职下狱,家产查抄。消息传来,若晴只觉得天旋地转,眼前发黑。她第一个想到的人,便是婉儿。

她失魂落魄地跑到婉儿面前,泪水涟涟地恳求帮助。婉儿听闻此事,也是面露惊愕与同情,当即表示会请她阿玛帮忙周旋,打探消息。但官场之事错综复杂,婉儿也不敢把话说死,只能谨慎地表示:“若晴,你别太担心,我阿玛定会尽力而为。只是……此事涉及朝廷法度,结果如何,我也不敢打包票。”

就是这句谨慎的“不敢打包票”,像一根毒刺,深深扎进了若晴敏感自卑的心里。她下意识地认为,婉儿这是在敷衍她,是看不起她家世败落,不愿真心相助。巨大的落差和被轻视的屈辱感瞬间淹没了她,之前的感激和依赖荡然无存,取而代之的是一丝不易察觉的怨怼和嫌隙。尽管如此,表面上,她依旧强颜欢笑,对婉儿感激涕零,维持着往日的亲密。

也正是在这段心绪不宁的日子里,若晴发现自己的“错觉”似乎变得更加真实了。她开始能清晰地看到一些穿着前朝宫装的模糊身影,她们面容哀戚,眼神空洞地望着她,似乎有无尽的冤屈想要诉说。深夜里,那些凄惨的哭声也变得更加清晰,仿佛就在她的耳边回荡。可每当她惊恐地望向身边的婉儿时,婉儿却总是一脸安然,对这一切毫无察觉。若晴心中惊疑不定,一种莫名的寒意从心底升起。

终于到了入宫的日子,若晴与婉儿一同被分入了储秀宫。宫墙高耸,规矩森严,两人相互扶持,彼此照应。婉儿凭借其温婉端庄的性情、出众的容貌和显赫的家世,很快便脱颖而出,得到了皇帝的青睐,被封为常在,不久又晋为贵人,一时风头无两。

若晴则如同她的家世一般,在宫中始终处于一个不起眼的角落。她谨小慎微,努力降低自己的存在感,生怕行差踏错。看着婉儿一步步走向荣宠的巅峰,接受着众人的羡慕和皇帝的垂青,若晴的心中五味杂陈。有为好友高兴的成分,但更多的,是难以言说的嫉妒和被衬托得更加卑微的酸楚。她就像一株依附着大树的藤蔓,渴望阳光,却又被大树的阴影所笼罩。

与此同时,宫中开始悄然流传起一些诡异的传言。有人说深夜巡逻的太监会听到莫名女子的叹息声,幽幽怨怨,挥之不去;也有人说走过西边那条偏僻宫道时,总感觉身后有人亦步亦趋地跟着,可一回头却什么都没有。这些传言给原本就压抑的宫廷生活更添了几分阴森恐怖。

一日午后,若晴陪着己是宠妃的婉儿在御花园散步。夏日的花开得繁盛,空气中弥漫着浓郁的花香。两人正说着话,婉儿却突然停下脚步,脸色煞白,手指颤抖地指向前方不远处的一片海棠花丛,声音带着惊恐:“若晴……你看……那是……那是先皇后!”

若晴顺着她指的方向望去,却只见海棠花枝摇曳,落英缤纷,哪里有什么人影?只有一片淡淡的、如同水汽般的迷雾笼罩在那里,很快便消散了。她疑惑地看向婉儿:“姐姐,您是不是看错了?那里什么都没有啊,只有一片雾气。”

婉儿却惊魂未定,连连摇头,坚持自己看到了身着凤袍的先皇后,面容哀怨地站在那里。若晴心中一动,想起自己在富察府和入宫后看到的那些奇怪景象,一股寒意再次袭来。难道……婉儿也开始看到那些东西了?可为什么自己只看到一片迷雾?

婉儿的盛宠,自然引来了宫中其他妃嫔的嫉妒。很快,便有人暗中设计,以“行止妖异,惑乱宫闱”为由头陷害婉儿。皇帝虽有疑虑,但在“证据”面前,也不得不将婉儿暂时禁足于自己的宫中,以平息流言。

得知婉儿被禁足,若晴心急如焚。她知道婉儿是无辜的,可她人微言轻,根本无力为婉儿辩驳。她只能日日去探望婉儿,送些吃食,说些宽慰的话,心中却充满了无力感。

就在婉儿禁足期间,一个偶然的机会,皇帝在御花园闲逛时,注意到了独自徘徊、面带愁容的若晴。或许是她眉宇间那份淡淡的忧郁,或许是她与婉儿相似却又不同的气质,引起了皇帝的一丝兴趣。后来,在婉儿的暗中提点和帮助下(婉儿希望若晴能得宠,将来或许能成为自己的助力),若晴竟意外地获得了侍寝的机会。

这是若晴入宫以来从未敢奢望过的恩宠。她既紧张又期待,仔细地梳妆打扮,希望能给皇帝留下好印象。然而,当她被送到养心殿,躺在龙榻上等待皇帝时,借着摇曳的烛光,她惊恐地看到,明黄色的锦被上,竟赫然出现了一行鲜红的血字,字迹扭曲,如同鬼画符:“你不属于这里!”

若晴吓得魂飞魄散,尖叫出声。闻声赶来的太监宫女举着灯笼照亮了床榻,可那血字却消失得无影无踪,仿佛从未出现过。众人只当她是初次侍寝太过紧张,安慰了几句便退下了。可若晴却知道,那不是幻觉。那冰冷的触感,那刺鼻的血腥味,都真实得可怕。

自那晚之后,若晴的精神状态愈发不稳定。她开始频繁地出现幻觉,总觉得周围的人都在用异样的眼光看她,窃窃私语地议论她。更可怕的是,她开始看到婉儿的影像出现在各种阴暗的角落,用一种冰冷怨毒的眼神盯着她,仿佛要将她吞噬。理智告诉她,婉儿是她在宫中唯一的依靠,是真心待她好的人,可内心深处那个自卑、嫉妒、怨恨的魔鬼却在不断地嘶吼,告诉她婉儿是故意让她难堪,是想利用她,甚至是要害她。

这种矛盾的心理折磨着若晴,让她日渐憔悴。她一方面偏执地认为,宫中所有人都嫉妒婉儿,都想方设法地要陷害婉儿;另一方面,婉儿那高高在上、集万千宠爱于一身的姿态,又无时无刻不在刺痛着她敏感脆弱的神经。凭什么?凭什么婉儿就能拥有一切,而自己却只能在泥沼中挣扎?

恨意如同毒藤,悄然在她心中蔓延、滋长。一个疯狂的念头逐渐成型。她想起了自己那诡异的能力——能看到鬼魂,甚至似乎能与她们产生某种微弱的联系。既然活人靠不住,那不如……借助这些枉死的冤魂!

若晴开始在暗中布局。她利用自己能看到鬼魂的优势,找到那些在宫中含冤而死、怨气深重的魂魄。她用自己扭曲的逻辑去“说服”她们——那些曾经陷害过婉儿、或是对婉儿表露出明显恶意的妃嫔,都是她们共同的敌人。她将自己对婉儿的复杂情感,转化为一种“替天行道”的驱动力,驱使着那些充满怨念的鬼魂,在深夜对她的“敌人”下手。

一时间,紫禁城内鬼影幢幢,人心惶惶。先是那个曾经嘲讽过若晴的明玉贵人,在深夜被噩梦惊醒,声称看到无数惨白的手从床幔中伸出,掐住她的脖子,次日便高烧不退,胡言乱语。接着,又有几个曾与婉儿争宠、或在婉儿禁足期间落井下石的妃嫔,接连遭遇怪事:或是夜半听到窗外有女人凄厉的哭喊,或是镜中映出陌生而恐怖的面孔,甚至有人在自己的寝宫发现了来历不明的血迹和断发……

宫中上下弥漫着前所未有的恐惧,每晚都有凄厉的惨叫声划破夜空。皇帝震怒,下令彻查,却毫无头绪。

而婉儿,也逐渐察觉到了若晴的异样。若晴看她的眼神时而依赖,时而却闪烁着一种让她心悸的怨毒和疯狂。她变得越来越沉默寡言,却又常常在深夜独自一人对着空气喃喃自语。婉儿心中不安,几次想开口询问,但看着若晴那苍白脆弱的脸庞,想起两人过往的情谊,她又犹豫了。她不愿相信,那个曾经依偎在她身边、视她为唯一依靠的若晴,会做出什么可怕的事情。

然而,灾祸还是再次降临到了婉儿头上。不知是谁又一次设下毒计,婉儿误食了含有剧毒的汤羹,虽然太医全力抢救保住了一条命,却己是气息奄奄,生命垂危。

这一次,若晴彻底陷入了疯狂。她守在婉儿的床前,看着她苍白如纸的脸,听着她微弱的呼吸,眼神中充满了癫狂和一种近乎毁灭的快意。“婉儿,你看……那些害你的人,都得到了报应……很快,就没人能再伤害你了……”她喃喃自语,声音轻柔得如同梦呓,内容却令人不寒而栗。

就在这时,寝宫外突然狂风大作,乌云密布,电闪雷鸣。窗户被吹得砰砰作响,烛火剧烈摇曳,几乎熄灭。紧接着,无数个模糊、哀怨、形态各异的魂魄,如同潮水般从西面八方涌现,她们围绕在若晴的身边,发出呜呜的哭声和低沉的嘶吼,冰冷的气息瞬间充斥了整个宫殿。

婉儿用尽最后一丝力气睁开眼睛,看到了眼前这恐怖绝伦的一幕。她看到了那些在宫中传言里出现的鬼魂,更看到了被众鬼环绕、眼神癫狂的若晴!

一个令人难以置信的真相,如同惊雷般劈开了婉儿混沌的意识。原来,若晴……若晴并非活人!她早在当年选秀之前,因为家中变故和前途无望,不堪重负,己经悄然死去!只是她对入宫、对改变命运的执念太深,魂魄一首没有离去,徘徊在人间。

当初在御花园,婉儿看到的根本不是什么先皇后,而是若晴那若隐若现、尚未完全凝实的魂魄!是婉儿当初在选秀场外的解围,让若晴这缕执念深重的游魂,产生了扭曲而病态的情感,将婉儿当成了她存在于世的唯一坐标和执念!那些奇怪的光影、声响,那些只有若晴能看到的鬼魂,那句“你不属于这里”的血字……一切都有了解释!

“若晴……你……”婉儿惊恐地瞪大了眼睛,浑身颤抖,不敢相信眼前这残酷而荒诞的事实。那个她一首视为妹妹,悉心照料,甚至在她落难时依旧维护的人,竟然……竟然是一个早己死去的鬼魂!

若晴看着婉儿眼中那极致的恐惧,脸上露出一抹凄厉而满足的笑容。“婉儿,别怕……很快,我们就能永远在一起了。再也没有人能把我们分开,再也没有人能欺负我,也没有人能抢走你了……”她伸出冰冷透明的手,想要抓住婉儿,将她一同拖入永恒的黑暗,让她永远陪伴着自己这缕孤魂。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砰”的一声,殿门被撞开,皇帝带着侍卫匆匆赶到。然而,面对眼前这阴风怒号、群鬼环伺的恐怖景象,面对那个散发着滔天怨气的若晴,即便是九五之尊,也束手无策,惊骇得连连后退。

最终,在极度的恐惧、痛苦和难以置信的打击下,婉儿本就微弱的气息彻底断绝,瞳孔慢慢涣散。

看着婉儿在自己面前生机断绝,若晴脸上的疯狂笑容瞬间凝固了。她怔怔地看着婉儿空洞的眼神,仿佛大梦初醒。执念的根源消失了,支撑她魂魄不散的力量也随之瓦解。她伸出的手停在半空,眼神中闪过一丝茫然和无尽的悲哀。

“婉儿……”她轻轻唤了一声,声音破碎。

随着婉儿的死去,围绕着若晴的那些冤魂也仿佛失去了目标,渐渐变得稀薄、透明,最终消散在狂风之中。而若晴的魂魄,也如同风中残烛,光芒迅速黯淡,最后化作点点微光,彻底消散,仿佛从未存在过。

狂风渐歇,乌云散去,月光重新洒落在寂静的宫殿。只留下倒在床榻上早己冰冷的婉儿,和惊魂未定的皇帝与侍从。以及这紫禁城高耸入云、阴森冰冷的宫墙,无声地矗立在夜色中,仿佛还在低语着这段始于依赖、终于毁灭,恐怖又悲凉的孽缘。宫墙依旧,只是从此,又多了一段令人毛骨悚然的传说,和几缕不知何时会再次出现的、若有若无的叹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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