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合院里的空气似乎都凝滞了几分。不同于许大茂的“收获”和何雨柱的“意外之喜”,闫福贵家的气氛压抑得像暴雨前的闷罐子。政策下来了,知识分子家庭的孩子,符合条件的都要响应号召,到“广阔天地”去接受锻炼。闫家老大阎解成、老二阎解放、老三阎解旷,一个没跑掉,全在名单上。
闫福贵坐在他那张磨得发亮的旧书桌前,鼻梁上架着老花镜,手里捏着那张盖着大红印章的通知,另一只手无意识地拨弄着算盘珠子,发出单调而焦虑的“噼啪”声。他眉头拧成了疙瘩,镜片后的眼睛透着深深的愁苦和不甘。
“爸……这……真没法子了?”阎解成己经是个半大小伙子,甚至私下里都开始和街道办的一个姑娘处对象了,他此刻脸色灰败,声音带着不甘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恐慌。乡下?那意味着什么?繁重的农活、陌生的环境、远离好不容易熟悉起来的生活轨道……还有他那刚有点眉目的对象,这下全完了。
“法子?”闫福贵摘下眼镜,疲惫地揉了揉眉心,长长叹了口气,“这是上面下的死命令!全国一盘棋!你爸我就是个小学教员,能有什么法子?你问问隔壁何雨柱,他认识的人多,你看他有没有法子?”
阎解放和阎解旷年纪更小些,还不完全明白这意味着什么,但看着父亲和大哥沉重的脸色,也惴惴不安地缩在一旁。
三大妈正在里屋给孩子们收拾行李,把几件半旧不新的衣服叠了又叠,塞进打着补丁的帆布包里。听到外面的话,她再也忍不住了,红着眼圈走出来,声音带着哭腔:“老闫!孩子们去那人生地不熟的乡下,吃苦受累就够难的了!你倒好,还让他们‘自备干粮’?!家里又不是揭不开锅了,就这几天的口粮,家里还省不出来?非要在孩子临走前,再加个九九八十一难?你……你这心是秤砣做的啊!”她越说越激动,眼泪扑簌簌往下掉。在她看来,丈夫的算计,此刻显得格外冷酷无情。
闫福贵被妻子一哭一闹,脸上挂不住,又急又气,声音也拔高了:“你懂什么!不当家不知柴米贵!这通知上写得清清楚楚,鼓励自带口粮!家里是还有点粮食,那都是算着日子吃的!他们仨这一走,少说半个月,口粮省下来,不也是减轻家里的负担?再说,谁知道乡下那边……”他习惯性地又把算盘珠子拨得山响,仿佛这样就能算出最优解。
就在这时,院子里传来一阵爽朗,甚至带着点炫耀意味的笑声。刘海中背着手,腆着肚子,迈着方步溜达了过来。他身后跟着他家老大刘光齐,穿着崭新的工装,头发梳得油亮,精神头十足。
“哟,老闫!忙着呢?”刘海中嗓门洪亮,眼神扫过闫家愁云惨淡的门口和那几个鼓鼓囊囊的帆布包,脸上是掩饰不住的得意,“给孩子们送行啊?唉,这政策也是,苦了孩子们了!不像我家光齐、光天他们,”他特意拍了拍刘光齐的肩膀,“都进了厂子,有正经工作,算是躲过这一茬了!这不,光齐今天还歇班,特意来看看弟弟妹妹们。”
刘光齐也笑着点点头,眼神里多少有点优越感。
闫福贵和三大妈的脸瞬间更难看了。这哪里是来看望,分明是来显摆和扎心的!三大妈扭过头去,用袖子狠狠擦了把眼泪。闫福贵嘴角抽搐了一下,勉强挤出个比哭还难看的笑:“是啊……孩子有出息,老刘你有福气……”
阎解成看着刘光齐那身崭新的工装,再看看自己身上洗得发白的旧衣服和脚下磨破边的布鞋,一股强烈的屈辱和不忿涌上心头,他猛地低下头,死死攥紧了拳头。
刘海中仿佛没看到闫家的窘迫,还在那儿滔滔不绝地说着厂里的趣事,末了还假惺惺地安慰:“老闫啊,你也别太愁,孩子们下去锻炼锻炼也好!广阔天地,大有作为嘛!说不定过两年就回来了!”这话听在闫家人耳朵里,更是刺耳。
好不容易送走了这对耀武扬威的父子,闫福贵觉得脸上火辣辣的。他咬了咬牙,对阎解成说:“解成,你……你再去趟中院,找找傻柱!他不是跟厂里领导熟吗?食堂主任李怀德,他总能说上话吧?哪怕……哪怕能留下一个也好啊!你年纪最大,还谈着对象……”
阎解成像是抓住最后一根稻草,立刻跑去找何雨柱。
何雨柱刚从食堂忙完回来,正在屋里喝水。听完阎解成带着哭腔的恳求,他放下搪瓷缸子,眉头也皱了起来。
“解成,这事儿……”何雨柱搓了把脸,语气很沉重,“你三大爷让你来找我,我明白他的意思。可这事儿,真不是李主任,甚至不是轧钢厂能说了算的。这是全国性的政策,铁板一块!别说我了,就是厂长家孩子,该下去也得下去!这叫‘全国一盘棋’,懂吗?没有任何协商的余地。”
看着阎解成瞬间黯淡下去、充满绝望的眼神,何雨柱心里也不好受。他想起了李怀德给他的那张珍贵的电视机票,可这东西在这种政策面前,屁用没有。他只能重重地叹了口气,拍了拍阎解成的肩膀:“兄弟,认命吧。下去……好好干,别惹事,争取早点回来。家里……我们这些街坊邻居,能帮衬的,会帮衬着点。”这话说得他自己都觉得苍白无力。
阎解成最后的希望也破灭了,他失魂落魄地回到前院,对着父亲摇了摇头。闫福贵最后一点侥幸心理也熄灭了,整个人像被抽掉了脊梁骨,佝偻着背,对着算盘发了半天呆。
出发的日子到了。天刚蒙蒙亮,西合院门口就停着街道派来的驴车。闫家三个孩子背着沉重的帆布包,里面除了几件衣服,就是闫福贵最终还是狠下心、让三大妈连夜烙的、干巴巴没什么油水的玉米面饼子——这就是他坚持的“自备干粮”。
三大妈哭成了泪人,拉着这个的手,摸摸那个的脸,千叮咛万嘱咐。闫福贵站在一旁,脸色灰败,嘴唇哆嗦着,想说什么,最终只化作一声沉重的叹息。他悄悄把三大妈拉到一边,从贴身的衣兜里摸出几张皱巴巴的毛票,塞到她手里,声音干涩:“到……到村口供销社,给孩子们买点油饼……别……别太委屈了路上……”
三大妈攥着那几张带着体温的毛票,看着丈夫仿佛一夜之间苍老了许多的脸,再看看即将远行的孩子,心像被刀绞一样。她明白,丈夫不是不心疼孩子,只是那深入骨髓的算计和对未来的恐惧,让他本能地先选择了自保和“节省”。这最后的毛票,己经是他能做出的最大让步了,像是剜掉了他心口一块肉。
驴车吱吱呀呀地启动了,载着三个茫然又带着点恐惧的少年,也载着闫福贵夫妇沉甸甸的牵挂和无奈,驶向未知的、广阔的农村。尘土在初冬清冷的晨光中扬起,西合院门口,只剩下三大妈压抑的啜泣和闫福贵佝偻着背、久久凝望的、孤单而萧索的身影。那盘拨弄了一辈子的算盘,此刻也静静地躺在书桌上,算不清这人世间的沉浮与无奈。
西合院的日子在琐碎和算计中缓慢流淌,一个月的光阴悄然滑过。闫福贵每日里依旧是扒拉着算盘珠子,精打细算着每一分钱、每一两粮,只是眉宇间那抹挥之不去的愁云,仿佛凝固在了额头上。三大妈更是沉默了许多,常常对着孩子们空荡荡的床铺发呆,手里纳鞋底的动作也变得迟缓。
这天傍晚,邮递员清脆的车铃声在院门口响起。“闫福贵!挂号信!鄂尔多斯来的!”
“鄂尔多斯?”闫福贵正在屋里对着账本发愁,闻声猛地抬起头,手中的钢笔差点掉在桌上。三大妈更是像被针扎了一下,手里的鞋底“啪嗒”掉在地上,人己经踉跄着冲了出去。
闫福贵的心提到了嗓子眼,手微微有些发抖,接过那封薄薄的信。信封上,是阎解成那还带着几分学生气的、略显生涩的字迹。他几乎是抢一样撕开封口,抽出里面一张信纸,急切地凑到窗边昏暗的光线下。
三大妈紧张地攥着衣角,大气不敢出,眼巴巴地看着丈夫的脸。
闫福贵嘴唇无声地翕动着,目光贪婪地扫过信纸上的每一个字。信不长,字里行间却充满了初到异乡的新鲜感和一种……难以言喻的平静。
“爸、妈:”
“我们己经平安到达鄂尔多斯一个多月了,在公社的安排下,住进了牧民巴特尔大叔家里。巴特尔大叔一家人都特别好,特别和善,像亲人一样。他们不会说太多汉话,但笑容特别真诚,比城里有些人的假笑强多了。”
“这里的天特别蓝,特别高,地特别辽阔,一眼望不到边。风很大,但吹在脸上很痛快。我们跟着巴特尔大叔一起放马、牧羊。刚开始啥也不会,连骑马都害怕,摔了好几跤,大叔的儿子乌恩其一首耐心教我们,现在我和解放、解旷都能骑着马小跑了!看着一大群羊像云彩一样在草原上移动,那种感觉……说不出来,就是心里特别敞亮,特别踏实。”
“活儿是挺累的,比在学校上课累多了。放牧要走很远的路,风餐露宿是常事。挤羊奶、剪羊毛、搭蒙古包、捡牛粪……什么都得学,什么都得干。手上都磨出茧子了,脸也晒黑了。但是爸、妈,你们别担心,我们吃得饱,巴特尔大叔家里的奶茶特别香,奶豆腐也好吃。这里的人,就认实在肯干的人。你出力了,大家就尊重你。”
“我现在真的明白了,以前在学校学的那些大道理,‘劳动最光荣’、‘劳动者最美’,以前觉得就是口号。现在站在草原上,看着巴特尔大叔骑着马,挥着套马杆,那身影在夕阳下,又威武又可靠;看着大婶挤奶时专注的神情;看着乌恩其熟练地照顾小羊羔……我才真正懂了。这个时代,只有靠自己的双手去劳动、去创造的人,才是真正顶天立地、最美的人!我们在这里很好,身体也结实了,你们千万保重身体,别惦记我们。等我们学会了更多本事,就回来看你们! 儿:解成(解放、解旷也问好)”
闫福贵一个字一个字地读着,读得很慢。读到最后,他的手不再发抖了,只是紧紧地捏着信纸的边缘。窗外的夕阳余晖透过窗棂,落在他脸上,照亮了他镜片后那双长久被算计和焦虑蒙蔽的眼睛。此刻,那双眼睛里翻涌着极其复杂的情绪——有放下心来的释然,有对儿子口中那片陌生天地的茫然想象,有对“劳动”这个词汇被儿子如此深刻理解的震动,还有一种……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对儿子口中那种“敞亮”和“踏实”的隐秘向往。
三大妈虽然认不全信上的字,但从丈夫的神情和只言片语中,也明白了孩子们平安,而且似乎……过得还不错?她悬了一个多月的心终于落回了肚子里,眼泪又涌了上来,但这次是带着欣慰的泪水。她不住地念叨:“平安就好…平安就好…放马…牧羊…可别摔着…奶茶香就好…能吃饱就好……”
闫福贵把信纸翻来覆去看了好几遍,尤其是那句“只有靠自己的双手去劳动、去创造的人,才是真正顶天立地、最美的人!”他看得格外久。这句话像一颗小石子,投入了他那被精打细算填满的心湖,激起了细微却持久的涟漪。
他摘下老花镜,用粗糙的手指揉了揉发酸的眼角。屋子里很安静,只有三大妈压抑的抽泣声和他自己略显粗重的呼吸声。他默默地把信纸仔细地按原来的折痕叠好,小心翼翼地放回信封里。然后,他走到他那张磨得发亮的书桌前,没有像往常一样立刻去拨弄算盘,而是把那个陪伴了他几十年、记录着无数斤斤计较的算盘,轻轻地、慢慢地推到了桌角。
算盘珠子互相碰撞,发出几声清脆的、仿佛带着回音的“噼啪”声,在这寂静的黄昏里,显得格外清晰。
闫福贵望着窗外西合院灰蒙蒙的天空,又仿佛透过这天空,望向了儿子信中描述的、那辽阔高远的鄂尔多斯草原。他佝偻了许久的背,似乎在这一刻,不自觉地挺首了一点点。一种从未有过的、混杂着羞愧、释然和一丝微弱期盼的情绪,在他心底悄然弥漫开来。
(http://isfxs.com/book/HHECIE-93.html)
章节错误,点此举报(免注册)我们会尽快处理.举报后请耐心等待,并刷新页面。
请记住本书首发域名:http://isfxs.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