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的晚自习下课，赵叶跑去问题。
看到江时衍的时候，他罕见地站在办公外的走廊窗户边，面前的窗户正打开着。
走廊灯是声控的，这会儿是暗的，只有办公室里的灯光斜斜的映到外面，可是也起不了什么作用，只是淡淡的打在江时衍的身上。
在夜色的深邃阴影使得江时衍的脸和黑夜融为了一体。
赵叶看着江时衍的侧影，感觉他的眸光正空洞的望着窗外远处的某点，像是在思考，又像是在回忆。
待赵叶缓步走近了一些，她才看见江时衍在吸烟。
江时衍左手插在裤子口袋里，右手的食指和中指捏着一支烟，点点星火燃着微弱的光。
他吸烟的模样依旧俊秀，但是眉眼间多了一份幽深。
他眉头微蹙，薄唇微启，吐出的灰色雾气在他身边大团大团的弥漫着，接着被冬天的冷风吹散。
赵叶静悄悄的缓步靠近江时衍，不由自主地感觉到他抽烟的时候似乎在宣泄着什么，看起来漠然又压抑。
赵叶小心翼翼的靠近，试探的开口：“江老师，我来问题……”
看见小姑娘来了，江时衍飞快的吐出最后一口烟雾，熟练的将烟头丢在地上用鞋底碾灭。
赵叶撇了一眼，触及他眼底又很快的别过视线，烟草的味道被体温烘得分外温柔缱倦，身旁的人侧脸冷峻而锐利，收敛了眸子的锋芒。
空气中的烟雾还没有完全散去，赵叶站在江时衍旁边，鼻息间萦绕着他身上原本的清香和浓重的烟草气味。
江时衍接过赵叶手中翻好的练习册，似乎回到了平常的状态，语气温和：“是这题吗？”
赵叶点了点头，从喉咙里流出一声“嗯”。
9班有很多男生认识的人多，一到下课就到处疯跑，这会儿和几个别班的学生窜到了这里。
地理课代表就在其中，看见赵叶，又不知道她在干什么，就嬉皮笑脸的把脑袋凑了过去，看见地理练习册的时候，瞬间变了脸，故意大声的嚷嚷着：“我操!你这个死卷逼东西，你还在卷这个？！”
赵叶一听，有些不满，扁扁嘴：“你怎么好意思说我呀？你才是最卷的！”
自已地理考了第一名，怎么好意思说她卷的？
赵叶话音刚落，江时衍就冲着他严肃的“啧”了一声，皱起了眉头，回头批评道：“你对女生说话注意一点。”
没听错吧？
刚刚江老师在帮她说话？
地理课代表也不敢再说什么，灰溜溜的拉着他的朋友们走了。
江时衍讲题目的时候和往常一样语气温柔，赵叶回想起刚刚他吸烟的样子，反差还有些大，她情不自禁的移了一下瞳，眸光向下闪了闪。
离开之前，赵叶温暾的笑了笑，眉眼温软，像是烟花绽放的那刹一瞬即逝的璀璨耀眼，故作高深的语气，道：“江老师，吸烟有害健康哦。”
面前的窗户大敞四开着，是刚刚江时衍吸烟时为了让烟雾弥散打开的。
外面的风怒吼着往走廊里灌，吹得赵叶脸边的发纷飞，露出了头发下遮盖的耳朵，她满脸乖巧的站在那里，等待着江时衍的下文。
江时衍抬手关上眼前的窗户，“哗”的一声，肆无忌惮的冷风即刻消失，羽绒服下的暖意不再消散。
赵叶深呼了一口气，余光看着远处的灯火阑珊、高楼大厦，无言的将冰冷的手揣进了口袋。
收回手，江时衍缓缓的释放了笑容，一直堆积在他眼底的乌黑沉郁化开，恢复了往常的波光粼粼。
柔肠百转、千般温和。
这是那一瞬间赵叶所能想到的全部形容词。
“管这干什么。”江时衍嘴上这么说，语气却温和得不行，脸上的笑意也没有褪去，俯视着小小一只的赵叶，垂了垂眸。
赵叶没有说话，只是调皮的眨眨眼，拿上书笑着跑开了。
看见江老师笑，她就安心了。
赵叶消失在走廊的尽头处之后，江时衍俯身捡起刚刚碾灭在地上的烟头扔进垃圾桶，笑着走回了办公室。
想起之前有哪位老师跟他说过，校园里是禁烟的。
但是大部分男老师都抽烟，有时候烟瘾上来了或者没什么事情就会抽一根，只要不是在办公室里，都没什么大问题，也不会有人说。
所以时间长了，“学校里是禁烟的”这条规定也就渐渐成了纸上空谈。
江时衍坐在工位上，打开手机。
这烟确实不能抽。
学生遵守校规，老师理应也要。
后来的很多时候，没有课也没有什么课要备，江时衍就想抽一支烟。
下意识摸到烟盒的时候，想到小姑娘可能会来问题，江时衍就笑着把烟盒放回了抽屉。
偶尔有别的男老师会过来找江时衍抽根烟放松一下，江时衍却不似从前那般，总是会笑着回绝道：“不了，课没备完。”
实际上，他也的确没有那么多课要备。
周三，早上是一节语文早读。
破天荒地，王青发居然迟到了。
上课铃想起来的时候，宋雨佳才慌慌张张地踩着铃声冲进班级，上气不接下气地跑到座位边，丢下书包环顾四周：“诶？王青发没来啊？！”
赵叶捧着书本偷笑：“对，算你侥幸，逃过一劫。”
“哈，我今天真的是欧气满满。”说罢，宋雨佳拿出放在书包里的语文书，一边漫无目的地翻着书页一边望向黑板。
黑板上很干净，什么字儿都没有。
“早读任务呢？背什么呀？”
赵叶摇头：“不知道诶，王青发没有来，课代表也没布置。”
见状，宋雨佳直接把语文课本往桌上一丢，从抽屉里掏出一张还没有写的试卷：“天时地利人和！我补作业了！！帮我看着点儿啊。”
“放心吧。”赵叶转着笔，不时地看看门口处有没有类似教导主任的人经过。
话音刚落还没有十秒钟，赵叶就在同学们的一阵惊呼中抬起了头。
江时衍走进来，将手里的教案放在讲台上，交代道：“你们王老师家里有点事，所以昨天回老家了，这两天我来代班。”
闻言，大家欣喜万分。
“耶！——”
“爽歪歪！！”
“老王不在，自由自在！！”
赵叶和宋雨佳对视一眼，笑了笑。
江时衍敲了敲黑板，整顿纪律：“好了好了，你们该干什么就干什么，不要起哄了。”
“老师，王老师没布置早读任务啊——”
“就是，我们哪知道我们该背哪个呀？”
“……”
赵叶眨着眼，望着讲台上高瘦的人，抿了抿唇。
“语文课代表是谁？”江时衍环视着底下的学生，问道。
说罢，一个女生站了起来。
“你代替王老师布置一下任务，让大家都有点事可干。”
“好。”
早读任务布置下来之后，大家纷纷捧起书朗读起来。
宋雨佳把试卷压在课本下面，一边猛抄一边跟赵叶八卦：“诶，叶子，这两天我们班可有的爽了。”
“啊？”赵叶没听懂，下意识应答。
“诶呀，你说江老师那么好，他管班级肯定也是很宽松的啊，肯定不会像老王那样，一天到晚管头管脚跟坐牢一样，要不然就是来班上骂人。”
“那肯定的。”赵叶表示赞同，伸手拨了一下刘海儿，拿出语文练习本开始默写文言文。
宋雨佳忙着抄作业，两人没再说话。
王青发不在的日子，的确像宋雨佳所说，过得轻松且惬意。
一转眼就到了第二天。
王青发还没能回来，所以还是江时衍代班。
周四下午有一堂体育课。
体育老师没有像往常那样让大家跑完两圈之后就解散，而是让大家站好队形，说这节课要练习广播操。
一片哀嚎声。
“不是吧，我还准备去打羽毛球呢——”
“真是烦死了，一个破广播操有什么好练的！”
“这大冷天的，站在这里练广播操，怕不是有点儿大病吧！！”
“……”
体育委员打开广播。
“第三套全国中学生广播体操——舞动青春，现在开始！”
随着广播的响起，大家跟着节拍做着动作，有板有眼。
因为体育老师就在旁边虎视眈眈地盯着，大家都怕被拎出来单独练习。
一整套广播操全部做完，体育老师单独点了大约10个动作懒散的同学跟着他练习，剩下的同学依旧站在队伍里跟着体育委员练习。
体育委员见老师去给他们开小灶了，也不想再带着大家练，于是大家三三两两站在原地开始玩闹，嘻嘻哈哈声一片。
赵叶站在原地，低头看着自已的脚尖，脸颊边有风经过。
接下来的事情完全出乎她的意料。
她的肩膀上传来了一记重重的弹力。
赵叶可以清楚地感受到，是有人在弹她的内衣肩带。
她立刻转过身，只看见本班的男生吴平先正冲着她笑。
不怀好意地笑。
赵叶的怒气立刻窜上心间。
刚刚就是他，不会有错。
“你干什么？！”赵叶冲着他大吼，此时此刻的她完全没办法控制她的情绪，眼睛里也因为激动泛起一侧泪花，“你的手是不是欠打啊？！”
“对呀，就是欠打呀。”吴平先学着赵叶的语气，捏着腔调贱兮兮地应答。
赵叶被气得指尖都在颤抖，但是却无计可施。
看着赵叶被他噎住，吴平先笑得更加肆无忌惮：“你的那个带子露出来了，我帮你遮一下喽。”
说这句话的时候，吴平先故意把“那个”这两个字的字音加重了几分，语气里除了讽刺就是不尊重。
“你有病啊！！”赵叶的眼泪随着这句话喷涌而出，她已经分不清这是生气的泪水还是委屈的泪水。
宋雨佳听见声音立刻跑过来揽住赵叶的肩膀，冲着吴平先就是一顿输出：“你有病吧你？！要是不懂得什么叫做尊重人就回娘胎remake（重开）一下吧，没素质！”
队伍解散之后，赵叶一直在哭。
她的眼泪吧嗒吧嗒往下掉，已经哭到说不出话来。
宋雨佳一边给她擦眼泪，一边安慰她：“别哭别哭，等下我带你去找江老师，看江老师怎么修理他！！”
下课后，宋雨佳拉着赵叶就来到江时衍的办公室。
彼时，江时衍正在里面办公。
喊过“报告”之后，两个人走了进去。
看见进来的两个小姑娘，江时衍放下手里的笔和教案，抬头问道：“怎么回事？”
赵叶站在宋雨佳身后，两只眼睛哭得红通通的，和受了委屈的兔子简直一模一样。
“江老师，我就是带赵叶过来跟你说一个事情。”宋雨佳的语气少有的严肃，字正腔圆道，“刚刚上课的时候，吴平先骚扰她。”
“他干什么了？”江时衍的眉头微皱，目光落在赵叶身上又离开，眉眼沉郁。
宋雨佳如实说：“他趁着体育课一片混乱的时候去弹赵叶的内衣肩带，还说了很多恶心的话。”
江时衍听了宋雨佳的话，沉吟片刻，接着将手边的书合起来，站起身说道：“我知道了，你先带赵叶回教室，让所有人都回班，告诉大家下节课上地理课。”
“好的。”宋雨佳拉着赵叶回到班，目送着她坐回座位之后，站在讲台上大喊，“都安静一点！！回到自已位置上坐着，马上江老师过来上地理课！！”
没几个人听宋雨佳的话，大家都认为她的话不过是在哗众取宠。
“切——下节课不是化学课吗？怎么变成地理课了？”
“不是吧？要是真的上地理课我只能拿来补觉了，刚刚体育课累死我了！！”
“就是就是，怎么还带随便改课的？你少骗人！”
宋雨佳懒得搭理他们，气哼哼地瞪了他们一眼，大步流星地下了讲台。
刚刚江老师的表情那么严肃，等一下有他们的好果子吃。
过了几分钟，江时衍赶在上课铃打响之前来到了教室，表情是从未有过的严肃。
所有同学立刻回到座位上规规矩矩地坐好，直到江时衍跨入班级大家才发觉宋雨佳说的话是真的。
情况不妙，大家都不敢说话。
江时衍将书和教案放在讲台上，发出一声闷响，声音不大，但是威慑力极强。
放在以前，这是从来都没有过的。
同学们记忆里的江老师连跟他们大声说话都没有过，怎么可能会摔书？
赵叶坐在下面，把头埋得很深。
“吴平先，给我站起来。”江时衍发话，语气冷得几乎像是要掉冰碴子。
吴平先老老实实地站了起来。
他平时为人顽劣，说话态度差劲，极其不尊重人，还喜欢到处找事儿，所以大家都不喜欢他，但是他似乎是无所谓，与班上其他几个品行差不多的男生同流合污，被9班的其他同学称作“败类组合”。
虽说吴平先喜欢到处找事儿，但是一旦事情闹大一点儿，他永远都是最快低头认怂的那个。
江时衍看着吴平先低着头的样子，声音不断提高：“男生要做到的最起码的事情，就是尊重身边的人，尤其是女生！就你这样的，还跑到学校来装什么样子？”
吴平先沉默不语，明显就是认怂了。
“我不是你们班的班主任，但是你们班主任不在，所以这件事情必须严肃处理。”江时衍用书本的一角敲着讲台，皱起眉头沉声道，“至于你干了些什么事情不用我多说，但凡你还有点做人最起码的本分都应该心知肚明。”
周围的同学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隐隐约约的议论声传开来。
“都讨论什么？有什么好讨论的？”江时衍冷声训斥，底下的议论声立刻消失。
“这种事情很光彩吗？需要你们去讨论出个所以然来？”
“我说的不只是吴平先一个人，还有在座的所有男生。”
“我希望在9班，这样的事情是最后一次，请你们不要为男性丢脸，男性尊重女性，这是最最基本的事情。”
“吴平先，把你抽屉里的书全装进书包里，直到装不下为止，现在、立刻、马上，给我收拾好。”江时衍下达命令，眼神犀利地看着他。
正当大家都以为江老师是要让吴平先停课回家时，他接着说道：“同桌看一下装满了没，装满了就把你的凳子搬到教室最后面，背着书包蹲着上课。”
吴平先本来正在收拾书本，听到这些话后愣住了，瞪大眼睛看了看江时衍，小心翼翼问：“老师，蹲多久？”
“在你们班班主任回来上课之前，只要你在教室里，就给我蹲着，晚自习也一样。”
有很多讨厌吴平先的同学回头看着他的动作，心里皆是一阵暗爽。
“同时，写一份1000字检讨，在明天晚自习之前当着全班同学的面宣读并且为你的行为道歉。”
第二天晚自习之前，吴平先拿着破破烂烂的检讨书站在讲台上，一脸不满地宣读：
“首先，我要向赵叶道歉，我的行为对你造成了伤害，其次，我不应该在体育课上不尊重女生，这样的鲁莽行为非常不好……”
检讨书很长，吴平先反反复复地写了一大堆废话，一听就很应付。
但是天公作美，王青发直到下个星期才回到班级上课。
因此，吴平先蹲在教室后面上课整整5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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